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2章 通往夢境的門扉(2 / 3)

「沒錯。隨著夢神獲得的力量愈來愈強大,夢境世界本身也會逐漸接近現實世界,在兩個世界的距離超過臨界點時,夢境當中便會出現一扇連接惡夢與現實的『門』……就因為那是一扇原本並不存在、也不應該存在的『門』,所以我們稱它為『非存之門』。」

「我們」這個措詞讓直人覺得哪裏怪怪的,這是指綾乃以外的某人嗎?

「然而,夢神無法打開『非存之門』,隻有具備資格的人類才有辦法打開這扇門。而大致上具備資格的便是與該名夢神有著密切關連的人……也就是夢神的『創造者』。」

「原來如此……」

直人覺得自己似乎想通了,不過隨即又抬起頭。

「咦……等一下。這麼說來,豈不代表你認為我就是「YOMIZI』的創造者?」

「我並不這麼認為……隻是怕你在偶然的情況下打開門,引發了無法收拾的嚴重事態,所以才好心提醒你謹慎行事罷了。誰教你老是那麼粗心大意。」

直人並沒有老實到可以坦然接受這番說詞的地步。況且事到如今,綾乃好像還隱瞞了一些關於夢神的重要情報。

(不說明也算是一種解釋。)

腦海裏頓時浮現棗說過的這句話,雖然頗為不滿,但他決定不再深入追問。

「……假如門被打開,以致夢神進入現實世界的話,會引發什麼事端呢?」

綾乃一邊轉動嘴裏的棒棒糖、一邊繼續解釋著:

「夢神一旦張口吃過現實世界的某種物品後,身體組織就會產生變化,導致日後必須定時食用該樣物品,否則便無法繼續存留在現實世界中。同樣的道理,一旦它攝取過人類的靈魂,便會嚐試永無止盡地吞噬人類的靈魂……隻是在現實世界中,人類的靈魂與肉體是處於重疊狀況,因此夢神無法隻抽離靈魂而加以吞噬。」

「咦……既然如此,那不就代表它吃不到……」

直人說到一半便大驚失色,因為他突然想到夢神根本不需要特地抽離人類的靈魂。

「它難道……會連同軀體一起吃下去嗎?」

綾乃輕輕地點了點頭。

「……此外,靠吞噬人類靈魂而獲得的『實體』仍不夠穩定,因此夢神為了要維持住實體,八成會不斷地屠殺人類吧。問題在於現實世界中,並沒有任何手段可以用來對付夢神。原本就不具備實體的夢神,縱使受到物理性的傷害,也不會因此而喪命。」

直人整張臉血色盡失。目前發生的種種異常現象,隻不過是所謂的開端而已,一旦讓夢神闖進現實世界,將會引發更可怕的事態——

「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呢?」

「找出『創造者』,並斬斷夢神與此人之間的聯係。簡單來說,就是設法讓『創造者』不再繼續作惡夢。如此一來,有資格開門的人便會跟著消失,夢神自然也就無法闖入現實世界了。隻是就這一次的情況而言,我們得一邊將受害程度控製在最低狀態、一邊盡全力解救永田同學等人的靈魂才行。」

「你有辦法……完成剛剛提到的那些事吧?」

「當然。」

綾乃自信滿滿地回答,將棒棒糖的白色塑膠棒當作香煙似的叼在嘴裏。直人則是一邊凝視著她那微妙的舉動,一邊等著聆聽從她口中說出的話語——但是不論他再怎麼等,卻隻換來無盡的沉默。

「呃……然後咧?」

直人再也耐不住性子,他直接開口詢問。

「什麼然後咧?」

「就是阻止夢神的方法啊!我們不是正在談論這個話題嗎?」

「……現在還不能說。」

她雙唇緊閉,倏然將頭撇向了一旁。

「拜托?這算什麼啊?」

「不能說的事情就是不能說,畢竟連我自己也還沒完全理解個中緣由……」

直人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這是不是表示有人吩咐你,要你別對我透露解決的方法?」

