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總算是來了。自從我吩咐你來找我之後,到現在已經過了幾天呢……而且還給我挑這麼晚的時問過來。”
虹子一臉傻眼地說道。
“……真的很對不起。”
直人站在久世家玄關前低頭向虹子道歉,此時已經將近夜半時分。
“算了,先進屋子裏再說吧。”
已經換上睡袍的虹子轉身走回客廳,直人也脫掉鞋子踏上玄關,跟在虹子的身後走進去。
並依照虹子的吩咐,彎腰坐在她的正對麵。
虹子飼養的那隻黑色花斑貓,見狀馬上跳到她的膝蓋上。
“我家女兒的表現如何呢?應該很適應住在你們家的生活吧?”
“呃……恩,還勉強過得去啦。”
這個時候,綾乃與水穗應該正在岸杜家進行溝通才對。綾乃說”我有話想跟水穗單獨談談”,直人心裏雖然覺得有點不安,還是決定全權交給她去處理。
“那麼,你應該會老老實實地負起全責吧?”
“啥?負什麼全責?”
虹子突然一把摘下太陽眼鏡,隻見她瞪大了雙眼,“當然是玷汙了我家寶貝女兒的責任啊——!”
她發出了足以響徹方圓一公裏範圍內的震天怒吼。嚇得直人維持著坐在沙發上的姿勢,直接跳向半空中。當然啦,他壓根就不記得自己曾經做過任何玷汙綾乃的舉動,於足使勁地搖頭否定虹子的指控。
“呃……這這這……我、我跟綾乃之間什麼事都……那個……”
“…………我是開玩笑的啦。”
虹子一臉正經八百地說道。隻見她已經重新戴回丁太陽眼鏡,還露出一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的神態,再度伸手輕撫著貓咪的背部。
(還開玩笑的咧……)
雖然覺得這種搞笑手法真的很有問題,但直人實在沒有膽量開口向對方吐槽。
“請問……這就是阿姨想跟我聊的事情嗎?”
“想也知道不可能嘛!不過呢,咱們這場對話也不會花你太多時問。我隻是希望你用腦海的一角牢牢記住某件事情。”
一度中斷話題的虹子,在沙發上慎重其事地挺直了腰杆。直人看到之後也跟著擺出了同樣的坐姿。
“基本上,我一向都不會主動過問岸杜家的男性到底在做些什麼。因為在過往的年輕時代中,我欠了孝臣……也就是你父親一點恩情,所以我答應過他,會不惜一切地提供我的協助。
正由於一直從旁觀察,因此我相信自己可以大言不慚地說對你們家的情形了若指掌……”
直人默不作聲地點點頭,他也察覺到剛才虹子差點脫口說出”孝臣兄”這個字眼。可見在她”年輕時代”,都是這樣稱呼自己的父親吧。
“我想這應該算是職業病吧,我總是能夠大致掌握住人際關係的趨勢演變。說穿了,那就像是一種可以識透存在於人與人之問,類似’水流’現象的感覺啦……特別是對於能夠近距離觀察的身邊熟人,我更有絕不失準的把握。所以我想利用這次機會,將我藉由觀察你與綾乃之間的互動而得到的感受說給你聽。”
“這算是預言之類的宣告嗎?”
“並不是那麼誇張的玩意兒啦。我又不是擁有什麼超能力……隻不過是基於長年累積的經驗與觀察結果做出來的瞬間判斷罷了。若再換個淺顯易懂一點的說法,就是所謂的女性直覺……我現在可以說了嗎?”
“……請說。”
咳~~虹子清了清喉嚨。
“你目前在許多方麵,都相當仰賴綾乃在一旁協助。不管你們倆一同處理什麼事情,也幾乎都是由綾乃負責動腦筋提出解決的方案……沒錯吧?”
“思……您說的沒錯。”
“這種情形接下來還會持續好一陣子……隻能說這是個無可奈何的定局就是了。不過,我認為接下來你必須設法讓自己變得更堅強才行,閃為總有一天,你必定會遇上非得主動出手幫助綾乃不可的瞬問……雖然我說要你出手幫助,但事情絕不是像你想像的那麼簡單。你必須讓自己擁有一雙強而有力的膀臂,以便在那孩子徹底被擊垮,當真陷入絕望深淵,並開口向你求救時,能夠及時伸出援手拉她—把……這樣說你懂不懂?”
