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2章 通往夢境的門扉(1 / 3)

直人一睜開眼睛,便發現自己置身於光線昏暗的教室中。

(……咦?)

他記得剛才明明還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思考著有關於綾乃所下達的那些指示,為什麼現在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在這種地方呢?

在他眼前的課桌上,擺滿了寫有不明文字的筆記本以及敦科書。他抬起頭,發現就連黑板上也同樣被看不懂的文字給填滿,而且完全無法聽清楚上課的內容。

又是那場夢,直人頓時緊張了起來。就跟先前一樣,他依然坐在靠窗那一排最前麵的座位。

(即使那間教室的某處出現了一扇門,你也絕對不可以打開。)

他想起綾乃的吩咐,隨即環顧了教室一圈。窗戶正對麵的牆上並沒有任何門扉,看來不必擔心自己可能會打開那扇不存在的門。

教室裏的狀況跟白天那場夢境差異頗大,可說是座無虛席,班上同學全都很認真地在抄寫筆記。講台上甚至還出現了一名看似「老師」的人物,他穿著一件類似黑色鬥篷的衣服,從頭到腳包住了整個身子,呈現一副仿佛緊貼著黑板的站姿。隻見他以極不靈活、宛如機器人的不自然動作,持續在黑板上寫著沒人看得懂的文字。在這種情況下,直人自然看不見對方的容貌——說不定他和那隻怪物一樣,根本就沒有臉部可言。

(為什麼這次突然冒出這麼多人呢?)

直人對於這點感到耿耿於懷。這麼多學生出現在這間教室裏麵,讓他嗅出了一股危險的氣息,他隻希望自己能盡快從夢中醒過來。

「岸杜同學……」

有人叫他的名字,隻見棗坐在和他相隔一個空位的位置上。沒想到她竟然會在這場夢境當中開口與自己交談。

「……倉野。」

直人正打算探出身子與她交談,脖子上的汗毛卻突然豎立起來。他看見一團軟綿綿的灰色物體從她所坐的課桌椅旁邊快速通過。

是那隻灰色怪物。雖然躲進課桌椅下麵藉此隱藏自己的行蹤,不過它肯定還在這間教室的某處,這是白天那場夢的延續。喀嘰……直人聽見背後傳來一聲軋吱聲響,立刻轉過頭去。

隻見靠窗那排座位的最後麵坐著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學生。

「……永田?」

那同時也是他在現實世界中的座位。

剛才那道灰色人影悄然站到永田的背後,直人不禁懷疑自己的眼睛是否出了問題,因為怪物的輪廓變得比白天還要清晰。當時明明還處於相當勉強才能看出具備著人類外形的程度,如今卻已經微微呈現出留有一頭及肩長發的身影。

(女性……?)

怪物的雙手仿佛在擁抱親密戀人一般,由背後緊緊地纏住永田。

「永、永田!」

直人雖然試圖站起身,不過身體卻跟白天一樣完全不聽使喚,而且腰間為之一軟,雙膝跪在課桌之間的地板上。怪物轉動紅色的眼珠,瞥了直人一眼。

永田的頭部被怪物抱住,一邊發出模糊不清的悲鳴聲、一邊不斷地扭身掙紮。怪物已經在他的耳邊張開那張狀似圓孔的大嘴。

「啊……」

哢哩……一陣刺耳的聲音貫穿耳膜,噴出的鮮血染紅了周遭同學的上半身,教室裏傳來了此起彼落的尖叫聲。與昨天一模一樣的慘劇再度於自己的眼前上演。皮膚、肌肉、骨頭、內髒全部被咬下、吞噬,永田的身體就這麼緩緩沒入怪物體內。

直人動彈不得地趴在地板上,全身不停顫抖著,還得死命強忍住陣陣反胃的感覺。

「這應該……隻是一場夢吧。)

這種事情絕不可能發生在現實世界中。然而就算他這樣拚命說服自己,內心的恐懼也沒有因此而消退,他此時所感受到的乃是不折不拙的恐懼。

最後,「啃食」的聲音終於停止。

怪物已經將永田的軀體完全吞進肚裏,身體也再度產生些許變化。原本模糊不清的手腳,如今看起來等同人類的四肢,皮膚的顏色也夾帶著一絲紅潤,至於臉部則是變化最為明顯的部位。臉上不但浮現出眼窩、鼻梁以及嘴唇,發絲之間也隆起一對看似耳朵的構造。整體看來,宛如一具逐漸成型的黏土塑像。