綾乃不發一語,看來她並非是憑著自己的判斷來決定該告知直人哪些事情。這讓直人愈來愈在意那個「某人」到底是誰,他的忍耐已經快要到達極限了。

「將這些相關知識說給你聽的人究竟是誰?就是那家夥要你別向我透露秘密的,對不對?」

「不可以用『那家夥』來稱呼那個人喔!」

綾乃以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糾正直人。

「不然你說我該怎麼稱呼那個人?」

「爸爸。」

「啥?」

「告訴我這些知識的,就是你爸爸啊!」

直人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有問題,棒棒糖從他嘴裏掉了出來。

「……我、我老爸……?為什麼……」

「岸杜伯父是個在惡夢相關事項方麵具有淵博知識的專門人士。在我還小的時候,就從伯父身上學到了許多關於惡夢的知識……總之,我有點像是伯父的徒弟啦。畢竟攸關人命安危,再加上應對方式也很困難,因此自然不可以輕易對任何人提起。即便是我母親,對此應該也是一無所知才對。」

「等、等一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直人突然回想起水穗之前對他說過的話。她說自己似乎聽見孝臣在臨死之前,脫口喊出了綾乃的名字。由於當時水穗已經陷入驚慌失措的狀態,所以直人認定她是因為思緒過於混亂,以致不小心聽錯了。現在想想搞不好是真的。比起自己的小孩,他更掛念私下收的這名「徒弟」——

「你說九識阿姨也不曉得這件事?那為什麼我老爸要把這些知識傳授給你啊?」

「伯父說因為我有點特別,所以他才……」

「你說的特別又是怎麼一回事啊?」

「這、這個嘛……」

綾乃一時詞窮——但隨即又抬起頭瞪了直人一眼。

「為什麼我非得向你解釋清楚不可啊?這件事跟你又沒有關係!」

一股難以言喻的強烈情感湧上直人的胸口。

「這可是跟我老爸有關的事情耶!」

「你是怎麼搞的?你到底在生什麼氣啊?」

綾乃看起來似乎真的很困惑。直人經她這麼一說,才發覺自己現在正處於氣頭上。但是,這股怒氣並不是針對綾乃,而是自己的父親孝臣。

雖然平日沉默寡言,即使碰到什麼要緊事多半也不願意據實以告,不過,直人一直覺得身為家族一員的孝臣,好歹也是個值得信任的人物。但是,他為何不肯將這種「攸關人命安危」的要緊事告訴身為兒女的自己及水穗,寧可告訴綾乃這個住在附近的小女孩呢?他從沒想過要將此事說給兩名子女中的其中一名聽嗎?難道他覺得自己的子女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嗎?

「……是我老爸要你別對我提起這件事的嗎?」

「嗯……是啊。不過……」

「基於什麼理由?」

「我不是從剛剛就一直強調我不能說嗎……」

「叫你快點告訴我,你聽不懂啊!」

綾乃的嘴唇瞬間抿成^字形,看樣子,她的情緒已經從困惑轉為憤怒了。

「你、你這個人真的很囉嗦耶!八成就是因為你一副傻裏傻氣又不可靠的模樣,伯父才會決定說給我聽吧?」

直人的腦袋裏有一條無形的絲線應聲斷裂,他突然轉過身大步走開。

「喂,你要去哪裏啊?」

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直人驚覺自己的手腕即將被拉住,因而率先轉過身。綾乃的臉已經貼近到被直人的影子給罩住了。

「反正你用不著我這種不可靠的家夥提供任何幫助!那好,你就自己去解決問題吧!」

綾乃的表情頓時僵住,直人則是快步衝上堤防旁的階梯,踩著自行車離開了現場。

綾乃並沒有再做出任何追趕的舉動。

4

剛上完第三堂課的棗走出化學教室,順手拿起手機來確認。綾乃並沒有回傳任何簡訊給她。

(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一邊走下樓梯,一邊側著頭感到疑惑不已。距離她傳簡訊向綾乃彙報受托調查之事的進度以來,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但是,至今卻仍未收到任何的回複簡訊。而綾乃寄來的最後一封簡訊,則提到了永田已被送至醫院,以及接下來他們打算回到學校等內容。如果綾乃肯老實地直接從永田家趕往學校,照理說這個時間她應該早已抵達學校才對。

(……再怎麼想也無濟於事。)