一……對不起,好像有點懂義不太懂。”
直人老實地回答虹子。若純粹隻是被逼得定投無路也就算了,不過,他實在無法想像綾乃開口向自己求救的模樣。
“哈~我想也是啦!要現在的你去想像那種狀況,確實有點強人所難。”
虹子說著,臉上露出了一抹苦笑。
“那麼,我隻給你一個提示。我建議你不妨設法鄉下點工夫……盡可能地去理解那孩子心靈最脆弱的部分。相信如此一來,你大概就能看見下一步該怎麼做了。”
綾乃心靈最脆弱的部分——若是這一點的話,直人心裏大致上已經有個底了。綾乃至今仍不敢向棗表明自己其實是夢神,直人仍是唯一知道綾乃真實身分的人。
“是,我知道了。”
“另外還有一點……你必須留心注意那個姓倉野的小女孩喔。”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直人忍不住開口反問。
“今天下午,我有稍微跟那孩子聊了一下。”
虹子看來有點擔心地對直人說道。
“她不但誠實坦率,內心又很堅強,可說是個相當乖巧的女孩子……不過,卻是那種可能在你與綾乃之間的關係扮演良藥或劇毒的女孩。你就順便記住我這番提醒吧!”
“相當乖巧的女孩”可能成為”劇毒”——老實說,直人不太能夠理解個中的涵義,但他還是決定聽從虹子的忠告,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好啦,我想說的話到此告一段落羅。”
虹子再度將那副龐然巨軀陷入沙發當中。
“接下來輪到你開口啦。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想要問我呢?”
“您早就知道了嗎?”
直人大吃一驚——因為她說的一點都沒錯。
“我當然不可能事先預知嘛!這純粹是出自於女人的直覺啦。”
她一邊輕撫著貓咪的喉頭,一邊露出笑容。直人原本還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提起這個話題,現在拜虹子主動提問之舉所賜,他心中的隱憂自然也隨之消失了。
“請問,阿姨認識一位叫野木幹央的國中生嗎?聽說他好像曾經跟阿姨見過—麵。”
傍晚時分,他與綾乃以及棗三個人一起商量,最後決定針對幹央這名國中男生展開調查。
直人之所以前來久世家拜訪,一方麵當然是由於虹子先前曾經吩咐要找他過來談一談,另一方麵就是為了要詢問有關於幹央的情報。
“哦哦~~你說那孩子呀?我認識啊。”
虹子一臉開心地點了點頭。
“他是我朋友的兒子啦。昨天我有稍微跟他聊了一下,他是個滿不錯的小男生呢。不但聰明能幹,而且個性又相當地乖巧坦率。”
直人不禁歪著脖子,對於幹央個性很乖巧坦率的描述產生質疑。畢竟今天下午幹央才賞了直人一頓既凶狠又毫不留情麵的對待。
“他並不是一個在言行舉止方麵有什麼值得在意之處的小男孩喔。真要說的話,反而是他的家長比較有問題……”
虹子說到這裏突然噤口不語,隻見一絲陰霾掠過她的臉上。
“他的家長發生了什麼事嗎?”
唉……一聽直人詢問,她隨即深深地歎了口氣。
“也罷,反正這也算不上是什麼秘密,即使講出來也無所謂吧……你應該知道’野木冰淇淋’這問店吧?就是一問在鎮上到處跑的冰淇淋攤販……”
“啊~我不久前才吃過而已。那是一間相當有名的店呢……咦?野木不就是……”
“正是那個小男生的父親在經營啊。你時常跑去買那問店的冰淇淋嗎?”
“咦?我其實並不常吃冰淇淋……再加上車站前麵又新開了一問冰淇淋專賣店,所以我也隻有偶爾想到,才會去攤販那邊光顧一下……”
“是吧?大家的想法應該都跟你一樣。幹央他爸爸的攤販剛開張時,業績其實還算是滿不錯的,然而自從車站前麵開了那問冰淇淋連鎖店之後,攤販這邊的生意就變得不太好。如果隻是單純的生意不好也就算了,但是連他太太的身體狀況都很糟糕。這幾年來,她曾經罹患了某種難以根治的疾病……”
“阿姨說的太太,就是指野木幹央的母親吧?”
