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人外有人(3 / 3)

雷三多喉中呼呼有聲地喘息著,忽然一下坐起來,怪腔怪調地道:“小雜種……你有種殺了你老子吧……你有種沒有?”

柳英奇左手一翻,已扳過了他身子,右手刀尖已送到了他喉結地方。

他目射凶光,咬牙切齒地道:“雷三多,你既然自己求死,我也就不客氣了!”

雷三多嘖嘖笑道:“小子……你不敢……你沒有這個種,姓柳的都他媽的是鬆包蛋!”

柳英奇一咬牙刀柄一送。

就在這時,忽然一隻手硬硬架住了他出刀的手。

柳英奇大吃了一驚,倏地轉身,隻覺得手上一緊,那口短刀,已為背後這人奪出右手!

那人身子微閃,已飄出五尺以外。

月光下,柳英奇一打量這個人,心中著實一怔,因為來人竟是一個一身黑衣的婦女!

他先以為是田鳳儀,可是田風儀比她年輕得多,而且田鳳儀也不應該有這麼好的身手!

他腦子立時想到了唐霜青,不由一跳而起道:“你是唐姑娘麼?我的事,不要你管!”

在他說話時,那黑衣婦人,始終睜著一雙寒光閃爍的眸子注視著他!

柳英奇話說了一半,已經發覺出不對來,因為這個人也不是唐霜青,他跳起身來,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這婦人。納悶地道:“你是誰?憑什麼管我的閑事?”

婦人看了他甚久,才慢吞吞地道:“你是柳……柳英奇?”

柳英奇怒聲道:“不錯,你又是誰?”

黑衣婦人好似身子晃動了一下,目光之下,到底看不清對方臉上的表情,總之,由輪廓上看過去,這婦人雖說年過四旬,可是風姿綽約,神采動人。

她冷冷地一笑,道:“柳英奇,你年紀輕輕的,我看你一表不凡,需知大丈夫處世,要不欺暗室才好!”

柳英奇麵上一紅,隻覺得對方婦人每一個字,說出來,都似含有相當的威嚴,這隨便的兩句話,竟使得他幾乎答不上來!

他半天才冷笑道:“你這女人好沒來由……我又作了什麼問心有愧的事情不成?”

婦人眼光向著一邊發呆的雷三多看了一眼,冷冷地道:“這老頭兒雙目已瞎,又受有重傷,你無需殺他,他也活不多久……你又何必……”

說到此,她竟然接不上話,微微停頓了一下,低下頭咳了幾聲,輕歎道:“再說,他到底是你的長輩!”

柳英奇呆了一下,道:“你怎麼知道……咦!你是誰?”

黑衣婦人低頭又咳了幾聲,她好像是假借著咳嗽來掩飾自己不自然的情緒,又好像已經哭了,因為月光下看過去,她那雙眼睛裏亮晶晶的。

柳英奇上前一步,大聲道:“說!你怎麼知道……你是誰?”

黑衣婦人鎮定地道:“你們方才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他不是你的師叔嗎?”

柳英奇失望地歎了一聲,他本來還想由這婦人身上探出一些什麼來,現在自然是失望了!

雷三多在一邊啞聲笑道:“一點不錯,我是他師叔,喂!你這個娘兒們又是誰?黑天半夜裏,有覺不睡,你管我們這檔子事幹什麼?”

婦人冷冷一笑:“我看你可憐!”

雷三多一聲狂笑:“可憐?”

他搖著他那顆大腦袋道:“我可憐?哈……告訴你吧,可憐的是他,是這個小孽種呀!”

柳英奇被他一句話,不禁勾起了傷懷,忍不住低下頭落了兒滴淚,婦人見狀,身子微微發出了一陣顫抖!

雷三多信口道:“女人,我告訴你吧,他的娘本來是我的老婆,後來被……”

柳英奇忽然跳過去,雙手用力地扼著他喉結部位,雷三多頓時說不出話來,婦人忽然跳過來,用力地拉開了柳英奇。

她口中顫抖地道:“不許你殺……他!”

柳英奇回過身子,當胸一拳,直向黑衣婦人身上擊去,口中道:“要你多事!”

他拳力一送,不偏不倚地打在了那婦人胸上,隻聽得“呼”一聲,婦人啊唷一聲,倒退了三四步,才站住了身子!

柳英奇趕快回過身來,一刀又向雷三多胸上紮去,刀身一送,猛可裏,卻又為那婦人抓住了手!

