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第3章 各自的抉擇(3 / 3)

不對,當時他也有提到『不知今後將會發生什麼事情』。可見他八成隻是產生了某種不祥的預感而已。早知道那時候應該要好好問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此外,孝臣還說了一句話。他記得好像是『屆時的選擇將會成為你的試煉』……

「……我的試煉?」

總覺得他似乎是在提醒自己——當事情發生時,唯有你能親手為那件事劃上句點。既然是試煉,那就代表自己肯定無法置身事外吧。

非得做好心理準備不可。

「來了。」

綾乃突然開口說道。

隻見鐵製的校門開始綻放出紅色的光芒,正中央部位則是彷佛沙土崩塌似的癱軟熔解,接著化為滾燙的火紅液體,在地麵上擴散開來。

正宗反射性地霍然站起身子——終於來了。

身穿雨衣的鶇出現在眼前,雙手閃耀著雪白的光芒。

「……來一決高下吧。」

「紅色眼珠」出聲說道。

「紅色眼珠」一邊走向「守護者」們所在的位置,一邊提升全身散發出來的溫度。塑料材質的雨衣瞬間熔化成液態狀,緩緩滴落地表。

她清楚感受到綻放著耀眼白光的身體正不斷地朝四麵八方送出熱風——「紅色眼珠」早已事先確認過這座操場,發現這裏實在是個再單調不過的戰鬥地點。既沒有可以用來當武器的物品,也找不到半件可以拿來做為盾牌的器具。「紅色眼珠」微微揚起了嘴角。

他們八成是因為害怕造成更大的損害,才會選擇此地做為決戰舞台吧。不過,相信他們很快就會領悟到這是一個多麼愚蠢的選擇。因為他們非得選擇發動近身肉搏戰不可。如此一來,以整具肉體做為武器的自己必定能占盡上風。

「……哎呀?」

來到操場中央的時候,她側頭露出疑惑的神情。隻見直人與正宗正準備退到位於跑道外側的倉庫旁邊,隻剩下公主一個人獨自留在操場上。

「妳想單獨做我的對手嗎?」

綾乃手上隻握著一把半透明的黑色鑰匙——潘塔索斯。

她的詢問並未換來任何響應。隻見綾乃壓低身子,一鼓作氣衝了過來,不過由於受到熱風所阻,導致行動也變得遲鈍許多。於是「紅色眼珠」從容不迫地往旁邊移開一步,伸手抓住了綾乃那隻握著黑色鑰匙的手腕。

滋滋……肌肉被燒焦的聲響,伴隨著夾帶駭人臭味的煙霧一同竄出。

綾乃的背脊猛然一震,隨即甩開那隻散發著高溫的手掌,縱身往後跳開。隻見她的手腕頓時留下了一個清晰的漆黑焦痕。可是那個傷口卻在轉眼之間淡化,並重新覆蓋上一層完好如初的光滑肌膚。

「……原來如此。」

她總算察覺到他們的企圖。若是綾乃的話,無論受到多麼嚴重的燒傷,也會馬上自動痊愈。綾乃必定是抱著身受重傷的覺悟,試圖以黑色鑰匙刺穿「紅色眼珠」。

她忍不住回過頭去看了「守護者」和正宗一眼,隻見他們一臉不安地站在倉庫旁邊觀戰。若是正宗也就算了,但她怎麼也沒有料到「守護者」竟然會采用這種讓綾乃一人獨自冒險的作戰方案。剛才與鶇交手時,他明明還大發雷霆罵了舍身充當盾牌的綾乃一頓,現在怎麼會……

他們肯定是認為如果不做出犧牲,就絕對無法獲勝吧。特別是綾乃最有可能說出這種話。一想到這裏,「紅色眼珠」嘴角的微笑變得更加燦爛。

「你們真以為這麼做就算有所覺悟了嗎?」

現任的「守護者」,你們真是太天真了——相較之下,前任守護者孝臣反而還比較難纏一些呢。

「……妳到底想說什麼?」

綾乃這時總算開口反問了。

「意思就是憑這種程度的作戰方案休想贏我,因為你們根本不可能用鑰匙刺中這具肉體啊。」

「紅色眼珠」誇下海口後便開始集中意識,再次提升全身的溫度,由皮膚所綻放出來的白色光芒同時也變得更加強烈。她往綾乃所在的位置踏出一步,原本嵌埋於地表的橡膠標誌隻因為她的靠近,便立刻冒泡熔解了。

