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
阮小喜正打算出門,楚青語踱了進來,她之前一直躲著他,如今兜頭撞上,免不了幾分慌亂,問:“有事?”
“你要出門?”他問。
“呃。”阮小喜點頭。
“一起去吧。”楚青語說著,先出了門,玉姝屁顛顛的跟著,楚青語回頭看了她一眼,說:“有我陪著小姐就好了。”
玉姝轉頭看了看阮小喜。
阮小喜隻好說:“那玉姝你就在待在家裏吧,有少爺陪著我就好。”
玉姝隻得停下腳步。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門,楚青語去馬廄裏牽馬,阮小喜便在門邊候著,門口的傭人笑著說:“小姐,這是要出門呀?”
阮小喜嗯了一聲,那傭人話還很多,“好久沒見你和青語少爺一起出門了。”
他話音剛落,楚青語已牽了馬走出來,瞟了他一眼,說:“你近來話真是很多。”
那個傭人本是想溜須拍馬找話說,被他這麼一噎,差點沒背過氣去,隻得趕緊低下了頭。
兩人許久沒有單獨在一起,氣氛真是說不出的怪異,阮小喜局促半天,也沒找出半句話來說,楚青語卻也不說話,阮小喜見她隻牽了一匹,欲待去再牽一匹,他卻說:“同乘一騎吧。”
他那種口氣淡淡的,卻帶著說不出的強硬,阮小喜隻得垂首應允,兩人上了馬,他坐在她背後,讓她覺得自己的整個背部都莫名的滾燙起來。
楚青語催馬慢行,因為楚府地處偏僻,去到鬧市尚有一段寂寂的小路,兩人都不說話,便隻能聽到馬蹄聲噠噠,一下一下竟似敲擊在心上。
楚青語終於開了口,說:“你怎麼不說話?”
阮小喜幹笑了一聲,老實回答:“不知道說什麼。”
“是,話不投機半句多,酒逢知已千杯少,你遇到我,是話不投機,遇到許清,便是酒逢知已。”楚青語的聲音仍是淡淡的,或者說,懶懶的,即使是說這樣的話,依然是聽不出太多的情緒。
阮小喜不由苦笑。
初時把她和白沙時時提在一起,如今又把她和許清時時論在一堆,這個男人,還真是會亂點鴛鴦譜,可能自負的男人都這樣吧,以為自己所想的一定就是事實的真相,至於那真相到底是什麼,他是沒有閑心去體會的。
“你忘了白沙了嗎?”楚青語突然又冒出來一句。
“他殺了我的父母,卻又救了我的命,這樣的男人,我怎能忘記?就像你,”阮小喜頓了頓,“你數次救我於危險之中,我這一輩子,也永遠不會忘記。”
楚青語無聲的笑了笑,說:“是,忘記一個人太難,有時越是想忘記,卻越是更清晰的想起。”
阮小喜僵硬的笑,說:“還在想著她嗎?”
楚青語微怔,“誰?”
“秦綠心。”阮小喜說:“我聽說了,昨天你遇到了秦綠心,所以才喝得酩酊大醉。”
楚青語不出聲,阮小喜以為他心中難過,遂又安慰說:“男女情事,最難勉強,就像二夫人對你的父親,再多勉強又有什麼用,終究得不到他的心,看開點比較好,天涯何處無芳草。”
“你倒真是想得開,所以才這麼快就另結新歡。”楚青語撇了瞥嘴,竟然語帶嘲諷。
阮小喜氣極,她原是安慰他,倒無故招他諷刺,她氣乎乎要跳下馬去,他卻馬鞭一揚,那馬兒飛快的跑起來,竟是越跑越快,阮小喜一時發作不得,隻得悶悶的住了口。
馬兒跑了一陣,遂又緩緩而行,阮小喜抬眼四顧,這一路狂跑,竟是跑到了一座大山下,楚青語示意她下來,阮小喜坐在那裏不動,他就伸出胳膊將她挾了下來,問:“還記得這裏嗎?”
阮小喜隻是低頭不語,不看他也不回答他的話。
“生氣了?”楚青語問。
阮小喜把臉擰到一邊去。
“陪我上山。”他拉住她的手。
“我不去!”阮小喜幹脆的說。
楚青語停下來看著她,“你真的忘了這裏是什麼地方了嗎?”
“不管是什麼地方,跟我又有什麼關係?我們之間,又有什麼關係?你救了我,我也救了你,就算有恩情也還得一清二楚,我愛跟誰好又何須你來多嘴?你何苦出言諷刺?你愛對誰癡情,那也跟我無關,你就全當我剛才說的話是放屁!”阮小喜實在是氣壞了,一張口就滔滔不絕,“我也不過是寄住在你們家的一個外人,你若是瞧不慣我的作派,直言相告就是,不用動不動就大發脾氣,陰陽怪氣。”
她嘩嘩嘩一通說完,楚青語捂著肚子,緩緩的蹲下去,良久,他重又直起腰來,笑著說:“阮小喜,我真沒想到,我們之間,竟變得如此生分。”
他的笑有著無限的淒涼之意,阮小喜苦笑無語,心裏卻在叫,生分?生分?難道不是你楚青語先生分?每日裏都那麼客氣客套,連說的話都繞來繞去的沒有味道,如今你倒來說生分,到底是我生分了你,還是你生分了我?
可是這些話她永遠也不會說不出口,因為說出來沒有意義,楚青語走到馬前,從包袱裏取出一些紙錢來,阮小喜一愣,突地明白自己到了哪裏。
“我道歉,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管你的事。”楚青語走到她麵前,“今日既然來了,便陪我上去吧,快過新年了,給我娘燒些紙。”楚青語扯了她的衣袖,眼眶微紅,再次說:“小喜,對不起。”
他那一聲對不起,讓阮小喜差點落下淚來,她無言的隨著他上去,山上一片荒涼寂寞,墳頭幾棵枯草在寒風中飄搖,楚青語燒了紙錢,熊熊的火光燃起,阮小喜突然就想起那個春季,那時她初到他身邊,陪他一起祭祀,也是那一天,他第一次吻了她,那一個吻,是否有幾分真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