“思。”
虹子點點頭。
“而那位太太呢……唉~其實她高中時代和我是同學啦。總之,她也在不知不覺中變得相當沮喪鬱悶,她經常會到店裏麵來找我聊天……她從以前就是個正經八百,或者該說是個不懂得變通的女生。”
虹子臉上的表情轉為陰沉。看來那位高中時代的同學到店裏來並不是為了占卜…,而是要找;她商量事情吧!聽說以衝著找她商量事情為目的而前來”九識☆女士”占卜館的客人數量相當可觀。
“咦?不過您說她’曾經罹患了某種難以根治的疾病’,意思也就是說她的病現在已經痊愈了嗎?”
一陣微妙的沉默籠罩在兩人間。
“恩……應該算是吧。她的病看起來似乎是痊愈了沒錯……”
那是一種感覺上似乎另有隱情的言語表達。
“總之,在我看來,若真要說她的病已經痊愈,我又覺得她的表現好像不太對勁……隻是我也不便針對此事發表什麼意見,畢竟這其中或許存在著什麼誤會也說不定啊……”
直人在腦中將虹子提供的情報整理過一遍。相較於幹央這名國中男孩,野木家庭——尤其是幹央的母親感覺起來格外有問題。直人打算待會回公寓之後,就把這件事說給綾乃聽。
“野木冰淇淋”的攤販休旅車在晚上十點之後,才從外麵開回到自家車庫。畢竟最近經常前往離家很遠的地方做生意,因此直到深夜才回到家中,也就不足為奇了。
幹央躲在營業用大型冰箱旁邊,等待父親的出現。
今天他以”身體不舒服”為藉口,從下午開始就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間裏麵。他實在很怕再次與品子打照麵,因此剛剛趁著母親洗澡之便,悄悄地溜出家門,躲進了這問車庫——目的當然是為了與父親商量有關於和葉的下落,以及那扇白色門扉的事。
雖然也曾想過要打電話給綾乃,但他最後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要他向今天才第一次見麵的陌生人提起有關於自己家裏的重大事態,他說什麼也辦不到。
休旅車的引擎停止運轉,父親的龐大身軀伴隨著口哨聲步下了駕駛座。幹央看見父親那副無異於往常的身影,內心的緊張情緒頓時如同雪花一般融化殆盡。
“……爸、爸爸……”
他以略微顫抖的聲音出聲喊著。謙司隨即回過頭來,在發現兒子的身影後,踩著輕快的腳步瘧近幹央。
“唷,這不是幹央嗎?你躲在車庫裏麵做什麼啊?”
他開口詢問。
“今天可真是累死我羅……你媽媽還醒著嗎?”
幹央死命擋下正準備走向車庫大門的父親。
“怎麼啦?發生了什麼事?”
父親一臉笑意地凝視著幹央。
“我、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要單獨跟爸爸商量一下。”
或許是察覺到兒子的神態不太對勁吧?謙司緩緩地收斂起嘴邊的笑容。
“……這樣啊?總而言之,你先說來聽聽看吧。”
幹央盡可能地整理出一點頭緒,並依照順序說出自己看見以及聽見的事態。首先是和葉再也個傳簡訊給自己,再來是母親不僅忘了九識古女上的長相,甚聖還不肯承認曾經在半路上遇見過九識☆女士,後來又有一對奇怪的雙人組合突然冒出來,試圖向自己打聽些什麼、以及母親私底下前往山梨將和葉接回來東京等等,他一口氣全部都說了出來——謙司一開始還很明顯地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不過,就在幹央提到祖父打電話過來詢問一事之後,他的臉色也漸漸變得凝重了起來。
即便幹央已經描述完這一切了,謙司依然交抱著雙臂,低頭沉思了好一陣子。
“和葉現在究竟在哪裏呢……”
一陣沉默籠罩在父子間。幹央最想知道的,也正是這個問題的答案。
“你覺得呢?就你所觀察到的現象,你覺得媽媽看起來很不正常嗎?”
“我、我也不知道媽媽那樣到底算不算正常啊!”