綾乃的臉色瞬間產生明顯的變化。

「隻要提高溫度,我根本毋須直接觸摸到妳,便可以隔空熔解掉妳的肉體……縱使擁有夢神的恢複能力,就真的能保證妳有辦法接近我嗎?」

綾乃低頭注視著地麵上的標誌,周遭彌漫著一股橡膠製品特有的刺激性惡臭。她略微遲疑了一下之後,突然直接衝了過來。綾乃最後還是決定采取主動攻擊,而她確實也沒有其它的方案可選了。

「紅色眼珠」也笑著衝向對方。隨著雙方的距離縮短,綾乃全身皮膚也跟著逐漸被燒成潰爛的狀態。隻見她身上穿的服裝猛然起火燃燒,一頭長發也紛紛蜷縮斷裂,化為火星飄散於半空中。

到最後,即使身上所有的部位都已失去原有形狀,並且隻能做出相當緩慢的動作,綾乃依然高舉著緊握在手中的潘塔索斯。相反的,「紅色眼珠」則是一派輕鬆地撥開潘塔索斯,伸手探入綾乃的下巴部位。綾乃的頸部肌肉組織瞬間熔解,伴隨著白煙開始飄散至空中。

綾乃張口發出了慘絕人寰的悲鳴聲。隻要持續讓綾乃暴露在高熱之中,相信就算她貴為王國公主,應該也會陷入失去身為夢神肉體的絕境才對——一想到綾乃即將品嚐到跟自己一模一樣的痛苦,她就再也無法忍住逐漸湧現的笑意。

「紅色眼珠」就這麼扣住對方的頸項,準備彎腰大笑一番。

這時,她的雙耳突然捕捉到一陣輕微的機械啟動聲。不知不覺中,她身旁的地麵竟然浮現出好幾個類似機械的圓盤狀物體。

「啊……」

下一秒,大量水分便猛然噴向她全身。原來那是為了替操場灑水而設置的灑水器。隻見正宗正動手轉動著位於倉庫前方的操作盤。

而且每個灑水器的噴嘴都已事先調整過方向,讓水柱剛好可以集中噴向「紅色眼珠」所在的位置附近。

她的肉體轉眼之間遭到冷卻。此時若想提升溫度來抵抗水柱攻擊的話,會對鶇的身體造成更大的負擔。這具肉體的存在極有可能因而徹底消失。

周遭一帶被水蒸氣所形成的白色煙霧籠罩著,導致她完全看不到對方的身影。不過,她本身這具肉體所綻放的光芒尚未完全消失。

(嘖……)

她隨手丟開綾乃的身體,轉而改變方向。總之,得先趕緊逃離這陣霧氣——

「……太遲了。」

「守護者」的聲音由極近的距離傳來。下一秒鍾,莫斐斯便深深刺入了她反射性地舉起來保護臉部的右掌中。

5

在灑水器停止噴水,霧氣也逐漸散去之後,操場成了一座以靜止不動的夢神為中心點的巨大池塘。

直人走向蜷縮成一團的綾乃。她的肉體雖然逐漸恢複成原狀,但身上所穿的衣服全被燒成了灰燼。直人剛好在此時從附設有體育用具倉庫的體育社團辦公大樓那邊折回到操場上,手上拿著一套某人丟在倉庫裏忘記帶走的運動服裝。