耳邊傳過來那婦人的聲音:“你不能對他下手!”

柳英奇用力一掙,二人都踉蹌出去好幾步,柳英奇大怒道:“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管這件閑事?”

黑衣婦人冷冷地道:“不為什麼……也許是你們柳家虧負他太多……”

柳英奇打了一個寒顫道:“你……你說什麼?”

婦人雙眼微微閉上,珠串似的淚珠,自兩腮上滑落而下,她輕歎了一聲,道:“孩子,放過他吧!”

柳英奇一步步地逼迫到她身邊,忽然抓住她一隻手道:“你……你是誰?”

婦人顫聲道:“聽我的話,放他走……走吧!”

柳英奇咽了一下唾沫,神情緊張地道:“你……是誰?告訴我,快告訴我!”

他用力地搖著婦人的手,隻覺得婦人那雙手,冷若寒冰!

柳英奇這時近視婦人那張清水臉,對方麵部輪廓,映出了一個清新的記憶,他忽然打了一個冷戰!

他忽然覺出來這個婦人自己是認識的,隻是記不清是在哪裏、哪一種情況下結識過……

黑衣婦人嘴唇微微顫抖著,欲言又止!

忽然,一旁的雷三多發出了一聲怪叫,他身子一歪,撲通一聲摔倒地上。

二人都嚇了一跳,趕忙轉身去看。

雷三多掙紮著又爬了起來,啞聲道:“任寶玲,任寶玲……你就是任寶玲!”

黑衣婦人顫抖了一下,呐呐道:“誰是任……任寶玲?”

雷三多怪聲叫道:“你就是……你就是!”

他氣喘籲籲的,像一隻狗似的,直向著黑衣婦人身邊爬過來!

黑衣婦人嚇得花容失色,疾速地向一邊躲著。

雷三多張著大嘴,呼呼有聲地喘著:“你就是任寶玲……你的聲音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你……你在哪裏?在哪裏……”

柳英奇身子一蹌,撲通一下坐了下來!

可是他立刻又竄起來,他張惶地撲向那個黑衣婦人身邊,婦人一雙明亮落著眼淚的眼睛也正在凝視著他,二人互相對看著!

柳英奇隻覺得全身急速地戰抖著,他的雙膝猛然一軟,由不住跪了下來!

他猛然張開雙手,用力地抱住了婦人的身子,熱淚奪眶而出。

婦人一雙白皙的手,插進他的亂發之間輕輕摩挲著,珍珠般的淚珠灑落下來,一顆顆都落在柳英奇身上。

柳英奇這時才喚了一聲:“媽!”

他明白了,眼前這個婦人,正是離開了自己將近十七年的媽媽。

母子天性,交織成一股暖流,他們緊緊地偎依著,俱都泣不成聲。

雷三多本來近於瘋狂的模樣,這時反而變得冷靜下來。

他呆呆地坐在地上,傾聽著他們母子泣訴哭聲,似乎內心也甚是激動,他不時地用手抓著自己的頭發,張開大嘴喘氣。

忽然,他大叫了一聲:“不要哭了!”

二人為他這一聲吼,頓時嚇了一跳,俱都警覺過來,雷三多張開大口,哇一聲哭了。

他沙啞的喉嚨,聽起來真是刺耳之極。

他邊哭邊道:“你們有什麼好傷心?可憐的是我……我這輩子為的是什麼……”

“我的眼睛……我的眼……”

他猛然向前一撲,跌倒在地,卻又掙紮著站了起來,他悲傷地叫著:“老天爺……

老天爺,你對我太殘酷了……為什麼這時候,你弄瞎了我的眼睛……啊……”

“我找到她了……我找到她了,可是我看不見她……我要看看她的心是什麼做的!”

任寶玲隻是低頭垂淚!

柳英奇忽然跳起來,道:“我殺了他!”

任寶玲緊緊拉住他的手,搖搖頭道:“孩子……放過他吧,他已經瘋了!”

雷三多狂笑道:“誰瘋了?我瘋了?哈哈……”

忽然他張開雙手,飛也似地向著任寶玲撲過來,任寶玲身子一閃讓開,雷三多撲了個空,一跤栽倒地上!

他咕嚕爬起來,嘶啞地叫道:“寶玲……寶玲……”

轉過來又撲了個空,摔倒在地!

雷三多這時真是瘋了!