(……原來它每啃食一名人類,外表就會變得愈來愈像人類。)

怪物環顧了教室一圈後,灰色的肩頭開始微微地抖動起來,才剛浮現沒多久的嘴角則是大幅度地往兩端翹起。

直人直覺地認為它是在笑。

等到清醒的時候,天際已經泛白。直人挺起上半身坐在床上,刻意緩緩地作了幾次深呼吸。他看了看枕頭旁邊的時鍾一眼,差不多也到該起床的時間了。明明作了一場內容驚悚的惡夢,但他似乎睡了很長一段時間。

那隻怪物企圖吞噬人類,直人不知道那種狀況幾時會降臨到自己身上——如果真的在夢中遭到怪物啃食,到底會有什麼下場呢?

(……啊!)

突然,有個想法宛如閃電般掠過直人的腦海。彌生在夢境裏被怪物吃掉之後,就陷入了沉睡中,再也沒有醒過來。

(一旦被怪物啃食,就會變成那樣。)

在那場夢境裏被怪物啃食的人,說不定在現實世界中會再也無法從睡眠狀態醒來。

「……永田!」

直人連滾帶爬地跳下床,接著一把抓起擺在書桌上的手機,撥打永田的號碼。現在的時間是早上七點,他記得今天劍道社有晨練,因此照理說永田應該早就起來,並且已經離家正在前往學校的途中才對。

『現在暫時無法接聽電話,請在嗶一聲之後,留下您的姓名及來意……』

一股不安的思緒在胸口蔓延開來。直人不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希望能夠得到多一點的情報。

(等你醒來之後,記得馬上打手機給我。)

這時候,他總算想起了綾乃的指示,她好像知道在那場惡夢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直人一邊拉開窗簾、一邊撥打她的手機號。從他房間的窗戶可以俯瞰到久世家,位於二樓、麵對小庭院的那個房間就是綾乃的個人寢室。明明都已經天亮了,卻還能看見一絲燈光從她房間的窗簾縫隙間透出來。

電話才剛接通,綾乃便馬上接起電話。

『結果如何?』

她劈頭就這麼問道。

「嗯,我確實又作了同一個夢……所以,我想問你一些事情。」

綾乃房間的窗簾突然被拉開,拿著手機的她已經換上了學校的製服,仿佛早就做好準備隨時都可以出門,隻是在等這一刻來臨似的。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找你。』

她如此回答。

直人換上製服,連早餐也沒吃就直接衝出家門。雖然聽見水穗似乎在背後對他說了些什麼,不過,他現在實在沒空仔細聽她說話。

綾乃牽著越野自行車,在公寓的入口大廳前麵等待直人。她拉著直人走下逃生階梯,並確認一下附近有沒有其他人在場。

兩人麵對麵站在樓梯平台下。

「可以先把你的所見所聞全部說給我聽嗎?接下來,我也會告訴你我知道的情報。」

直人點點頭,對她敘述了起來。

大概從幾個月前開始,他夢見無法回想起詳細內容的惡夢,後來發現隻要待在綾乃身邊就不會作惡夢,因而專挑她窩在保健室的時間前往,梢作休息——

「……果然不出我所料啊。」

直人講到這裏時,綾乃突然插嘴說道。

「你也注意到了嗎?」

「我一直覺得不太對勁……畢竟你過去幾乎沒有去過保健室的紀錄嘛!我原本還打算找個時間好好向你問清楚呢!」

「……那你為什麼一直都沒有開口問我呢?」

直人雖然沒主動提起,但他認為隻要綾乃詢問,自己必定會據實以告。

「那是因為……」

綾乃突然垂下了目光。

「反正無關緊要啦,後來事情又有什麼發展呢?」

直人繼續說下去。直到昨天才開始產生異變——也就是他在保健室夢到的那場擁有顆紅色眼珠的灰色怪物現身的惡夢。在怪物於夢中啃食了牧野彌生之後,現實世界的彌生隨即陷入昏迷狀態。昨晚那隻灰色怪物又再度出現在夢中,這次則是將永田吞進肚子裏。他覺得怪物似乎每吃掉一個人,外形就變得愈來愈接近人類的模樣——雖然不知道怪物的盧山真麵目,但他猜想說不定是去年從2年E班教室跳樓的那名叫『YOMIZI』的少女。