「妳未免也太亂來了吧。」

他一邊移開視線,一邊將那套運動服遞到綾乃手中,耳邊隨即傳來窸窸窣窣的著裝聲音。直人雖然告訴自己不能偷看,卻又很擔心她全身上下遭受到的燒傷是否已經完全康複。

「……我自己也沒料到會受到如此嚴重的燒傷啊。」

或許是由於喉嚨一帶遭受到格外激烈的燒灼,以致她的聲音聽起來宛如罹患重感冒般的粗糙沙啞。

「不過,除此之外也沒有其它辦法了,不是嗎?」

的確,如果不是綾乃獨自留在操場中央,「紅色眼珠」根本不可能主動前往水柱集中噴灑的地點。而且即便在交手之際不慎負傷,她也能立刻恢複成原狀。

雖然腦子知道這是個相當合理的判斷,但直人的內心始終無法釋懷。

「……直人你想太多了啦。」

或許是吧——他心裏這麼想。或者該說他覺得自己在麵對關鍵場麵時,總是缺乏足夠的覺悟。

「喂。」

正宗出聲呼喚直人——接著,突然扒下了直人披在身上的短袖襯衫。

「你、你這是……」

「借我一下。」

他抱著襯衫轉身跑到鶇的身邊。失去了護身光芒的她,也跟綾乃一樣呈現一絲不掛的狀態。正宗將襯衫披在她裸露的肩頭上。

突然,那雙紅色的眼睛轉動了一下。

「你在做什麼啊?」

「紅色眼珠」輕聲訕笑著。

「現在站在你麵前的不是鶇,而是我喔。」

正宗緩緩抽刀出鞘,以刀身抵住了她的頸項。

「……妳真的不打算從鶇姊的體內滾出去嗎?」

就連冷酷無情的「紅色眼珠」也不禁傻眼。接著脫口發出了竊笑聲。

「真是個笨男人……你到現在還以為有辦法從我手中搶回鶇嗎?仔細看清楚她的模樣吧。」

聽見這句話的直人也跟著凝神注視。

鶇維持著以右手遮臉的佇立姿勢。她的手掌與臉龐同時呈現透明狀態,隱約可以看見位於她背後的水窪。跟昨天在麟堂家見到她的時候相較,她的存在已經變得更加薄弱了。

「鶇的力量並沒有強到能在不吞噬人類靈魂的狀態下,一直維持住這具因『紅色眼珠』而產生變化的肉體。她隻會漸漸消失不見……所以鶇早就回天乏術囉。」

正宗露出了恍惚的目光,麵無表情地呆立在原地。他既不打算砍下鶇的首級,也沒有收刀入鞘的念頭。

「結果說穿了,妳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他以不帶任何感情的冷淡聲音說道。

「……妳為什麼要這樣折磨鶇姊啊?」

對方似乎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隻是任由一陣嘻笑聲自唇縫間溢出。這陣笑聲起初十分微弱,接著音量逐漸增大,最後甚至變成了近似讓人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的尖叫聲。

好像怪怪的——就在直人冒出這個想法的同時,刺中她右掌心的莫斐斯竟然悄然掉落至水中。

「咦?」

夢神根本不可能自行拔出鑰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直人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看錯了。隻見鶇的右手已經完全消失,她變得再也無法維持住身為夢神的這具肉體。這世上,再也沒有任何一把鑰匙可以刺中根本不存在的物體。

鶇的左手發出白色光芒,握住了抵在頸項上的刀刃。刀身瞬間熔解,如同紙張一般輕易被折彎。正宗放開日本刀,拿出了剛剛從地上撿起來的潘塔索斯。

用這玩意兒應該就能封鎖住對方的行動才對——然而——

「可惡!」

鑰匙卻隻剩下半截,前端部位已莫名消失。沒想到鑰匙的存在能力竟然在這種緊要關頭陷入不穩定狀態。

直人從正宗身旁奔過,彎腰自水窪中撿起莫斐斯。就在他準備快步衝向鶇的瞬間,鶇的左手宛如炸開似的綻放出強光,熱風有如浪潮般朝四麵八方擴散開來。那是一陣蘊含著先前所有攻擊都無法與之比擬的龐大熱能的強光。

「嗚?」

直人捂住雙眼蹲下了身子。

「立刻給我住手,守門之民!」

「紅色眼珠」以滿含怒火的聲音出聲說道。站在正宗附近的她,清楚看見了把手藏在背後的直人已將手中的鑰匙插入水窪之中。接著還不斷地在水窪裏摸索,試圖打開無聲無息浮現出來的非存之門——

「你真的這麼想死嗎?『守護者』!」

嚴厲的語調逼得直人頓時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現在我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左手的掌心上。如果我伸出左手觸碰這灘水窪的話,你認為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正宗擺出了隨時準備飛撲上去的姿勢。一旦讓她碰到水窪,會發生什麼事呢?

「……會發生大爆炸。」

已經換上運動服的綾乃自背後伸手搭住了直人的肩頭。

「超高溫物質一觸碰到水分,就會產生氫氣。一旦引火點燃氫氣的話……」

「沒錯,你們將會被炸得粉身碎骨。當然啦,鶇的這具肉體也會跟著一起陪葬……而妳縱使貴為王國公主,也絕不可能全身而退。」

綾乃的臉頰抽動了一下。隻見在「紅色眼珠」心情愉悅地開口說話的這段期間,她左手所散發的光與熱能又變得更加強烈了。

唔……正宗突然發現鶇的腳步呈現左右搖晃的不穩狀態,就連浸在水窪當中的右腳也即將完全失去存在能力。

「鶇姊……可惡!」

正宗用力閉上了雙眼。一旦鶇耗盡所有力量後引發了大爆炸,一切便宣告終結,屆時他們絕對無法保住性命。他希望自己至少擁有能夠救眾人脫離這場致命危機的力量,如果現在自己還有能力完成什麼事情的話,不管要他做什麼,他都在所不惜。然而——

