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天心宮後殿精室中燈火通明,宛如白晝。
天心教主梅娘端坐在虎皮交椅上;燕玲斜倚書案,緩緩地磨著墨;江濤卻捧著一張羊皮紙頁在怔忡出神。他已經反複苦思了將近半個時辰,攤在麵前的淨紙仍然一片空白,始終沒有寫下一個字。
那張羊皮紙頁上,密密麻麻抄滿了梵文,乃是簡述“擎天七式”劍法起首第一式“一劍擎天”中所包含的七種變化;文意精深,釋注卻十分詳盡。江濤雖然沒有練過劍法,但深知那些精奧的招式、詭異的變化,無一不是曠古絕今的奇學。一旦由自己譯成了漢文,無論為福為禍,自己都難辭良心道義上的責任。絕世武學正如神兵利器,假如所授非人,掀起無窮禍患,自己豈非成了罪魁禍首?
他想到應聘途中遭受的截殺、古雲飛的數度加害、聽泉居三位譯書人的慘死,以及千麵神丐攜同自己冒死闖關……隻覺手裏那張薄薄的羊皮紙,競似重逾千斤!偶然抬頭,天心教主兩道充滿詫異之色的目光,正灼灼注視著自己。幾次提起筆來,耳際總是索繞著千麵神丐沉痛的警語:“書中劍法如被天心教參透,後果不堪設想……無論如何要一全阻止譯書……
孩於,你縱不為自己設想,也該為天下武林同道設想……”終又凜然將筆放下。
‘師父……”燕玲突然輕喚了一聲,螓首低垂,欲言又止。
燕玲無限憐惜地望望江濤,木訥道:“我……我……我想天心教主不悅地道:“有話就快說,不許這樣吞吞吐吐的“我想……能不能緩幾天再譯書?江公子自從出了這次的事,一直‘驚恐’沒有平靜;前兩天,又傷酒未愈,恐怕他不能集中精神工作……”
天心教主輕“喔”了一聲,臉上現出釋然的笑容,點頭道:“原來這樣,其實譯書的工作並不急在一二日。正因為不幸鬧出千麵神丐這場亂子,老菩薩才催促早些開始進行假如江公子身體不適,多休息兩天也不要緊。”
江濤卻接口道:“不!在下並不需要休息,隻是……”
天心教主親切地笑道:“隻是什麼?公於盡管直言,是不是對書中梵文有什麼疑難不解的地方?”
江濤遲疑了一會,說道:“在下對梵文尚有自信,但是,這頁劍譜的內容卻很令人困惑。”
天心教主揚國道:“是嗎?公子能否再說得明白些?”
江濤心念電轉,忽然想到一個主意,朗聲道:“在下發覺書中劍法招式,好像有很多顛倒殘缺的地方;語氣往往無法貫通,字義也不甚明顯。不知道究竟是原錄述人記憶不全有所遺漏呢?抑或這套劍法本身有何缺點?如果照原文一字一句直譯出來,恐怕很難得到完整的文意,所以遲遲無法下筆。”
天心教主聽了這話,臉上笑容頓失,驚問道:“依你的意思是以為劍法本身記述不夠詳盡?還是文字上不能貫通?”
江濤道:“嚴格說來,兩者都有。但在下不諧劍法,對招式方麵很難妄下斷語;隻覺得其中好些語句令人費解。”
天心教主突然從椅上站起身來,取過案頭那張梵文羊皮紙頁,端詳良久,眉峰頻皺,說道:“書中所記述的劍法,本是奇奧絕倫之學;這一頁上更隻是全書的一鱗半爪,或許看起來會特別感覺困惑難解。公子先別顧慮字義語氣,隻管照一字一句直譯出來,本座自有安排。”
江濤點頭答應,攤開羊皮紙,蘸得筆飽;略一凝神構思,立即走筆如飛,伏案疾書起來。他暗中已成竹在胸行文之間,或將招式先後顛倒,或使心法順序錯亂;遇到重要的地方,索性少譯一句或多添幾個字。不出盞茶光景,一篇“急就章”就已譯完。
天心教主審視譯文,不由把眉頭鎖得更緊。轉麵問道:“燕兒,現在什麼時候了?”
燕玲望望牆角更漏,答道:“醜時三刻。”
天心教主將譯文和那張羊皮紙一並納人袖中,肅容吩咐道:“師父房裏有一盒提神醒腦的‘百齡丸’,你去替江公子取一粒來。陪公子略待一會,師父去去就來。”說完,匆匆出房自去。
燕玲見她去遠,再也忍不住淚水紛落,淒聲道:“我看你振筆疾書,心都快要碎了。就好像你寫下一個字,咱們想聚就少了片刻。”
江濤輕輕攬住她的香肩,柔聲慰藉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人生悲歡離合,全由天定;何不看開一些,聽憑命運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