23. 1965年8月4日
17時32分 新加坡
王星火意識到有人跟蹤時,剛準備從碼頭往回走。
去碼頭的目的是為了勘察路線,從葉恒艮的臨時安置處到郵輪停靠的碼頭隻有十分鍾的車程,雖然不遠,卻同樣充滿危險。特務可能在路上設置障礙,製造車禍,或者采取更為極端的手段——狙擊暗殺。警衛者對地形的不熟悉可能會造成致命的錯誤,所以必須親自先走一次實地。
已經出過一次差錯,再也不能重演第二次。在王星火看來,昨晚的險情本來可以避免的,是個低級錯誤,因為聯絡處派去接應的人缺少經驗,才讓敵特得手。
103前天早晨從北京出發,馬不停蹄,直飛南方,但這是一次突擊性的海外行動,需要在短時間內辦妥一切合法的身份和出國手續,盡管一路綠燈,在香港還是耽擱了一點時間。子夜時剛剛到達新加坡聯絡處,腳還沒站穩,就聽到這個壞消息,特務在路上撞壞了聯絡處派出的車子,葉恒艮人被接走了。103連洗把臉的時間都沒有,立刻投入到救援人質的行動中。幸虧一切順利,那些特務做夢也沒想過,對手會那麼快查到他們的藏身之處,以為到口的肉還能飛了,都放鬆著呢。這給103的突擊行動帶來了相當的便利,不聲不響,翻牆潛行,各個擊破,等到進入客廳製服“桑同誌”,這個老牌特務還恍如夢中呢。
但王星火深知,昨晚隻是第一次交手而已,特務們絕不可能善罷甘休。
他在碼頭觀察了好一會兒,看路,看人,看船。
“克裏特皇後號”像巨人似的停靠在不遠處的三號碼頭,在夕陽下反射著金色的光芒,讓岸上和水上來往的一切車船都顯得渺小卑微。對於這艘巨輪,王星火不知在腦海裏構建了多少次,但真正見到它時,仍有一種難以把握的焦慮。他很想上去看看,但是,船票隻有到明天才發生效力,登船處婉言拒絕了他。
在他不遠的地方,有一群流浪兒童吵吵鬧鬧,向來往的路人討錢。其中幾個孩子上來圍住了王星火,為了避免麻煩,他趕緊掏出幾塊零錢給他們,然後沿著碼頭往回走。
他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危險的味道——他被人盯上了。有能力從那麼多來來往往的旅客裏麵發現他的人,肯定不簡單。這幾乎是一種天賦,特工的天賦,能夠嗅出對方的氣味。
反跟蹤是對智力的考驗,是跟蹤者與被跟蹤者之間無聲的博弈。
王星火不動聲色,若無其事地往回走,專揀行人少的小街小巷走。他的目的不是擺脫跟蹤者,而是抓住他。
幾個看似不經意的舉動,比如在小販攤買包煙,在某家商店的櫥窗前駐足四五秒,就足以讓他判定跟蹤者的基本情況。
跟蹤者是個瘦小的青年,穿著白襯衫,架著一副黑邊眼鏡,看樣子像個文弱的學生。但王星火敢肯定,他絕不是學生,而是一個訓練有素的特工。有時候,外表是很容易為迷惑人的,越是弱的,越危險,就像草堆裏的小青蛇。
繞過幾條小街,跟蹤者發現跟丟了王星火,但他很快反應過來,不是跟丟了,而是落入了對方的陷阱。隻聽見頭頂“呼”的一聲,落下一個黑影,他本能舉臂向上格擋,卻不料這是對方的一個假動作,胸口早挨了一腳,摔倒在地。那人猛虎撲食般騎了上來,牢牢控製住他的身體,正是王星火。
原來剛才王星火趁街道轉角時,迅速爬上小巷二樓,埋伏好了,等著魚上鉤呢。
“說,你是誰派來的?”
青年不說,當然,說不說都無所謂,因為王星火明白,答案除了台灣特務,還有誰呢?他的目的是給對方一個警告。
王星火摘掉青年的眼鏡,在地上一磕,鏡片嘩然粉碎,又把空鏡架重新架到他的鼻梁上,冷冷地說:“回去告訴你們的頭子,對葉先生打歪主意是沒什麼好結果的。”
“八嘎!”那青年嘟噥一聲,雖然聲音很低,卻聽得分明,這是日本語裏罵人的話,意思是混蛋。
“你是日本人?”王星火吃了一驚,他想不到跟蹤者竟是一個日本人。
那青年又嘟噥了幾句,王星火聽不大清楚,隻有俯首去聽。那青年把嘴巴突然撅成一個“O”狀,嗞的一聲,從中噴射出一團白色水霧。
“不好!”王星火連忙滾到一邊,青年抓住機會,猴子似的從地上翻爬起來,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
果然是條陰狠的小蛇!王星火站起來拍掉衣服上的塵土。好在剛才他反應快,要不然真會著了這小子的道,也不知他嘴裏噴出來的是毒液還是唾沫,好怪異的防身術。
日本人?他百思不得其解。如果這家夥真是日本特務,那他的目的何在?他是怎麼知道他們的行蹤的?他背後的主使者又是誰?
看來,這事情越來越複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