手中的黑色鑰匙突然震動了起來。正宗維持著低頭的姿勢緩緩張開眼睛。

「剛才是怎麼一回事……?」

「……阿正。」

一陣出乎意料的懷念嗓音傳人耳中。他抬起頭來,隻見佇立在藍白色光芒下的鶇麵露微笑地看著他。

「鶇姊……?」

正宗一點也無法感到安心。因為他清楚看到,「紅色眼珠」與鶇的意識此時正在那具即將崩壞、微微顫抖的身體內展開爭鬥,現在隻不過是暫時由鶇搶得了主導權罷了。

「阿正……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她以溫柔的語調對他說道。

「我……已經阻止不了……自己的身體……我沒……時間了。所以,我希望由你來做出抉擇……由你決定究竟該……怎麼做比較好……」

一陣戰栗瞬間貫穿全身。他硬是壓抑住『不想做出選擇』的心情,因為鶇已經完成了她自己的選擇。

「隻要在這裏殺了我,你們就能獲救……若不殺了我,你們將會命喪於此。而且接下來一定還會有更多人慘遭殺害。」

正宗微微點了點頭。

「害那麼多人失去性命,這樣真的好嗎?」

「……不好。」

他以顫抖的聲音作出響應,答案自行由嘴裏冒了出來。總覺得好像潛藏在自己內心深處的感情,正被鶇緩緩引導出來一樣。

「你找到可以救我的方法了嗎?」

「我沒有找到。」

「你認為我會希望看見除了我之外的其它人受到傷害嗎?」

「不會。」

「你有將所有選擇當成自己的責任,一肩承擔下來的覺悟嗎?」

正宗的嘴唇不停顫抖著。一旦回答了這個問題,就再也無法回頭了——不知為何,他很清楚地理解到這一點。他凝視著鶇的雙眼,而她則是仿佛要為他加油打氣似地點了點頭。

正宗不曉得自己跟鶇究竟互看了多久。

最後,他一肩扛起所有感情,靜靜的開口說道:

「……有。」

在一旁聆聽兩人對話的直人頓時愣了一下。

(難不成……這是……)

他知道另一段內容相似的對話。

「為了救我的必備之物是什麼呢?」

「……力量。」

正宗開口回答鶇的詢問.

直人十分確信。這跟自己在兩個月前,由綾乃手中取得莫斐斯時所接受的「儀式」十分類似——那是獲取資格的儀式。

「這份力量……是從何而來的呢?」

「並非來自任何地方……既非夢境亦非現實……隻是純粹的虛無。」

「能夠將我送往虛無之地的東西是什麼呢?」

「刀刃。」

「為了得到這把刀刃的必備之物又是什麼?」

「…………鑰匙。」

正宗緊握在手中的鑰匙開始產生了劇烈的震動。

鶇的視線突然落在直人身上。

「請你……打開那扇門……潘塔索斯跟莫斐斯不同,非得打開非存之門才能使用。因為……它是一支不完全的鑰匙。」

「咦……」

「……請你……答應我的要求。」

手握門把的直人頓時全身僵住。雖然此時此刻非得阻止鶇不可,但是直人實在無法接受將她當成犧牲品的這種做法。

「……快點打開啦。」

正宗依舊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鶇,並且這麼開口說道。

「我沒資格打開非存之門……所以隻能靠你了。」

「可是……」

「快點動手,否則你會害我的決心再度軟化!」

他脫口發出了近似悲鳴的怒吼。直人聞言後隻得將力量貫注到緊握著門把的手臂上。他們兩人必然是做出了比自己更為痛苦的選擇,此時的他絕不能心生猶豫。

「可惡!」

直人一鼓作氣打開了門扉,紅色光芒瞬間灑滿周遭一帶。

隻見潘塔索斯逐漸膨脹變大,幻化成它真正的模樣。刻有裝飾花樣的細長鑰匙柄,附加一對工整刀刃的鑰匙頭部位——看起來雖然很像一把鑰匙,卻不能再以鑰匙一次來稱呼它。

那是一把巨大的黑色利斧。

「如此一來,你已經獲得了資格。」

鶇對他露出了笑容。

「獲得了殺死我的資格……這同時也是你應當完成的使命。」

在握住潘塔索斯的瞬間,正宗總算恍然大悟——這是使夢神的肉體回歸虛無的武器。而自己則是負責監視、管理不慎誤闖這個現實世界的夢神一族之後裔;是跟隨在「守護者」身邊,名喚「宮守」的守門之民。雖然無法開啟「非存之門」,卻有資格利用這把利斧屠殺夢神。