現在的她隻能盡全力完成自己辦得到的事。

綾乃與直人一離開學校之後,棗立刻傳簡訊給其他班級的朋友,請他們幫忙確認一下,看看自己的班上是否有人作過有關『YOMIZI』的夢。

但是,結果卻連半個人也找不到,即便她再將調查範圍擴大至一、三年級,結果依然相同,看來果然隻有2年E班的學生作過那場惡夢。

進展較為不順利的反而是針對「最先夢見『YOMIZI』夢境的究竟是誰?」一事所進行的調查。棗已經利用有限的時間問過班上所有同學,但是包括棗在內的絕大多數同學,都是二、三天前才開始夢見那場惡夢,在時間方麵毫無差異。隻是,記不得自己究竟是從哪天開始夢到的同學也不少,因此棗實在很難想像是否有辦法查出正確結果。

直到剛才上化學課時,她才從正巧坐在自己旁邊的伊丹香奈口中,聽到一項出人意料的情報。

「前天,我去保健室的時候啊……」

為了不讓周遭其他同學聽見,她刻意壓低音量悄悄對棗說。

「有不經意地對擔任保健老師的佐原提起那場惡夢,結果啊,老師居然回了我一句『上個星期,我也曾聽你們班的某位同學提起同一場惡夢喔』。不過,我當時壓根兒就沒把那句話放在心上……」

既然是上個星期,就代表至少是發生在四、五天前的事,算是目前所打聽到的最早的時間點。棗猜測那名同學八成就是第一個作那場惡夢的人,隻要去向佐原老師打聽一下消息,說不定就可以知道究竟是哪個同學。

棗決定去一趟保健室。

她此時正行經入口大廳,若沒有其他班級在操場上體育課的話,這個時間通常不會有學生出入校舍。她打算從寂靜無聲的成排鞋櫃旁邊經過時,突然一臉驚訝地停下了腳步。

「……岸杜同學?」

慢條斯理換上室內鞋的直人,聞聲拾起頭往棗看去。

「啊……倉野……」

棗一眼便看出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隻見直人的表情比往常更顯得鬱鬱寡歡——或者該說他似乎很難得地露出生氣的模樣。

「綾乃她怎麼了嗎?」

「……不知道,我把她丟在路旁。」

直人粗聲粗氣地回答。

直人與棗並肩走在走廊上。

「你說你把她丟在路旁,到底是怎麼回事?」

「呃……就是我剛才跟她大吵了一架。」

或許是因為內心那把怒火未消的關係吧,隻見直人展現出比往常還緊張的態度,與棗進行對談。

「你們是為了什麼事情而吵架的呢?」

棗以平靜的口吻詢問直人。要說明清楚實在很難,因為在整個對話過程的前半段,他生氣的對象並非綾乃,而是孝臣。然而搞到最後,自己卻莫名其妙地跟她大吵了一頓。

「我覺得她隱瞞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她既不肯好好解釋清楚,又喜歡隨自己高興地講些有的沒有的……我們因此而起了爭執。」

直人一說出口,便發現這簡直是孩子氣到極點的理由。綾乃願不願意解釋清楚,或許根本不是什麼值得在意的大事——就像棗所采取的態度一樣。

「為什麼倉野你沒獲得解釋,卻一點也不會在意呢?」

「咦,你說什麼?」

棗一臉狐疑地抬頭望著直人。

「我的意思是說……剛剛綾乃拜托你替她調查一些事情的時候,你不是對我說過『不說明也算是一種解釋』這句話嗎……?」

「哦……那個啊?」

哈哈哈……棗露出一抹有點難為情的笑容。

「雖然好像說了一句很了不起的話,但其實那句話並沒有什麼特別意義啦……」

「咦?」

「因為綾乃平常很難得開口請我幫忙,讓我高興了一下,因此就算沒有得到她的解釋,我也不會太在意囉羅。啊……不過,岸杜同學那時候因為我而說出『向倉野說明一下理由』這句話,也讓我感到很開心喔。」

「啊……沒什麼啦,那隻是……」

直人不由自主地栘開眼神。

「話說回來,其實我也很了解岸杜同學希望綾乃好好說明一下的心情啦!畢竟每次隻要一碰到什麼事情,綾乃總是習慣性地依賴岸杜同學的幫忙啊!」

這句話聽得直人差點跪倒在地,棗一臉訝異地回頭看著他。

「……怎麼了嗎?」

「拜托,她從來就沒有依賴過我好不好……我保證這種事情絕對沒發生過。」

不久前才被她用「既傻裏傻氣又不可靠」這句話狠狠挖苦了一頓,從自己還小的時候,就不斷被她以這一類的惡毒字句攻擊。

「可是,剛才她不是也選擇和岸杜同學一起出去嗎?我想綾乃心裏一定很希望你跟她同行才對。」

直人回想起自己被她揪著衣襟,一路跑下樓梯的悲慘畫麵——那也能算是她「很依賴我」的表現嗎?