在直人滔滔不絕地講述夢境之際,綾乃也換上了前所未有的嚴肅表情。看來她非常在意夢中的教室裏麵出現多位同學這一點,即便直人已經講完所有的事情了,她依舊緊咬嘴唇,低著頭沉默了好一陣子。

「……綾乃?」

直人戰戰兢兢地開口叫她,她卻突然閉上雙眼,輕輕地咂了下舌頭。

「都怪我太大意了。」

「咦?」

「你現在可以先別管那場『一醒來便想不起來的惡夢』,因為與『YOMIZI』有關的惡夢,才是比較麻煩的問題。還有你說有很多學生出現在夢中,那是真的嗎?」

「嗯,真的啊。」

「我萬萬沒料到它竟然有能力將這麼多人牽扯進來……」

直人默默等待綾乃開口,接下來換綾乃說出她所知道的情報。他當然很想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但此時更想向綾乃確認另一件事情。

(為什麼這家夥會知道這麼多事情啊?)

她的「知識」到底是從哪裏獲得的?

他等了又等,就是遲遲等不到綾乃開口。最後隻見綾乃抬起腳將停放在樓梯扶手旁邊的越野自行車的支架踢開。

「好啦,我們馬上趕到學校去吧,你也快點把你的自行車牽出來。」

「喂……等一下!你還沒提到你要告訴我的事情耶?」

「先把目前的狀況搞清楚才是當務之急,我們得趕緊確認永田是否平安無事才對吧?」

直人頓時啞口無言,他想問的事情簡直多到像山一樣高。不過,現在也隻能暫時順著綾乃的意了。

「我隻要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出現在那場夢境中的怪物究竟是什麼東西?你知道它的真麵目嗎?」

一陣極為短暫且猶豫不決的沉默籠罩在兩人間。

「嗯。」

綾乃靜靜地點了點頭。

「我很清楚那是什麼樣的存在……那隻灰色的怪物,是被稱為『夢神』的存在。」

「夢神……?」

直人不假思索地跟著重複了一遍。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自己似乎在很久以前便聽過這個字眼。

「那又是什麼玩意兒啊?」

「就是指擁有自我意識,並企圖侵蝕現實世界的惡夢。」

2

棗穿過一大群比自己還要高大的學生,快步衝上了校舍的樓梯。她今天早上來學校的時間要比往常早一點,因為她急著想確認一件事。

早上起床之後,她便一直思考著昨晚作的那場惡夢。棗在彌生的病房裏麵,也曾親眼目睹在夢中啃食了永田的那隻灰色怪物。

(那並非隻是一場單純的惡夢!)

棗已經來到三樓的走廊,她立刻走進距離樓梯最近的2年E班教室,班上同學幾乎都已經到校了。她將書包放到自己位於講桌正前方的座位,馬上轉過頭望向靠窗那一排最後麵的永田座位。平常這個時候,永田大多因為才剛參加完劍道社的晨練,總是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不過,今天早上並未看到他的身影。

(永田同學果然是沒有出席。)

棗走近此時在教室中央圍成一圈的女同學們。她們以坐在椅子上、隸屬文藝社的伊丹香奈為中心交談著。在班上,這雖然是個較為平凡的小團體,不過,有關班上的八卦消息幾乎都是由她們率先傳開的。隻見她們不時回頭望向永田的座位,然後再互相交頭接耳著。看來似乎剛好談論到有關他的話題。

早安。棗一邊打招呼,一邊加入她們的談話。

「我問一下喔,永田同學還沒有到學校嗎?」

她一開口詢問,其他四個人隨即以微妙的神情互看了一眼。怎麼回事?就在棗覺得她們的反應很不尋常之際——

「那個……棗,我問你喔,你昨天是不是也出現在夢裏麵……」

香奈結結巴巴地說道,棗頓時瞪大了雙眼。

「我記得你還主動找岸杜聊天,對吧?」

「咦!你怎麼……」

她硬生生將『知道』這兩個字吞進肚子裏,並環顧在場的同學一眼。

「難道說——大家全都夢到了?」

沉默代替了回答,她們確實也都在那場夢境當中。

「我們從剛剛就一直在討論這件事,但卻怎麼也搞不懂,所有人都作了同樣的夢耶……無論怎麼想,這都太扯了吧?」

棗噤口不語,這並非隻是所有人剛好作了同一場夢而已,眾人甚至還在夢中打過照麵。比較正確一點的說法,應該是『多數人的意識被拖進了同一場夢境當中』,而且——還有一隻食人怪物潛藏在夢裏麵。