母親近來的心情一直都很好,也變得特別鄉話。外表看起來雖然還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母親,但是她所采取的行動卻又顯然充滿了疑點。幹央完全無法理解究竟是什麼原因,讓母親變成現在這種模樣。
“……這樣啊。”
謙司開口說道。
“總之,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老爸來處理吧。我今天晚上會跟媽媽好好地談一談。”
幹央凝視著父親的側臉,內心深處競莫名湧上一股不祥的預感。將此事交給父親獨自一人去處理,真的不要緊嗎?或許是察覺到幹央心中的不安吧?隻見父親笑著伸出寬大的手掌,輕輕拍了拍幹央的頭。
“放心吧!相信不管是和葉的事情也好、還足那名占卜師也罷,一定部另有隱情……媽媽並不是個會刻意犯下這種錯誤的人,我想到了明天,她一定就會向你說明清楚才對。”
聽見父親這番充滿自信的回答,幹央才放心地點點頭。
2
已經換上睡衣的水穗擺出正座姿勢,挺直了背脊坐在榻榻米上麵。
“我記得明明就放在這裏麵的啊……”
在她眼前的綾乃則是背對著她,忙著翻找自己帶來的行李箱。綾乃也已經洗好澡,身上穿著用來代替睡衣的運動裝。
她剛剛對水穗說了句”我有話要對你說”之後,硬是把自己拖進這問和室。當然啦,水穗跟她之間根本沒什麼話好談的,她一心隻想馬上離開這個房問。
“啊~找到了!”
綾乃叫著轉過身來,隻見她手上握著兩根棒棒糖——分別是紅葡萄以及巧克力香蕉口味的。
“你喜歡哪一種口味的呢?”
“那種東西……我才不想吃。況且現在都已經這麼晚了……”
水穗丟下這句話後,將臉轉向了一旁。
“哦~是嗎?那我就不客氣羅。”
綾乃選了那支紅葡萄口味的棒棒糖,她小心翼翼地撕開包裝紙後,將糖果放進口中。房間裏頓時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甘甜果汁香味。
“啊……”
水穗下意識地微微張開了嘴唇。就連身為哥哥的直人也不曉得,水穗其實對甜食非常沒有抵抗力。她偶爾也會偷偷去買這種棒棒糖回來吃,而巧克力香蕉又剛好是她最喜歡的口味。由於這款巧克力香蕉棒棒糖算是限量產品,因此附近的超級市場總是久久才會進一次貨。
接著,綾乃突然邊哼著歌,邊動手拆開巧克力香蕉口味的棒棒糖包裝紙。水穗看了差點沒昏倒,難道她打算同時吃兩根棒棒糖不成?
這女人到底卑鄙下流壞心眼到什麼程度啊?我死也不要跟這種人在同一個房間裏多待上一秒——綾乃突然伸長了手臂,輕輕地以巧克力香蕉棒棒糖抵著水穗的嘴唇。
“咦?”
看樣子她似乎是要拿給自己吃的。鼻子下方傳來了一陣濃鬱的巧克力香味。水穗再也抗拒不了這陣香味的誘惑,於是張開嘴將棒棒糖含人口中。
“謝謝……招待。”
水穗不禁心生挫敗感,開口向綾乃道謝—:不過棒棒糖還是很好吃。
一時之間,兩人隻是不發一語地麵向對方。要是被第三者看到的話,肯定會覺得兩人專心品嚐棒棒糖的這一幕相當詭異吧。
“以前來你家玩的時候,你父母經常都會拿這種棒棒糖給我當點心吃呢!”
綾乃對她說道,水穗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目光。
過去家裏麵的確總是擺滿了這種棒棒糖。每次隻要到了點心時問,水穗就會跑到待在廚房的母親身邊,要母親拿一根棒棒糖擺在自己手上。雖然如今隻剩下些許模糊的印象,但對水穗而言,這是她與母親有所互動的少數回憶之一。
“第一次吃到這種棒棒糖的時候,我真不敢相信原來世上競存在著如此美味的食物。”
綾乃突然望著遠方說道,水穗心中也頗有同感。但也可能是因為當時是從自己最重視的人手中接過棒棒糖,才會有這種感覺也說不定。水穗總覺得假如小時候拿棒棒糖給自己吃的人並不是母親,她大概就不會覺得棒棒糖有多美味了吧——“直人向你說明過整件事情的概況了嗎?包括今天晚上即將發生的事?”
水穗突然回過神來。
“……我已經聽說了。”
水穗的聲音不自覺地透露出一絲不滿。據說,今天晚上,她應該還會再作那場置身於天堂樂園裏的夢,而且直人好像也會出現在夢中。直人要求水穗在夢中千萬不可以離開他的身邊。
在這個世界上,存在著一旦夢到可能就會招致危險的夢境,水穗正是被那種危險夢境給拉進夢裏麵的。岸杜家的男性向來擔負著保護人們,讓他們免受這一類危險夢境殘害的職責。父親過世之後,則是改由直人繼承這份工作,綾乃則是在一旁協助自己完成任務,這也正是綾乃之所以會搬過來跟自己住的主要原因—:不管水穗再怎麼不願意,仍舊可以透過直人那含糊不清到極點的說明口吻,體認到這件事情的背後隱含著更多複雜的因素。
雖然總比得不到任何解釋要來得好,但也僅止於此,直人並沒有再提到任何更深人事件核心的說明。
“……有些事情就算我想說明,也無法透露給你知道啊。”
隻有清楚所有內情的人才會講出這句話來。水穗超級討厭綾乃那種站在高處俯視他人的高傲態度。
“你想跟我說的就是這個嗎?”