「一起出去……應該說我硬被她拖著走還比較貼切吧……」

「但是,她卻從來沒有這樣對待過我。」

「……因為她把你當成好朋友看待吧?就常理而言,那根本是不符合常識的舉動嘛!」

「真的是這樣嗎?不過……」

棗垂下了眼簾。從上麵看去,那雙細長的柳眉顯得更搶眼了。

「看到你們像那樣打成一片,反而讓我有點羨慕你們之間的關係呢……」

「咦……?」

「沒、沒什麼啦。抱歉,請忘掉我剛剛說的那句話吧!」

棗雙頰沒由來地染上一抹紼紅,用力揮舞著雙手。直人雖然搞不懂這種關係到底有什麼值得她羨慕的地方,但更令他摸不著頭緒的是她幹嗎一臉難為情的模樣啊?

就在這個時候,一群穿著運動服的男學生迎麵跑來。從運動服的顏色來判斷,應該是一年級的學弟,接下來八成是準備前往操場上體育課。在一陣啪嗒啪嗒的腳步聲與喧嘩聲從走廊呼嘯而過的期間,兩人暫時沉默不語。

「我一直覺得,綾乃原本應該不是現在這副模樣,以前的她應該是個更為乖巧文靜的女孩,我說的對不對?」

「呃……這個嘛……」

直人開始搜尋腦海中的記憶。綾乃在升上國小一年級的時候,其實就已經跟現在沒啥兩樣,在學校也是個頗棘手的問題兒童,他還記得身為母親的虹子時常被老師叫到學校去商談。

至於更久之前——也就是自己剛認識綾乃的時候,她的確是給人一種若非有人找她說話,她隻會悶不吭聲、膽小怕生地坐在原地不動的印象。那究竟是因為她生性如此?還是由於第一次見麵,所以感到緊張所致呢?當時的直人無法看出個所以然來。

「小時候的她,感覺確實比較乖巧一點……不過,你問這個做什麼?」

「嗯……昨天午休的時候,我們有稍微聊到了孩提時代的話題。綾乃以前似乎沒有交過什麼可以稱得上是朋友的朋友,所以,我猜她是不是在認識岸杜同學之後,才變得像現在這麼活潑外向……」

「……可是,她隱瞞了我很多事情耶!」

「我想她一定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吧。」

棗斬釘截鐵地說道。真的是這樣嗎?直人側頭想著。如果事情正如棗所說的那樣,那她大可將所謂的「不得已的苦衷」說清楚講明白啊。綾乃就是這樣,每次都不肯幹脆一點地把話講完。就連剛才也是一樣,她如果願意把無法說明的理由講清楚——不對,應該說隻要她以一句『我不能告訴你,希望你別再繼續追問下去』來作交代,兩人或許就不會起爭執了吧。

「……咦,倉野,怎麼了?」

隻見棗突然在樓梯前麵停下了腳步。

「啊……我剛才忘記告訴你了,我是來找佐原老師問一些事情的。」

棗指著保健室的門,此時從裏麵微微傳出了音樂聲。直人覺得旋律聽起來有點耳熟,不過,他不知道這首音樂的曲名,隻知道是一首古老的外國樂曲。據說欣賞這一類的外國名曲,是保健老師佐原的最大興趣。當然啦,她隻會挑選沒有學生在保健室裏休息的時間,才會播放音樂好好地享受一番。