「那隻怪物,果然是『YOMIZI』吧……?」

在場的某個人輕聲說出這句話,其實就算她沒有說出口,這個名字似乎也早已深植於班上所有同學的腦海中——那便是在去年此時,從這間教室跳樓自殺的少女。

「她會不會是有什麼話想告訴我們呢……?」

「可是她企圖殺死我們耶!」

「我猜她八成是還對某人懷恨在心吧!」

棗心不在焉地聽著她們的對話,曾幾何時,眾人已將『YOMIZI』的幽靈認定為那隻出現在夢中的怪物——不過,棗卻不是很認同這樣的看法。若是懷著怨恨,那麼隻要怨念一消失,幽靈說不定就會「成佛升天」。然而棗覺得自己親眼目睹過的那隻怪物,並非是輕易便可以打發掉的詭異存在。

「……棗對此事有何看法呢?」

香奈突然將問題丟給棗,頓時讓她不知所措。

「我,我也不太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她實在不敢將發生在彌生身上的事情告訴她們,因為搞不好同樣的事情也已經發生在永田身上。如果今天晚上又作了同樣的夢,不就代表她們五個人也會如同彌生一樣——

(五個人……?)

棗猛然轉頭環顧教室一圈,在昨晚的夢境當中,有更多的同學坐在教室裏,這表示應該還有其他同學也作了同樣的夢才對。

「不好意思,請大家注意聽我說!」

站在教室正中央的棗放聲大喊。所有同學一聽到班長出聲,全都停止交談、紛紛轉過頭來望著棗。棗意識到自己的心跳急速加快,於是深深地吸了口氣。

「昨天晚上有夢見關於『YOMIZI』夢境的同學,麻煩舉個手好嗎!」

一股夾雜著困惑感的沉默氣氛籠罩整間教室。棗本人率先高舉手臂,彷佛受到她的舉動牽引一般,隻見坐在教室各個角落的同學們也有氣無力地跟著她舉起手。

棗頓時感到毛骨悚然,因為教室裏找不到任何一名沒有舉手的同學。

全班的同學都作了同樣的一場夢……

「……棗。」

她聽見走廊上有人出聲叫她,於是轉過頭去,隻見綾乃與直人就站在教室門口。他們兩人似乎是匆匆忙忙趕到學校來的,此時呼吸還顯得有些急促。

「我有些事……要對你說。」

綾乃這麼說道。

直人他們聚集在走廊底端,以極小的音量進行對話。上課預備鈴已經響過了,走廊上此時幾乎看不到任何學生的身影。

直人與綾乃一起專心聽著棗的敘述,包括她在醫院目睹到的紅色眼珠,以及昨天晚上的那場夢——直人在夢境教室裏遇見的女孩子,果然就是她本人沒錯。這個班級的學生們隻要一進入睡眠狀態,就會被拉進那場惡夢中。而學生們一旦現身夢中,就表示現實世界裏的他們正處於「睡眠」狀態。也因此,白天與晚上的學生人數產生落差也是理所當然的現象。

「躲在牧野同學體內的怪物,也擁有一顆紅色眼珠,對吧?」

綾乃開口詢問。

「嗯,不過,我並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就是了。」

「……這樣啊。」

整個過程中,綾乃幾乎沒有主動開口說什麼,也完全沒有提到『夢神』這個名詞。而麵對看似知道事情內幕的綾乃,棗好像也不打算提出任何疑問。

「……直人,你知道永田他家在哪,對不對?」

直人聽見綾乃的聲音,這才突然回過神來。

「嗯?喔,我知道啊。」

「我們現在就動身前往他家,確認一下他是否平安無事。」

接著她開口對棗說:

「在這段期間,我想請棗幫我幾個忙,不曉得你方不方便?因為如果換成是我或直人,八成都沒辦法搞定這些事情。」

「可以啊,你盡管說沒關係。」

綾乃先是回過頭瞄了2年E班的教室一眼,然後才壓低音量對棗說道:

「能請你幫我查出最先夢到『YOMIZI』出現在夢境裏的人究竟是誰嗎?這個人應該在我們班上才對。另外希望你能幫我確認一下,看看是否有其他班級的學生也作過同樣的夢。」

直人雖然猜不透綾乃為何要調查這些事,不過,跟他們兩人相較,將此事委托給在其他班級也結交不少朋友的棗去處理,確實比較有可能得到理想的結果。

「知道了,包在我身上。」

棗毫不遲疑地點頭答應。

「……拜托你了。」

「等一下,我不反對你拜托人家幫忙,但至少也該說明一下理由吧?況且你要倉野獨自去調查你剛才提到的事情,這對她而言……未免也太吃力了吧……」

直人再也受不了了,他插嘴要綾乃解釋清楚。

「岸杜同學,沒關係啦!」

棗在直人說完之前便搶先打斷了他的話。

「畢竟不說明也算是一種解釋……我說的沒錯吧?」

綾乃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看來這兩人之間,似乎存在著一種直人無法理解的溝通方式。

就在這個時候,正式的上課鈴聲響起,表示已經到了開班會的時間。

「你們幾個,還不快點進教室去!」

走廊另一端響起一陣和鈴聲相比毫不遜色的嗓音,隻見手裏拿著點名簿的阿江正以大步朝著直人他們走來。

「你們兩個快點走吧,我會設法處理善後的。」

棗先是快語對綾乃拋出這句話,隨後以略微濕潤的眼神仰望著直人,直人全身頓時為之一震。

「岸杜同學,謝謝你……要小心一點喔。」

「啊,嗯……我知道……」

直人還來不及說完,綾乃已經一把揪住他身上那件製服外套的衣襟。

「沒空再讓你拖拖拉拉的了,快走吧。」

「喂,你們兩個……」

綾乃無視駒江的叫喊,邁開腳步直往前衝。直人被她一手揪住衣襟,也隻能跟著快步衝下了樓梯。

永田他們家位於商店街的某棟老舊公寓大廈裏,直人昨天去購物的永田超級市場,就位於這棟大廈的一樓。其實說穿了,這整棟公寓都是永田家名下的財產,他父母親同時也是這間超級市場的經營者。由於雙親每天都是一大早便前往位於自家樓下的「上班地點」,因此永田似乎總是獨自一人迎接早晨的到來。

直人與綾乃將自行車停放在超級市場的停車場,隨即繞到了建築物的後方。那裏有個公寓住戶專用的出入口,兩人爬上一小段階梯,來到了公寓的共用通道。綾乃在踏上通道的瞬間,倏然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嗎?」

「……你什麼也沒有感受到嗎?」

直人望著那條共用通道,或許是因為剛好就位於超級市場的上方,因此周遭環境絕對稱不上安靜,甚至還可以清楚聽見駛進貨物搬運口的卡車,蜂鳴器所發出的聲響。

「我覺得是從那扇門裏麵散發出來的。」

綾乃指著位於幾公尺前方的一扇門說道。

「……那裏是永田他家耶!」

「看來裏麵果然有問題。」

她一說完,馬上朝著玄關走去,不久兩人已並肩站在永田家的門口。就在直人為了作好心理準備而反覆深呼吸的時候,綾乃卻突然伸手去按門鈴。

「你……」

兩人等了好長一段時間,卻不見任何回應。

「沒人出來應門耶。」

綾乃的聲音也開始透露出一絲緊張感,直人一臉慎重地轉動門把——沒想到那扇門並末上鎖,門扉伴隨刺耳的磨擦聲響緩緩開啟。在整理得有條不紊的玄關地板上,可以看見整齊並排在一起的鞋子及涼鞋,其中包括了永田經常穿在腳上的那雙髒兮兮的運動鞋。

看來他似乎還在公寓裏頭。

「……請問有人在嗎?」

直人提心吊膽地出聲詢問,不過換來的卻是一陣沉默。

「我們進去看看吧。」

「這樣擅自闖進別人家中,恐怕不太好吧?」

永田的雙親在樓下超級市場裏工作,應該先去叫他們兩位上來比較妥當吧?