他來回地撲著,直到最後一次撲下去,不再動為止,他身子在地上抖著,口中發出含糊的聲音!

任寶玲呆了一下,口中喚道:“雷………

她忽然推開了柳英奇攔住自己的身子,向著雷三多走過去。

雷三多口中兀自夢囈般地在說著:“寶玲……我的妻!”

任寶玲蹲在了他身邊,目睹如此神情,也禁不住熱淚交流,她歎了一聲道:“二師兄……你這又何苦?”

雷三多喉中努力地掙出了幾個字:“二師兄?不……我是你的……你的丈夫!”

說完這幾句話,他就不再動了。

任寶玲慢慢伸出手來,輕輕翻過他的身子。

雷三多身子一轉過來,冒出了大股的血,任寶玲嚇得一呆,這才看清了,原來他胸間插有一口刀,那是他自己身子亂撲,無意間觸及地上柳英奇所落下的那口短刀。

任寶玲低下頭,傷心地落了幾滴淚。然後她伸手把雷三多胸間的刀拔出來,冷冷地道:“他死了……”

柳英奇這時腦中很亂。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任寶玲回過身來,輕輕歎了一聲道:

“孩子,你在想什麼?”

柳英奇搖搖頭,苦笑道,“我不知道。”

任寶玲站起來,目光望著地上的雷三多,冷笑道:“此人雖心術險詐,但是卻也不該落得如此下場,你願意幫媽媽一同把他埋了麼?”

柳英奇悵然地點點頭。

他腦中在想著雷三多昔日告訴他的那些事,莫非母親真如他所說,本來是他的妻子?

任寶玲由身邊抽出了一口刀,然後把短刀交給柳英奇,二人就動手挖坑。

東方這時己現出一線曙光,天空灰朦朦的,黎明即將來臨,不知覺間,他們竟在露天地裏挖了整整一夜。

二人埋好了雷三多屍身之後,天已大明,東方霞光萬道,一輪紅日忽地跳了出來!

柳英奇這時細細打量了一下母親,心中也不禁暗暗稱奇,因為隻從容貌上去看任寶玲,隻不過是一個三旬出頭的婦人。

他癡癡地望著母親,內心想要說的話實在太多,但卻又好像一句也說不出來。

任寶玲拍了一下他身上的塵土和露水,站起來道:“來!跟我回去,我就住在這附近!”

柳英奇怔道:“你老人家一直住在這裏?”

任寶玲搖搖頭,輕歎一聲,道:“不是的,這些說起來可就長了,孩子,你的好朋友郭飛鴻我已見到了,是他告訴我你的近況,我才到這裏來找你!”

柳英奇詫異道:“原來是這樣的,郭大哥他人呢?”

任寶玲搖搖頭道,“郭飛鴻押解大荒二老前往洞庭去了,這事你還不知道?”

柳英奇一驚道:“大荒二老是……”

任寶玲道:“凍水石秀郎和病書生花明,你可聽過這兩個人?”

柳英奇大吃了一驚,道:“花明?”

任寶玲回過身子,道:“怎麼,有什麼不對?”

柳英奇麵色一變道:“啊呀!這麼說起來,我那郭恩兄在半路,必定是出了什麼事了!”

任寶玲皺了一下眉,道:“你怎麼知道?”

柳英奇想了想道:“我們還是等一下再說吧。媽,你住在哪裏?”

任寶玲這時乍見愛子,似有說不出的喜悅,卻又似有滿腹辛酸,她低低歎了一聲道:

“娘心裏一直盼望著有此一天,如今總算如願以償……”

柳英奇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任寶玲在前引路,她感傷地道:“娘對不起你,孩子……這多少年以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你……還有你爸爸他……”

柳英奇黯然道:“他老人家已經死了!”

任寶玲忽然站住腳,抬頭看了一下天,淡淡地道:“我己由郭賢侄口中知道了!”

柳英奇苦笑了一下,任寶玲這時登上了一道山徑,她用手向前指了一下,在山腰地方,有一座草舍!

任寶玲笑了笑,道:“我暫時就住在這裏!這些年以來娘孤獨慣了,人多的地方我住不慣!你看娘這個地方可好?”

柳英奇順其手指處看過去,隻見草舍四周圍有竹籬笆,院子裏似開滿了各色的鮮花,的確很美。

任寶玲這時已走到了近前,忽然一隻大白鳥自嶺上振翅飛而下,柳英奇大吃一驚道:

“媽!快閃開,這畜生又來了!”