「佐原老師說不定知道我們班上第一個夢見『YOMIZI』的同學究竟是誰……岸杜同學,你要跟我一起進去嗎?」

當然。直人這麼回答,於是棗伸手敲了敲門。

「請進。」

此時一個平穩的嗓音作出回應,直人與棗隨即打開門走進了保健室。

「雖然最近時常看到岸杜同學,不過,跟倉野同學在保健室裏聊天,這種感覺就真的是很新鮮了。」

佐原一邊將裝有紅茶的杯子遞給直人與棗、一邊開口對他們說道。三個人就這麼麵對麵坐在佐原的辦公桌旁邊。

「……因為我們平常總是在美術教室碰麵,對吧?」

直人經她這麼一說,才想起棗是美術社的成員,而佐原則是擔任副顧問一職。

佐原老師據說已經年近三十,不過,或許是拜有張圓圓的娃娃臉以及一頭短發所賜,以致她的外表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年輕。再加上她不僅待人十分溫柔,又很擅於傾聽,所以學生們時常來找她商量內心的煩惱。與一周固定來學校兩趟的心理諮商師比較起來,她更受學生們的歡迎。

「話說回來,還真是一對稀奇的組合呢……你們兩個都不用上下一堂課嗎?」

直人不假思索地望著牆上的時鍾,這才發現下一堂課也差不多快要開始了。

「下一堂課是自修時間。」

棗開口回答。

「哎呀,原來如此。」

佐原的眼角浮現數道細微的魚尾紋。

「那麼請你們留下來喝杯茶,想必也不成問題羅。這杯紅茶會不會太濃呢?這是我第一次衝泡,所以還不太清楚該如何拿捏才好。」

「啊……喝起來還不錯。」

直人這麼回答。她明知道自己和棗是有話要說,才會來保健室拜訪的,卻又一副不打算提出「你們是來做什麼的呢?」這個問題的模樣。看來她似乎是習慣先營造出一股讓人比較容易開口的氣氛,再靜靜等待前來拜訪的學生主動說出自己的問題。

「我們之所以前來拜訪,是想請教老師一個問題。」

棗直接切入主題,佐原則是一臉驚訝地猛眨雙眼。

「什麼,有事要問我?」

「我們班上的同學,最近都作了有關『YOMIZI』的夢……」

棗說出YOMIZI這個名字的瞬間,佐原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僵硬。怎麼回事啊?直人在心裏思忖著。

「我知道……這件事好像已經傳遍了整個校園呢!」

她緩緩將茶杯舉到嘴邊,不過,動作看起來有些不太自然。

「大概在一個星期之前,我們班應該有一位夢見『YOMIZI』的同學來保健室找過老師才對,能否請老師告訴我們這名同學是……」

「你們為什麼要調查這名同學的身分?」

一陣冷硬的聲音打斷了棗的問話。

「因為……我們覺得或許能夠藉此找出導致大家都作了同一場惡夢的原因為何……」

「你們根本沒有必要調查這件事情的原因吧?」

佐原以嚴肅的口吻拋出這句話,直人可以明顯感受到坐在她身旁的棗身上傳來的緊張情緒。直人也為佐原突然改變態度一事感到十分驚訝,畢竟即便純粹是為了打發時間而跑來保健室的綾乃,佐原也從未以如此嚴厲地態度對待她。

「如果隻是出於好奇心而詢問此事,那麼我什麼也不會告訴你們。」

「不是的,我們是因為……」

「那你倒是說說看,你為什麼會想要知道這件事情呢?」

棗不禁低頭不語,她大概沒料到在美術社也算是熟人的佐原老師,竟會以如此強硬的態度拒絕回答自己的問題吧。

「……那個,我們真的不是出於好奇心才來的。」

直人一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已經接著開口解釋。

「該怎麼說才好呢?要是沒辦法找出第一個作了那場夢的人究競是誰,將會導致更嚴重的事態發生……日後可能會有更多同學像牧野一樣,陷入沉眠不醒的狀態。」

綾乃之前也說過,非得設法盡快找出夢神的『創造者』不可,否則夢神極有可能因此而闖入現實世界。

「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啊?」

佐原難以理解地回問,不過,現在的直人也無法將此事解釋清楚。

「我們其實也還處在摸不著頭緒的階段啊。是因為綾乃叫我們查出『第一個作夢的人』的身分,我們才會到處打聽消息……」

岸杜同學,這樣不太好吧——棗輕輕拉了拉直人的衣袖,但是他卻充耳不聞。除了亮出自己的底牌之外,他實在想不到還能用什麼方法從佐原口中問出情報。此外,雖然不曉得為什麼,但他就是不想對佐原說謊——或許是因為直人本身很希望綾乃能夠毫無隱瞞地向他吐露一切實情吧。