之所以無法說出我要回自己房間去了,是因為她還沒有吃完口中的糖果。她不想讓綾乃認為自己是個得了好處就直接轉身離開的無禮之人。
“你是不是對我說過——最好快點從這世上消失這句話?”
綾乃突如其來地丟出這句話。水穗嚇了一跳,她白天確實曾這樣咒罵過綾乃。
“……我是說過,那又怎樣?”
水穗至今仍不認為自己說錯了什麼,難道她足要責罵自己不該對她說出這麼沒禮貌的話嗎?果真是這樣的話,就算要她當場吐出棒棒糖,且毫不猶豫地起身回自己房間,她也在所不惜。
“關於這一點,你大可以放心。”
綾乃語調平靜地說道。
“咦?”
“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從你眼前消失的。我不會永遠定居在這裏……你用不著理我沒關係,我早已確定自己遲早會離開這個家。”
二思思是說……你會搬回到九識阿姨家嗎?”
“不是。我會到某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一旦前往那個地方,我就再也不會回到這裏來了。直人早已得知此事,我媽或多或少應該也察覺到了才對。”
綾乃說完之後,露出了一抹微笑。
“所以你盡管放心吧……我找你來,隻是想告訴你這件事。”
水穗默不作聲。如果是考慮到先前所發生的事情,這番話確實能夠讓她感到安心。可是,她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反而還覺得有點內疚:—因為對方的態度,簡直有如一名向自己表明已經罹患不治之症的病人。
(你到底要去什麼地方?)明明隻要開口詢問就好,但不知道為什麼,水穗就是說不出這句話。她隻是注視著自己的膝蓋,默默地與綾乃麵對麵坐著。
幹央一回過神來,便發現自己坐在遊泳池旁邊的板凳上。
他又來到了夢境當中的天堂樂園。
直到剛才為止,現實世界中的幹央一直都以同樣的姿勢坐在自己的床上,至於父母則是待在他們的房間裏進行對談。雖然無法聽清楚兩人的對話內容,但是幹央心想等雙親談完之後,父親搞不好會過來告訴他談話的結果——所以他才會坐在床上等著。
他似乎是在不知不覺問進入睡眠狀態的。
幹央抬起頭來,一座池水全部被抽乾的圓形遊泳池出現在他的眼前。
那隻小熊布偶則是背對著他,逕自坐在遊泳池的中心點。小熊布偶似乎正在吃東西,隻見它的頭部持續微微抖動個不停,腳邊則有一灘暗紅色的血水擴散開來——可以肯定絕不是由這隻怪物身上流出來的血。
小熊旁邊還站著另外一隻布偶,由身上的花紋看來,好像是一隻老虎,身高則是跟幹央差不多高。它那大大的頭歪著,目不轉睛地看著小熊的”用餐”過程。
突然……老虎布偶毫無預警地抬頭看著幹央。
“啊……”
幹央的心髒猛然為之一震。隻見老虎以誇張的動作拍了拍小熊的肩膀,然後伸出手指頭,將幹央的所在位置指給它看。小熊隨即轉過身子,將視線投射到幹央身上。它的雙臂與頭部全都布滿了紅藍相問的斑點,幹央看了不禁全身發抖。
(……它要過來了。)一陣不祥的預感貫穿全身,幹央急忙找尋逃亡路線。他發現有一排攤販並列在遊泳池畔的板凳旁邊,那邊或許會是個適當的藏身地點。
幹央再度轉頭望向遊泳池,隻見那隻小熊布偶已經從地上站起身。它伸直沾滿鮮血的雙手,踩著輕快的腳步朝著幹央這邊跑了過來。
幹央立刻想要站起身——但是全身卻沉重無比。他這才想起來,在這個世界當中,他無法自由控製自己的身體,於是他隻好雙手撐住粗糙的遊泳池畔,以四肢著地的姿勢往前爬行。
啪噠~背後傳來一陣聲響。他回過頭一看,赫然發現小熊已經爬出遊泳池。它似乎在一瞬間跟丟了幹央,隻見它緩緩地轉動頭部,等轉到幹央所在的方向之後,頭部動作也隨即戛然而上。
接下來,它便快速朝著幹央直衝而來。
幹央一邊發出不成聲的悲鳴,一邊拚了命往前爬。隻不過還爬行不到一公尺,右肩便遭到一陣沉重的衝擊,導致他整個人頓時失去平衡,手肘也摩擦到了地麵。
砸中幹央肩膀的物體滾落到眼前,那是被鮮血噴得髒兮兮的小熊頭部。一對骨碌碌的可愛眼眸正定睛凝視著他。
“嗚哇!”
