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1965年8月5日
15時37分 南中國海
那種曾經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像午夜的夢,像陰森的風,像海底的暗流,像不可捉摸的幻覺,縈繞著死亡的氣息,無法逃離,讓人心悸。
王星火慢步穿過下等船員的宿舍區,這裏跟客艙層的華麗高貴完全不同,混亂,陰暗,充滿特殊的味道,牆上貼著形形色色的畫報,嬉皮風格十足,充滿金屬感,就像城市裏的貧民區。
有人的地方就有階級,階級的界限永遠是那樣分明啊,在大郵輪上同樣如此。
王星火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了少年時那段刻骨銘心的經曆,他曾經是個流浪少年,在那條跨洋的船上,他也走過這樣的船廊,他和弟弟經常在船廊裏追逐打鬧,仿佛曆曆在目。但一切又都似在夢中,不能把握,他甚至記不起來弟弟的相貌了。
他隻記得他的名字:周如生。在他模糊的印象裏,如生是個瘦弱清秀的男孩,但充滿靈氣。他雖不是親弟弟,卻比親弟弟還親,因為他們是生死之交,在異國他鄉,在炮火紛飛的日子裏,曾經相依為命。從莫斯科的冰天雪地,到德國法西斯恐怖的集中營,再到炎熱的美國加州,這對難兄難弟相攜相伴走過了大半個地球,無人能夠替代他們之間的情誼。
“哥哥!”
他似乎聽到如生清脆的叫聲,忍不住尋找,卻發現這隻是幻覺。
王星火的呼吸有點兒急促,腳上有點兒發虛,他甚至感到微微的頭暈和窒息,禁不住扶住艙壁。
這是暈船的跡象,他竟然暈船了。他掩住嘴巴,想退出這個讓人不安的地方,但終於沒有退縮,停了一會兒,又繼續向前走去。
半小時前,他抓住了加利,把他交給船方後,跟雷鳴斯提出重新分配救生艇的請求,這當然沒任何問題,小事一樁,他現在是船方的英雄呢。
雖如此,王星火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甚至更為憂慮,他無法忘記加利跟他說的話,“中國人,這船遠比你們想象得要複雜得多,他們的勢力太強大了!你們現在自身難保,不如我們聯手,共同對付這些鬼。”這個美國人不像在唬他。除了潛伏的中情局和台灣特工,這郵輪到底還有何古怪?那個送來“死神紙條”的黃天成是真死?是假死?錢江是誰?為什麼把他引到伯恩夫婦的客房?在救生演練時一晃而過的熟悉身影又是誰?王星火越來越覺得,在他們的背後還隱藏著另一股巨大的神秘力量。
當他向雷鳴斯提出能不能再跟加利說幾句時,雷鳴斯婉拒了他,說一切交由保安處來處理,用不著他費心。在他們看來,不管賊是不是他抓的,他都隻是個局外人,審問的工作是輪不到的,這是慣例,也是常情,船方的態度無可厚非,他理解。
但王星火不可能不費心,他分析,加利出現在船員區附近,一定想尋找什麼,不料被雷鳴斯撞到,認出是假冒的船員。這個加利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跟定葉恒艮,找出殺害他表哥丹尼的凶手。王星火斷定,加利發現的秘密肯定跟葉恒艮有關,既然跟葉恒艮有關,他就更不能不理了。加利塞給他的那把鑰匙可能就是開啟秘密的金鑰匙。
王星火端詳著這把鑰匙,鑰匙銅製,本身很普通,除了一個鏤刻的“GR”兩個字母,沒有其他任何特殊標記,也不知道是開哪扇門的,這郵輪上有一千多扇門,就算把鑰匙擰斷幾次也不一定試出來。他隻有努力回憶加利跟他說的每一句話,希望找到暗示,但想了好久,一無所得。
思來想去,這鑰匙最有可能還是船員區某個房間的,因為客房的鑰匙都標著房號呢。這樣一來,範圍又縮回到船員區,王星火鼓起了信心,這個房間裏肯定藏著什麼,不管是鬼是怪,他都要去看一看,也許所有的謎團都可以解開。他假裝回上層客艙,等到雷鳴斯他們走掉後,又偷偷潛回了船員區。
現在是工作時間,船員除了少部分輪休的,大多在郵輪各層各司其職,船員住宿區大部分關著門,狹窄的走廊更顯幽暗。令王星火吃驚的是,這裏平靜得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靜悄悄的,一片死寂,看來郵輪管理者的保密和善後工作做得相當不錯。
王星火小心地走過狹長的走廊,一邊觀察每一扇門,看是不是有什麼不一樣的標記。標記很多,千變萬化,西方人的自由個性在這個小小的天地裏得到了充分的張揚。貼畫的,寫字的,掛徽章的,各式各樣的照片,搖滾帥哥、性感美女、耶穌、象頭神、媽祖、甚至還有佛菩薩……東方和西方似乎在這裏融成了一體,儼然成了一種風氣。大約這些服務人員在工作時拘謹了,在自己的地盤裏就放開性子,各色的人種,各色的國家,信仰和喜好都不同,管理方也聽之任之,反正這裏一般的乘客是不許進的,大門有人看著呢,王星火能進來,是因為發現了秘密通道——新西蘭酒廊後的小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