「……久世同學正在調查這件事?」

直人點了點頭。

「雖然不太清楚,不過,綾乃好像特別了解這一類的現象……她或許是個問題學生,但說的話大多不會有錯,所以……」

在說出口之後,他才猛然驚覺這正是父親生前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她說的話,大多都是正確的唷——感覺上他好像在不經意間認同了父親的看法,直人暗自對這樣的自己發起脾氣。

「你還真是信任久世同學呢!」

「什麼?不不,老師你誤會了,哪來的信任啊。」

才沒有這回事——後麵這半句話他怎麼也說不出口。即使他始終覺得綾乃是個愛鬧別扭又任性的女孩子,然而自己卻從來都不認為她會騙人,就連一次也沒有。即便是剛才在河堤聽她說明有關於夢神的事情,他也沒懷疑過她所說的任何一句話——

「可能……大概……算是有點信任吧。」

直人胸口莫名其妙地浮現一股認輸的感覺。棗也輕輕放開原本拉住他衣袖的手指。

「……原來如此。」

佐原的表情頓時緩和下來,隻見她宛如在眺望遠方似的眯起了雙眼。

「你們所提到的那位名叫『YOMIZI』的自殺女學生,事實上並不存在喔。」

「咦?」

直人與棗同時間驚叫出聲。

「但是,在我們剛入學的時候,校內確實發生過一起學生跳樓的騷動吧……?」

棗開口詢問。

「嗯,當時的確是有一名女學生從三樓教室不幸墜樓身亡。不過她並非跳樓自殺,而是放學後獨自留下來打掃教室的時候,不小心失足墜樓的。就連警方也判定這是一起意外身亡事故,所以媒體才沒有報導此事不是嗎?她的姓名漢字是由給與的與和美麗島嶼所組成的,就寫成『與美島(YOMIZIMA)』,『YOMIZI』隻是她的綽號罷了。」

直人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時,便直覺聯想到二貝泉路『YOMIZI』,看來八成是別人衝著這個雙關語而取的綽號吧?不但被眾人取了個這麼不吉利的綽號,而且明明不是自殺,還莫名被謠言渲染成跳樓自盡。如此說來——

「難不成……她是一個遭到班上同學欺負的女孩子?」

現場鴉雀無聲,直人明顯感受到佐原為了壓抑心中怒火而咬緊牙根。

「我不太清楚她本人的感受如何……但總而言之,她在班上的確受到了徹底的排擠。」

佐原出聲說道。

「當時的她都已經快要畢業了,而在她就讀的班級,有個由數名頗有影響力的女孩子組成的小團體。由於與該團體的一名成員發生了一場小糾紛,以至於她後來成為那個團體欺負的目標……那群女孩子做事有多小心謹慎,手段就有多陰險毒辣。不是故意集體推薦她擔任她本人一點也不想承接的幹部職位,就是作出惡作劇的行為後,再害她去背黑鍋……特別是關於戀愛方麵的謠言,傳得更是過火。她們先是到處散播她與某位男性教師正在交往的謠言,再假裝不小心在她麵前說出來,她們就這麼毫無節製地重複散播著謠言。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甚至被形容成曾向所有校內未滿四十歲的男性教師表白過的花癡。」

佐原臉上浮現了一抹苦笑。未免也太狠了吧?直人心裏這麼想著。對方如果是以巧妙的手段醜化她,那麼其他學生便極有可能認為她是個騙子,而老師們也很難向她伸出援手。

「當然,這也導致班上的同學開始不信任她。雖然她一直以堅強的態度麵對,但到了第二學期之後,她似乎也覺得在教室有點待不下去了,因此便時常往我這裏跑。」

「請問……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她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喔。無論麵對什麼樣的困境都不為所動,擁有沉默寡言與讓人覺得難以親近的特質……即使到保健室來,也不常找我聊天,總是獨自坐在窗戶邊的椅子上看書。」