幹央反射忤地撐起身體往後退開——隔了一會兒之後,他才看出來那不過是布偶裝的頭罩而已。原來它隻是脫下頭罩,再扔過來攻擊自己。
咚……他的背部接著撞到了某個物體。某人的影子清楚地投射在地麵上,而他頭部上方則傳來一陣宛如動物發出的急促呼吸聲。
(……對方就在我的正後方。)
幹央戰戰兢兢地轉動脖子,隔著肩頭往背後看去。
對方頸項以下的部位依然被藍色的膨鬆布偶裝給罩住。
幹央定睛凝視著布偶裝上方的那張臉。
灰色皮膚與紅色眼珠——那顯然並不是人類,可是它的長相卻令幹央覺得十分眼熟。細長的三條發辮、肉肉且圓滾滾的可愛臉蛋、有點突出的下嘴唇—;這是一張打從出生以來,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臉孔。
“……和葉。”
幹央不禁愣住,隨即輕聲喊出了這個名字。
灰色怪物的長相跟和葉簡直是一模一樣。
“哥、哥……哥……哥。”
這隻很像和葉的怪物,發出沙啞的聲音緩緩開口說話。聽起來像是在確認自己的聲帶是否真能發揮應有功用一般。接著,它露出僵硬的笑容看著幹央。
“待會、待會、待會……再見……”
幹央睜開雙眼,房間裏麵此時變得十分明亮。他再看看時鍾,這才發現此時已經將近中午時分了。顯見他睡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剛才那場夢的餘韻似乎還殘留在自己體內。那隻長得很像和葉的怪物究竟是什麼東西?它說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呢——啪噠啪噠~~從樓下傳來一陣吵雜的腳步聲。
“……啊。”
他急忙跳下床。對了,現在可不是在意夢中情境的時候。昨天父親應該與母親詳談過一番才對。
幹央離開房問,戰戰兢兢地走下樓梯。那陣腳步聲是由廚房傳出來的,母親似乎正在忙著做什麼。
除了廚房之外,其他的地方則是呈現一片安靜無聲的狀態,就連電視節目的聲音也聽不到。父親人在哪裏呢?
幹央在前往廚房之前,先走到玄關去確認一下。父親的鞋子並不在脫鞋區,就連平常總是擺在鞋櫃上麵的車鑰匙也不見蹤影。
(爸爸已經出門了嗎……?)
父親並未答應他任何事。不過,他一直以為父親一得到更進一步的消息之後,就會馬上主動向他說明。如果是按照父親平常的作風,肯定會這樣做才對啊!
或許在詢問之後,他發現那根本是不值得擔憂的狀況,可是幹央內心卻不由得產生事有蹊蹺的疑念。
砰、砰、砰。
廚房再度傳出砰然巨響,那是櫥櫃一
一被打開接著又關上所造成的聲響。幹央踮起腳尖走向廚房。他站在走廊上,悄悄探頭窺視著廚房裏麵的情形——接著他忍不住瞪大了雙眼。
隻見餐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食材。既有飽含油脂的肉塊、也有五顏六色的蔬菜。吐司與起司則維持著原本的塊狀,好端端地放在桌上,此外還有好幾瓶紅酒並排在一起。
品子麵向流理台,毫不停歇地揮動著菜刀。
“早啊~幹央。”
她頭也不回地開口向幹央打招呼,幹央不禁吞了口口水。
“早安……這是怎麼一回事?”
“今天要好好慶祝一下啊。”
“慶祝?慶祝什麼?”
今天離全家人的生日都還有很長一段時問,況且也不是父母親的結婚紀念日。
“……待會你就知道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