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第二天演出繼續,秦恒還是額外點了酒來慶祝,他含笑看著笑鬧作一團的人群,有的年輕人相擁著在桌麵上跳起貼麵舞。因為四下太鬧,他的手機響了很久都沒有聽到,後來好不容易發現有來電,也還是不得不去外麵接。
他出門時笑容滿麵,回來時笑容依然掛在臉上,眼底卻隱含不安,整個人都沉默了下來,坐在座位上久久都一動不動。不多時,他的異常被發現,歡慶暫停,又恢複了安靜。
可一直呆坐的他對這陡然安靜下來的餐廳竟然毫無察覺,很久才如夢初醒一般回過神。麵對一雙雙疑問、擔憂、好奇甚至因為醉酒而朦朧的眼睛,他笑了,雖然笑容是一望而知的勉強:“……啊,沒事,你們繼續,我有點兒事,先走一趟。明天不要誤了點啊!”
他的抽身離去讓還留下的人無不麵麵相覷,又無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也再鬧不下去了。
愉快的開場卻缺了一個更愉快的收尾,這多少有點兒遺憾,但畢竟開頭是好的,光明就在前方等著。劇組告別時大家雖然心頭各有疑慮,但依然是開心的,喝了酒的拜托沒喝的明天無論如何到點要打電話把自己叫醒,這才紛紛告別,各自離去。
鬱寧沒喝多少,但這並不妨礙她有一種醺醺然的快樂。劇評在大家的手上流傳,到她這一塊時她飛快地讀了,發現對於舞台設計的評價都很一致:實用、簡潔、貼合時代,簡而言之非常出色。
到嚴可銘的房子外她留意到整棟樓都是暗的,隻當今晚是哪個傭人忘記留燈,也不在意。她太興奮了,毫無睡意,想幹脆把這幾天都沒怎麼收拾的工作台整理一下,就摸黑開了門,又摸黑地上了二樓,進了工作間後按下門邊壁燈的開光,剛把包往沙發上一扔,眼角無意中瞄見角落裏黑糊糊的一團,一下子就坐到了地上。
看清是嚴可銘坐在沙發上,鬱寧還是驚魂未定。她一撐地板站起來,沒走過去,試探地叫了他一句:“嚴先生……?”
嚴可銘沒有動靜,隻是維持著一個絕不舒服的姿勢,對著工作台的一角,像一尊澆築出來的雕塑。
鬱寧等了很久還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從她站的位置看過去,她幾乎都不能確定他是不是還醒著了。他的悄無聲息讓鬱寧不安,她猶豫了一下,又說:“嚴先生,你還好吧?”
還是一片寂靜。
壁燈的光線有限,嚴可銘的大半個身體始終籠罩在黑暗和半黑暗之下。他的呼吸也很慢,看起來又像是睡著了,於是鬱寧謹慎地朝著他所在的方向走過去,腳步很輕,生怕驚動了什麼。
走到近前她才敢確定他醒著,而目光的視線則是那尊白瓷雕像。他看著她的姿勢和眼神,簡直就像戲劇史上最出名的瘋子對著最出名的一具骷髏,鬱寧不知不覺就屏住了呼吸,總覺得下一刻她就會忽然置身在一個墓地裏,麵前這個人會一本正經地說:“現在你給我到小姐的閨房裏去,對她說,憑她臉上的脂粉抹得一寸厚,到後來總會變成這個樣子的……”
“我母親死了。”
這幹澀的聲音比那無妄的想象中的還要縹緲、不真切。鬱寧直覺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什麼?”可他已經牢牢地閉上了嘴,固執地不肯再說一個字。
她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感覺到此時他正被無邊無際的悲傷籠罩著。他並非不想睡眠,也並非無來由地僵硬,而是悲傷的力量過於強大,又往往毫無預兆,讓人無力抵抗。
“嚴夫人……嚴夫人她……”
鬱寧的話卡住了。嚴可銘伸出手來抱住了她。
他的臉埋在她的前襟,夏衣單薄,擋不住那炙熱的鼻息,手臂勒在腰間的質感正清晰地告訴鬱寧,這一切都是確實發生著的,而不是一個新發的夢境。
她起先無措了一下,又因為衣衫上那忽然而起的微弱涼意而僵硬,這個房間太靜了,摟住她的男人一動不動,一點兒聲音都拒絕發出,沉默有時給人以力量,她又漸漸地鎮靜下來,垂下頭,借著那一點燈光去看嚴可銘的頭發,還有後背,樊燕的淚水和殘妝依然留在襯衣上,像這將明的天色裏年輕女人臉上的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