「反正我們是永田的同班同學,即便不小心被發現,相信他們也不會把我們當成小偷。況且要是跟他的父母親一起進屋,卻不慎發生什麼意外的話,到時候該怎麼辦才好?」

她說的倒也沒錯,於是直人跟著綾乃走進玄關,在脫掉鞋子後進入了屋子裏。隨即便聽見了一陣不知由何處傳出、感覺有點像是手機震動的聲音。

兩人佇立在走廊的中間三而。

「聲音就是從這裏傳出來的。」

「這裏……是永田的房間啊。」

綾乃一鼓作氣地打開房門。隻見脫掉的換洗衣物與打開的漫畫書在房間裏散落一地,有一張鋼管床鋪就擺在被百葉窗遮住的窗戶前麵。床上躺著一個以白色被單從頭包到腳,看來很像是人類的物體,那陣聲音便是從這裏發出來的。

「永田……」

直人開口叫喚,隨即走到他的身旁,這才發現那陣聲音是人類發出的嗓音。他猜大概就跟棗在彌生病房裏聽到的聲音一模一樣吧。

綾乃毫不猶豫地伸手掀開被單,聲音戛然而止。

永田身上穿著一件褪色T恤,宛如胎兒般側躺在床上,黝黑的麵容不止毫無血色,看起來甚至還帶有一絲蒼白。明明突然遭到外界的強光照射,他的身體卻依然不見任何動靜。

(該不會是死了吧……)

「放心,他還有呼吸。」

綾乃蹲在床邊,指著永田身上那兒T恤的心髒部位。直人凝神一看,發現永田胸口確實很有規律地持續起伏著,這才鬆了口氣。

「永田應該隻是睡著而已吧……?」

綾乃隔了一會兒,才緩緩地搖了搖頭。

「……外表看來確實隻是睡著而已,但事實並非如此。」

「什麼?」

「他的靈魂被吃掉了,再這樣下去,將會永遠都無法從睡夢中醒來。」

「靈魂……被吃掉了?」

「你應該也看過才對。雖然稱之為靈魂,但在夢中依然具有與現實肉體一模一樣的外形與相貌。」

直人鮮明地回想起那幾幕在夢中目睹的殘酷死亡瞬間。

「這麼說來,置身在夢境當中的,就是人類的靈魂囉?」

「嗯。」

綾乃低聲回應。

「『夢神』每吞噬一條人類靈魂,就會增加一分力量,因此外觀理所當然地也會變得愈來愈接近現實世界中的人。」

那個『YOMIZI』的外貌看起來確實是愈來愈像人類了。

直人全身為之一震,這表示對方的「捕食」行動將持續到它完全獲得人類形貌為止。那麼,接下來還有多少學生會與彌生和永田一樣,遭遇到那種殘酷的對待呢?

「『夢神』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綾乃彷佛在尋找合適的字句般,抬頭望著天花板。

「這個嘛……」

這時,永田口中再度發出了呻吟,直人嚇得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這次的音量遠比剛才還要宏亮許多,綾乃一臉慎重地伸出手臂,試圖搭在永田的肩膀上。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碰到肩頭的那一刹那,永田的身體突然翻為仰躺姿態。而在那張到最大極限的口腔裏,赫見一顆紅色眼珠略帶濕氣地綻發出光芒。

「嗚哇!」

綾乃抓住嚇得差點往後退的直人手肘。

「放心,它變不出什麼花樣。」

紅色眼珠持續眨個不停,顯然正在打量著自己與綾乃。聽說在彌生的身上也發生過類似的狀況,直人現在可以痛切體會棗轉身就逃的感受了。

「這是……什麼玩意兒啊?」

「隻是『夢神』從惡夢當中挖出一個暫時性的窺視洞口罷了……它無法長時間維持住這條通道,馬上就會宣告消失。」

正如綾乃所說的,位於口腔內的紅色眼珠變得愈來愈微弱。

「……門……非存之……門……」

斷斷續續的沙啞聲逐漸遠去,永田的嘴巴也跟著緊緊闔上,寂靜再度籠罩整個房間。

「它剛剛……好像說了什麼。」

除了『門』這個字眼之外,直人實在聽不出它到底在說什麼。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對方已經察覺到我們的存在了。」

