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中很多人看來,燁梁於今日之時,正如魚躍此時海,聲名大震之餘必將青雲直上。
但他並不如此想。
城中此刻正在進行緊張而激烈的城主競選之爭,數不清的人們為此奔波著,京城中此刻許多官員紛紛議論著這位即將入京的邊關城主,一座華麗的府邸正在長安城某處興建著。
站在湖泊之上亭廊的燁梁卻像是自己和這些事情全無關聯,他沉默站在這片叫做離海的大湖畔,然後灑下一片魚食,紛紛揚揚的落入湖麵,微笑看著那些五花六色的鯉魚躍出水麵,躍過龍門,然後幸福地重新摔落湖中,搖尾乞憐乞食而去,偶有歎息。
十幾年前,他是懷著雄心壯誌想要建功立業拚殺戰場之上的青年;十幾年後他是劍下斬盡無數頭顱佇立雄城夜色中的偉大城主,站在湖畔想著過往年歲,想著日後前路,心頭自然別有一番滋味,並不覺得那條青雲路有何誘人之處,隻覺著還想回到年幼最初日夜苦讀一心向道的舊日時光。
邊關十幾年的拚殺,殺出了一個景繡前程,殺出了一個萬世功名,一招招暗棋落子生根於四麵八方,即便是去到長安城之後也必然能在軍部謀取到一份要職,甚至是問鼎將軍的王座。
“怎麼,你不願意嗎?”溫書和尚輕聲開口,打破了沉默。
燁梁緩緩負起雙手,靜靜的眺望著,眼中時不時的閃過一絲追憶。
良久,他微微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澀。
“一起睡了十幾年地鋪的兄弟們都埋在了這片土裏,他們一個個都還讓我照顧照顧小屁孩,我要是就這麼走了,哪天在黃泉路上遇到他們了,可是沒了臉皮啊!”
“十幾年,就我一個還好好的喝著酒,他們可都喝不到了。”
燁梁一屁股就地坐在亭廊的石板上,隨手拿來一壺黃酒。
“蘭盱坡大敗,宇文背著我跑了幾千裏黃土地,血流了幾天,然後累死在了一片樹林裏,後來,敵軍追來,一把火燒了,到最後我連他的骨灰都找不到了!”
“征戰嘉民城,我與敵軍苦苦對峙兩年,最後攻下了,死了幾萬兄弟,我憤怒之下,屠了全城,京城幾百人聯名上書砍我的頭,剛剛升遷的飛馳為了替我說話,帶著舊將一共十四人,自縊在了城門替我背了這個黑鍋!”
燁梁苦澀一笑,緩緩喝下一口黃酒,慢慢說道:“他們都說我長的好看,像個讀書人,不像是個殺人的......”
“大崗盤洛道,最喜歡喝著黃酒吃著花生唱山歌的浩宕被砍成了肉泥。”
“無梨崖,被堵在那個破地方半個月,援兵不到,為了掩護我,他被一杆長槍釘在山上.....”
.........
燁梁一邊喝著黃酒,嗓音沙啞,聲聲平淡,卻處處驚雷。
溫書和尚輕輕一歎,默默念了一聲佛號。
燁梁指著溫書和尚,大笑道:“後來遇到了你,開解了我這些年,心裏剛剛緩了緩,就要被調到長安!”
兩人沉默下來了,都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你們都去下麵了,我一個人去長安也沒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