直人聽著佐原對與美島的描述,感到愈來愈不對勁,總覺得她好像是在講一個與自己很熟悉的人。或許是察覺到直人臉上的微妙表情吧?隻見佐原露出了微笑。

「你是不是覺得她很像久世同學呢?」

「……是的。」

「久世同學仿佛像是為了取代與美島同學而考進這所學校一樣。說實話,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真的嚇了一跳呢,因為這兩人就連身上散發出來的氛圍都很相似……所以,起初我還一度很擔心久世同學,我在想她搞不好會跟與美島同學一樣,遭到其他人的欺淩。」

隨後,她輪流看著直人與棗的臉。

「但是,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我發現那不過是自己的杞人憂天罷了。因為得知久世同學身邊有你們這兩位好朋友……我認為她之所以還能夠好好地在學校享受著校園生活,兩位可說是對她發揮了極大影響力的存在喔!」

直人忍不住開始想像綾乃在少了自己與棗的陪伴下,身陷上述困境中的情形——如果換成是綾乃的話,她又會怎麼做呢?不對,說穿了,他根本就無法想像綾乃一味忍讓的模樣。即便一開始悶不吭聲,但相信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她必定會以非常驚人的方法展開絕地大反攻。

「那位與美島同學——」

直人開口說道。

「她為什麼不幹脆休學算了呢……不然至少也還有轉學這條路可以走啊?」

「我也跟其他老師商量過這件事。雖然已經采取必要的措施,然而成效卻不如預期……我們當然也試著勸她接受這些提議,不過她本人卻堅持不肯接受。無論遭受什麼樣的欺淩,依舊每天麵不改色地到學校來上課。」

「……為什麼呢?」

棗開口詢問。

「我也不清楚。」

佐原靜靜地搖了搖頭。

「她似乎是基於某種理由,無論如何都想繼續留在這所學校。不過,一直到最後,她仍舊不願意告訴我詳細的理由……如果我當時能夠設法問出原因的話,說不定狀況就會有所改變,而那起意外事故搞不好也不會……」

佐原突然強忍住悲痛的緊閉雙眼。

「……看樣子,我似乎很不擅長傾聽他人的煩惱啊。」

這番輕鬆的語氣,反而像在描述她心中的悔恨有多深刻一般,讓直人與棗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不過等她再度張開雙眼時,已經回複為原本的模樣了。

「之前那麼嚴厲地對你們說話,真的很不好意嗯。我實在無法接受這些有關於『YOMIZI』的謠言……因為聽起來根本就是在描述與我認識的與美島同學全然不同的某人。她既不是個會自殺的孩子,也不是會出現在不曉得她長相的學弟妹夢境當中,害得眾人擔心害怕的孩子……她是一名意誌堅定且自尊心極高的女孩子啊!」

直人默默傾聽佐原的描述——他認為這名叫與美島的少女,確實跟那個夢神截然不同。可是,那隻怪物確實也擁有某種意誌,它到底在想些什麼?又打算做什麼呢?

「……雖然不曉得你們到底在調查什麼,不過,正如你們相信久世同學一樣,我也決定信任你們所采取的行動。」

佐原說到這裏時,一度停下。

「上個星期向我提起夢境相關話題的學生就是牧野同學。」

「什麼……?」

夢神的第一個目標正是她的靈魂——但照理說夢神要闖進現實世界,應該還需要「創造者」的協助才行。

「但是,她並未提到自己作過那場夢。她隻是在參加社團活動之前,順路過來向我打招呼,然後就丟出『對了,我剛剛聽說啊……』這句開頭語,並將夢境的內容說給我聽。」

直人不禁轉頭與棗互看了一眼。這也表示「最先夢到『YOMIZI』出現在夢境裏的」另有其人。

「請問,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棗探出身子詢問,佐原瞬間將視線栘向半空中。

「我記得……是星期五放學之後喔。」

她這麼回答。

「牧野在星期五放學之後才見過的人……應該相當有限吧?」

離開保健室之後,直人在走上樓梯時這麼說道。

「可是……當天放學前的班會時間一結束,彌生好像馬上就離開教室了說。我記得她似乎有提到要去辦什麼事……」

棗則是邊走邊側頭思索,但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她到底是要去辦什麼事。

「……待會兒再問問班上卜的其他同學吧。」

兩人正在回到三樓教室的途中。現在是自修時間,應該可以很輕易地就向同學們打聽到相關消息才對。

直人能夠如此坦率地開口詢問,全因為剛才與綾乃爭執的那一幕,還停留在他的腦海中。

(綾乃那家夥不曉得現在在做什麼?)