綾乃微微皺著眉頭。

「『夢神』——打算走進現實世界。」

直人花了一點時間,才弄清楚這句話是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

「走進……你是指從夢境之中?」

「嗯。」

她簡短地作出回應。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它才會四處吞噬人類的靈魂。」

來到學校附近,位於飯見川沿岸的公園前麵時,綾乃突然停下了越野自行車。

「哇——!」

跟在綾乃身後一樣騎自行車沿著堤防前進的直人,連忙猛按煞車。能在最後一刻避免兩車相撞,隻能說全是拜幸運所賜。

「稍微休息一下吧!」

綾乃斜眼瞥了有氣無力靠在手把上的直人一眼,逕自快步走下堤防旁的水泥階梯。

「……真是拿你沒輒耶!」

直人隻得無奈地跟上,心裏卻很清楚這絕對不隻是單純的休息。

兩人約莫於三十分鍾前離開那棟公寓,永田則是在雙親的陪伴之下,被救護車送往醫院。綾乃與直人目送救護車離去之後,再度騎著自行車踏上返校之路。

「我在這邊。」

綾乃坐在秋千前麵的欄杆上,直人聽到叫喚後筆直走到她的身旁。雖然美其名為公園,其實不過是一片位於河川旁邊,擺了一些遊戲設備的狹小空地罷了,地麵上早已長滿了柔軟的雜草。當然啦,這個時間並沒有其他人在公園裏頭玩要。

「這裏很安靜吧?」

她開口對直人說道。河川雖然就在旁邊,但因為水流很緩慢,以致聽不到潺潺流水聲。

「嗯……沒想到鎮上還有這麼清幽的地方。」

看起來雖然像個遭人遺忘的地方,但不可思議的是,卻能讓人心情變得平靜。

「我偶爾會跑來這裏呢!」

綾乃突然一臉得意地抬頭挺胸,她那充滿孩子氣的舉動令人會心一笑。

「啊……對了,送你一樣好東西。」

她從裙子的口袋裏掏出一根棒棒糖,放在直人的掌心,那是一根香草草莓口味的棒棒糖。

「喏,拿去,要好好感謝本小姐的好意喔!」

「……謝啦。」

昨天也發生過一模一樣的狀況,虹子與綾乃的容貌雖然一點也不像,但一些言行舉止總會讓人產生『她們果然是母女啊』的感想。直人今天很難得地萌生出想吃點糖果的念頭,於是便拆開包裝紙,輕輕舔了一口。簡直甜得要命。

「……你現在還是常常吃這種東西嗎?」

隻見她掏出另一根棒棒糖往自己的嘴裏塞。

「飯後一定會來上一根,我的生活已經少不了它了。」

「吃太多糖果,小心會變胖喔!」

「放心吧,我有刻意減少三餐的量啦!」

「你也太喜歡吃糖果了吧。」

直人一邊開著玩笑,一邊耐心地在一旁等待。先開口聊一些瑣碎小事,是綾乃準備提起重要話題前的習慣。隻見她心不在焉地眺望著河麵,河川對岸也不見任何人影。

「夢境世界是以依偎的形式,存在於這個現實世界的旁邊。」

她突然毫無預警地開始描述起來。

「夢境世界的構造與現實世界截然不同。現實世界基本上是由一個空間所組成的,但在夢境世界根部,就隻存在著一個寬闊的空間,其餘部位則是由無數個獨立的小空間所構成……這樣的解釋你聽得懂嗎?」

直人很老實地側頭露出不解的神情。

「我想也是。不然這樣好了,你試著想像有一棵大樹,樹幹部位就是我剛剛提到的『寬闊空間』,而生長在樹枝上的眾多果實,則是各個獨立的『小空間』……這樣可以理解嗎?」

「……勉強可以吧。」

「人類的意識一旦進入睡眠狀態,就會降落至夢境世界中。夢境世界會對人類所抱持的意念產生反應,進而衍生出一個小空間,也就是長出一顆『果實』。進入自己所衍生出來的小空間,就是我們所稱的『作夢』。我剛剛提到夢境世界就像一棵大樹,而人類其實就是類似提供水分給這棵樹的澆水器。人類愈常作夢,夢境世界就會變得愈豐富、愈有內涵。」

