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恐 慌 症
她突然病了,病得蹊蹺,病得莫名其妙,躺在床上不吃也不喝,通宵達旦不合眼,從早到晚驚恐地盯著窗口,好像那裏蹲伏著一隻吃人的老虎,哪怕一聲風吹窗欞聲也使她驚心肉跳,瑟瑟發抖。
她是馬屁股村最本分最守規矩最受長輩們稱道的新媳婦,結婚沒過一個月,丈夫去城裏聯係化肥,至今未歸。
她嘴裏不住地喃喃:“我沒臉做人,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有兩個婦女路過她家門口時交頭接耳,她像縮頭烏龜似的連忙把頭縮回被窩裏,羞愧難當地哭泣:“這輩子算完了!全村人肯定知道了我丟醜的事,祖宗三代也跟著我丟臉,我還有什麼麵目見丈夫、見公婆、見父老兄妹?”
門外響起了叩門聲,她以為是丈夫回來了,像突然撞著惡狠的母驢嚇麻了爪,癱在被窩裏不敢動彈,心裏哀哀地發出絕望的聲音:“他知道這件事還不得跟我打離婚?往後守寡的日子咋過?趁早死了算了!”
死,沒那麼容易。來人是送還抨麵杖的鄰居,而不是她丈夫。
病了三天,她變得憔悴不堪,像害著痢疾的病人。
這期間,婆婆來了好多趟,來去慌慌,長籲短歎。婆婆問她哪疙瘩疼,她隻是搖頭抹淚。婆婆問她是不是有喜了,她還是搖頭抹淚。婆婆給他打一碗荷包蛋,她連一個蛋也沒吃進去。婆婆沒神了,給她請來了住溝門外的老中醫,中醫號了號脈,翻了翻她的眼皮,說她嚇著了,給她開了三副中藥,婆婆忙不迭地熬藥端上來,她一口不沾,不等婆婆的腳後跟跨過房門坎就把湯藥倒進尿罐裏。
丈夫回來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炕上軲轆到地上的,雙手緊緊抱住丈夫的一條腿不敢鬆手;由於悲痛欲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丈夫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邊把她往炕上抱一邊心疼地喊:“哎喲喲你咋病成這樣!告訴我,出了什麼事?”
她泣不成聲:“……你可千萬別跟我打離婚……我一輩子給你當牛做馬也行……”
“結婚才幾天,打什麼離婚?快說,到底咋回事?”
她哽咽著,說:“你走的那天晚上,天特別悶熱,我扣上房門在大盆裏洗涼水澡,誰知洗到半截腰就聽見外麵傳來雞叫聲,是咱家那隻最愛下蛋的老母雞。我想一定是黃皮子來了,晚一步那老母雞就沒命了。我當時一心想救老母雞,打洗衣盆裏跳出來就往雞架那頭跑,順手提洗衣棒想打死那黃皮子。黃皮子見我跑出來早躲沒影了,可老母雞已經叫它咬死了……”
“咳!就為一隻雞害場病?”
“不是。”
“那又為啥?”
“……等我攆跑了黃皮子,才發現自己全身一絲沒掛……我慌忙往屋裏跑的時候,恍惚看見有個人站在大門外障根下。”
“大個還是小個?”
“好像……是個大個……”
“男的還是女的?”
“好像……是個男的……”
丈夫大吼一聲:“你哭個屁!那天晚上是我路過家門口看見你了……村裏的汽車油不夠了,我幫司機整油,沒來得及進屋……”
一聽這話,她身上的病頓時飛到九霄雲外,一躥高便摟住丈夫的脖子狂吻起來,高興得兩眼嘩嘩淌淚。
這一吻,把恐慌症傳給了丈夫。
剛才他是撒謊,他見媳婦病得太可憐了。權且用謊話來安慰她也安慰自己。
安慰完了,心裏卻惶恐不安:媳婦製造了全村頭號醜聞,這醜聞一傳十、十傳百,準會鬧得滿村風雨,我這臉往那擱?
馬屁股村娘們的嘴本來臊哄哄的,無風也能掀起三尺浪,這回還不把她推到眾人舌底搞裸體展覽?讓她光腚推磨轉圈丟人?
成為不貞的女人,我可受不了這個,弄不好真得打離婚……
他猛地推開媳婦,悶悶地來到院裏。驀的,他發現院門邊障根下晃動著一個人影,順手綽起大棒大喝一聲:“誰!王八羔子還想耍流氓,老子跟你拚了!”
沒人回答。
揉揉眼仔細一瞧,原來是月光下斜對麵的一棵柳樹的斜影在夜風中晃動。
他長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