結果,他仍舊一直掛念著她。雖然之前曾撂下狠話要她自己解決,但這並不代表直人當真就此袖手旁觀。他原本就不是迫於無奈才出手協助綾乃,而是主動決定參與這件事的調查。

此外,剛才在保健室裏也已經不小心承認了——自己似乎還滿信任綾乃,並認為她的所作所為大多都不會有錯。

兩人走上三樓之後,愈是靠近2年E班的教室,傳入耳裏的嘈雜聲也就愈來愈大,好像是有人在大聲說話。他們打開後門,正想要走進教室時——

「……仔細聽我說。」

突然聽見了綾乃的聲音,兩人立刻嚇得停下腳步,索性站在門邊透過門縫窺視著教室內的情況。

隻見綾乃站在講台上,雙手撐著講桌,看來她不知何時已經回到學校了。

「那家夥站在講台上想幹嘛啊?」

「……這是怎麼回事呢?」

棗也側頭露出不解的神情。黑板上以紅色的粉筆寫下了「不準睡」三個潦草大字。

「你們今天晚上回到家之後,盡可能不要睡著。」

她邊說邊緩緩地環顧了教室一圈。

「一旦睡著,就會和牧野同學以及永田同學一樣喔!」

學生之間立刻掀起了一陣騷動。綾乃剛才在公園時曾說過要「將受害程度控製在最低狀態」,而她現在正試圖呼籲班上同學照著她的話去做。

「等一下,難道連永田也出事了嗎?」

坐在教室正中央的山中率先開口詢問。說的也是——直人在心裏想著。在場的所有同學,幾乎都隻看見彌生被背出教室的那一幕而已。他們根本不清楚遭到夢神吞噬的人類,究竟會落得何種下場。

「他也被送進醫院,現在已經陷入沉睡狀態——就跟牧野同學一樣。」

一股夾雜著不安的喧鬧聲再度擴散開來。

「那是某種原因不明的疾病嗎?」

山中扯開了嗓門追問著。在這個班級裏麵,就屬他跟永田的交情最要好,直人猜他今天八成也擔心了一整天吧。

「他們並不是生病,不過照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說不定會就此沉睡不起……」

「請問……如果不是生病的話,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香奈戰戰兢兢地出聲詢問。

「那是……」

綾乃一時說不出話來,這時候,山中又拋出了另一個問題:

「如果你知道些什麼,能不能麻煩你一五一十地向我們解釋清楚呢?你說他們可能就此沉睡不起,該不會是騙我們的吧?」

「……是真的。」

她以疲憊的語調回答。跟剛才與直人對話時比較起來,她現在的回答明顯缺乏一股氣勢。

「不過,我無法一一解釋給你們聽。總之,希望大家能夠照我的話去做。」

教室內頓時被一陣夾雜著不悅情緒的沉默所籠罩。

「那個……你突然這麼要求,我們也覺得很困擾啊。」

香奈以有點強硬的語氣回答。但是很難得的是——綾乃在遭到反駁之後,居然保持沉默,沒有作出任何回應。奇怪了?直人心裏頭忍不住這麼想著。換作平常的她,管它是強詞奪理還是怎樣,肯定都會大聲地吼回去吧。

或許是覺得比往常少了幾分魄力的綾乃沒什麼好怕吧,隻見班上同學開始七嘴八舌地發泄起心中的不滿。突然要我們熬夜,這算什麼啊?每個人都要求你說明清楚,你為什麼就是不肯說呢?什麼叫做就此沉睡不起,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嘛!還有,你為什麼會知道永田同學已經住院了呢……

「……吵死了。」

綾乃突然以彷佛從地底深處竄出來的低沉嗓音說出了這三個字,然而現場的不滿聲浪仍不見止息。於是她不發一語,以炯炯有神的銳利目光緩緩掃視了整間教室一圈。隻見她刻意地一個個瞪視著班上同學的眼睛,在她那格外有魄力的注視下,講話的聲音慢慢停了下來,最後終於變得鴉雀無聲,連一聲輕咳都能夠聽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