綾乃說到這裏暫時停下來,觀察著直人的反應。這確實是一段突如其來的描述,但是直人覺得自己似乎勉強能理解話裏的含意。

「直人,你覺得惡夢是什麼樣的東西呢?」

「這、這個嘛……」

被香草的香甜氣味嗆到的直人開始思索著。這個問題他就有辦法作出回應了,因為這陣子的他跟惡夢似乎特別有緣。

「像是被某種可怕的東西追著跑啦、從很高的地方摔下去啦、還有不小心溺水了等等……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惡夢吧。」

「嗯,那你知道自己剛才提到的這些惡夢,有著什麼樣的共通點嗎?」

「呃……」

直人雙臂交叉,試圖回想起自己作惡夢時的感受。

「該怎麼說呢……好像有一種光靠自己根本無法解決的感覺……或者該說是無法逃開吧……」

「……沒想到你的觀察力還滿敏銳的,真難得。」

綾乃一臉佩服地說道。直人覺得她若沒提到『真難得』這三個字,或許自己會更高興吧。

「我剛才也說過了,夢是對人類所抱持的意念產生反應,進而衍生出來的產物。換句話說,夢境乃是受到作夢之人全權支配的空間。縱使作夢之人在夢境當中,曾有那麼一瞬間遭到不愉快的意念所囚,也能夠馬上動手加以修正,這一類的夢境通常不會轉變成惡夢。」

原來如此——直人在心裏回應著。

「那麼,作夢之人無法隨意修正的夢境,就是所謂的惡夢囉?」

「嗯,明明是自己創造出來,卻又無力加以控製的夢境就是惡夢。話說回來,人類的心靈本來就具有各種不同的麵向不是嗎?因此我認為所謂的惡夢,其實也可以說是人心無法控製的部分,化為意念後顯現出來的狀態。」

「那麼,夢神又是什麼玩意兒呢……?」

「一旦這些無法控製的夢境陷入更嚴重的失控狀態,便會導致身為意念核心的部位發展出自我意識,而這個自我意識就稱為夢神。以這次的事件來說,『YOMIZI』便是扮演著夢神的角色。我認為是因為班上某人作了一場有關『YOMlIZI』的惡夢,這便是造成一切異常現象的開端。」

直人回想起綾乃拜托棗幫忙的事情——請你幫我查出最先夢到『YOMIZI』出現在夢境裏的人究竟是誰。

「……你的意思是說,第一個夢見這場惡夢的人,就是那隻怪物的創造者?」

任誰都有可能作夢。直人若是知道那起事件的詳情,那麼搞不好他就是今天創造出『YOMIZI』的一兀凶。

(「創造者」內心究竟抱持著何種感受呢?)

大概是因為害怕這間曾經有人鬧過自殺的教室,才會夢見『YOMIZI』吧?而麵對目前這種由於自己的惡夢擴散至周遭的人身上,以致同班同學一個接一個失去意識的詭異狀況,始作俑者絕不可能不感到驚恐。

現在的狀況對「創造者」而言,或許就像是一場規模更為龐大的惡夢。因為無論是在清醒或沉睡的狀態下,可怕的事情仍舊接連不斷地發生。

「夢神雖然有能力控製自己所處的夢境,但同時也算是徹底地被封鎖在夢境當中。它隻能勉強與創造者的精神……也就是靈魂維持著連係狀態。所以,絕大多數的夢神頂多隻能對創造出自己的人造成折磨,然後就此煙消霧散。然而,也有極少數的夢神在誕生時便擁有強大的力量,可以將「創造者』以外的人類也一並拖進惡夢當中。它們的目的是進入現實世界,而啃食人類靈魂則是它們達成目的的手段。」

綾乃的表情突然閃過一絲陰霾,八成是跟直人一樣,回想起彌生與永田兩人目前的狀況吧。

「夢神若是想進入現實世界,就絕對少不了兩樣東西。首先便是『實體』,夢境空間裏的事物不同於現實世界中的物體,其存在可說是極不穩定,即便直接闖入現實世界,也隻會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場……無論如何,它都必須擁有明確的實體才行。」

「那麼另一樣又是什麼?」

「連接惡夢與現實世界的『門』。」

打從昨天開始,「門」這個字眼便不停地鑽入直人耳中。就連剛剛出現在永田房間裏的『YOMIZI』也曾經提到這個名詞,再加上——

「……昨天你好像也對我說過有關於門的事情。你說即使在夢中的某處出現了一扇門,也絕對不可以打開……等等,那就是你現在所說的「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