說時揚手,發出了一口飛刀!

飛刀一出手,那隻大白鳥右翅一張,已把迎麵來的飛刀扇落一旁,柳英奇方自躍起,身邊似聽得母親嬌叱之聲,眼看著當空那隻大白鳥雙翅一束,竟然落了下來!

柳英奇心憂母親,大吃了一驚,猛然轉過身來,出乎他意料之外,卻見母親正伸出一隻潔白的手,在那大鳥身上摸著!

柳英奇頓時呆住了,任寶玲含笑道:“你不要害怕,這是娘所養的……你放心,它是不會傷你的!”

說時,那大白鳥不住地用頸上長毛在她身上擦著,柳英奇驚疑參半地走過來,那大鳥卻偏頭看著他。

任寶玲微奇道:“怪事,它好像對你不十分友善呢!”

柳英奇道:“昨夜我在草叢中奔走時,遇見了一隻大鳥,可能就是它……孩兒不知是母親所豢養,曾用飛刀傷了它……”

寶玲點點頭道:“這就是了,你所傷的不是它,那是另外一隻!”

柳英奇怔道:“你老人家一共養了幾隻?”

任寶玲點頭道:“兩隻,這兩隻大鷲,乃是雷火真人在我離開時送我的,真人座下這兩隻大鷲,追隨他已有數十年之久,周身羽毛,已非尋常刀劍所能傷害,更非一般暗器所能近,昨夜怎會為你暗器所中?真令人不解!”

柳英奇遂把昨夜之事說了個大概,任寶玲歎了一聲,道:“原來雷三多的雙眼,是被我那隻二白所傷的……這樣說起來,我的罪過就更大了!”

說罷強作笑容道:“來,我們進去吧!”

她用手在那隻大鷲身上拍了一下道:“你先回去!”

大鷲短鳴了一聲,驀然展翼,一片雲似地升在了空中,它在空中打了個轉兒,才向後嶺飄然落去。

柳英奇抬頭看著它,奇怪的道:“它怎麼飛到後麵去了?”

任寶玲道:“這類異禽,不食人間煙火已久,我又恐怕養它們在家中不方便,所以聽憑它們自由選擇在附近林中棲息,它們與我多年相處,已有深厚感情,我如招喚它們也很方便!”

說話時二人已來到了草舍門前,任寶玲推開了竹籬笆門,來到院內,柳英奇立時感到一陣撲麵的花香,隻見眼前百花盛開,雖非深宅大院,但是卻別有一番清雅,百花之中,那草舍益發地顯出一派安寧別致。

任寶玲這時已開了堂屋的門,讓柳英奇進屋,屋內設置十分樸素,有幾張木椅,另有一個用來坐息的蒲團!

柳英奇坐了下來,他內心真有千言萬語想在母親麵前吐訴一番,可是這時,見著了她,麵對著她,卻又一句也說不出,他隻是愕愕地注視著她。

任寶玲長歎一聲道:“英奇,你大概不明白媽媽和爸爸還有雷三多……這三個人,當年是一段什麼關係是吧?”

柳英奇點點頭,可是他立刻又想到,似乎不應該再讓母親去想那一段傷心的往事,當時就道:“你老人家累了一夜,也該休息了!”

任寶玲搖頭笑道:“我還不累,這件事你不能不知道,雖然你知道以後,也許不諒解我和你父親,可是我卻不能瞞著你!”

她為兒子倒了一杯茶,柳英奇雙手接過杯子,他的手微微有些發抖,可是任寶玲一雙眼睛裏的光采,卻是異乎常人的鎮定!

她冷冷一笑,看著柳英奇道:“鎮靜些,孩子,你父母並沒有作什麼壞事,也不會使你感到羞恥而見不得人的!”

柳英奇點點頭,可是他實在不願意加深母親內心的感傷,而且,他根本不需要聽母親的解釋,而內心早已接納了母親的慈愛,在這見麵的一霎那間,他早已忘記了自幼失母的痛苦、孤零!

任寶玲眼光中透出了一些淚痕,長歎了一聲道:“你父柳鶴和雷三多都已經死了,我說出這段故事,對他們都無關緊要了。唉!這件事在我內心關了許多年了,這些年以來,我每一想到這件事,內心均有如刀紮一般,雖然這件事一直在人們心中認為是一件不名譽的事情,可是孩子,我要告訴你,我和你父親都沒有作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