「……這就是……我的使命。」

他以自己的意誌做出選擇——奪取鶇的性命。

正如孝臣生前所說的,對正宗而言,這乃是守門之民必經的試煉。他舉起斧頭,一邊忍受著迎麵而來的熱風,一邊往前踏出一步。

突然間,鶇的表情產生變化,浮現出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意識。

「你當真忍心殺死鶇嗎?你現在下手的話,她就再也無法回到你身邊了喔?」

開口說這句話的是「紅色眼珠」。不過,她似乎還沒有搶回自由控製身體的主導權。顫抖程度雖然愈來愈厲害,不過高高舉起的左手依舊停在半空中。

「這真的是你的願望嗎?」

「……想也知道我最大的願望是宰了妳嘛,呆子!」

始終注視著鶇的正宗開口說道。

「總有一天,我一定會親手獵殺妳的……給我聽清楚了。」

與其說是憎恨之情,倒不如說那是一股純粹的決心。

「你真以為自己殺得了我嗎?那把斧頭隻能砍殺帶有肉體的夢神而已喔!」

這個問題毫無回答的價值。這件事跟武器根本一點關係也沒有。

正宗在鶇的麵前停下腳步,一手高高舉起黑色利斧。右腳幾乎已經快完全消失的她,隻能用剩下的左腳勉強站著。

他定睛凝視著鶇。

不知為何,他突然產生一種這裏是自己家,而鶇則是來到門口迎接他的錯覺。

「鶇姊,我回來了。」

他輕聲說道,接著猛然揮動利斧。斬擊由鶇的左手斜劈至軀幹部位。隻見鶇的身體沿著斬擊的軌跡消失——原本施放出高熱的左手光芒也跟著同時熄滅。

鶇的身體被砍成兩截,頹然掉落至水窪中。一陣狀似紅色霧靄的氣體則是由切斷麵飛竄而出,如同輕煙般飄向天空。

正宗目不轉睛地盯著紅煙的蹤跡。隻見「紅色眼珠」在被夕陽染紅的天空分散開來,最後完全失去了蹤影。她大概是去找尋下一個能夠被她附身的被害者了吧。

正宗的腳邊突然傳來一陣微弱的聲響。隻見掉落於水中,剩下上半身的鶇,睜開雙眼仰望著他。

「鶇姊……?」

一叫她的名字,她隨即露出了溫柔的微笑。

「……歡迎你回來,阿正。」

6

跟她的初次相遇,是在他五歲的時候。

之後他們便一直住在一起,直到男孩滿十六歲為止。

坐在水窪中的正宗,將隻剩下上半身的鶇抱在懷裏。

雖然他一直輕輕地撫摸著鶇,但她的頭發卻漸漸化為透明狀態,就連觸感也變得愈來愈不明確。

她微微轉動脖子,將鼻子湊向正宗的手指頭。

「……鶇姊,妳這是在幹嘛?」

「我聞到了……香草的氣味。」

鶇一邊說著,一邊露出靦腆的笑容。正宗也忍不住以自己的鼻子嗅了嗅手指頭,卻隻聞到一股由鐵質與鮮血混合而成的氣味。

「我沒有聞到耶……大概是因為昨天我做了布丁的緣故吧。」

「……結果,我隻吃了一點點而已。難得你特地做給我吃的,對不起喔。」

「這點小事不用放在心上啦……」

我改天再做給妳吃吧——若是換作平常時候,他八成會接著這麼說。

但如今……這個「改天」再也沒有機會來臨了。

「我曾經說過……我會永遠等著你回來……對不對?」

她以遠眺的眼神凝視著天空,輕聲說道。

「……那是一句謊話。」

「咦?」

正宗忍不住停下了輕撫她發絲的動作。

「其實我一點都不想那麼做……我不想隻是等著你回來,我很想跟你一起出門……這就是我心中的秘密。」

直到此時,正宗才回想起鶇藏有「秘密」這件事。

「這句話是真的嗎……?」

鶇點了點頭。她從來不曾表現過很想跟自己一起出門的神態給他看。

「我一直……隱藏著這個秘密……可是卻被『紅色眼珠』給看穿了。」

「妳為什麼……」

正宗拚命壓抑住一股由體內竄升至喉頭的激動情緒。

「為什麼要把這件事情藏在心裏啊?直接告訴我不就得了嗎?若是妳早點告訴我的話,我……」

正宗突然噤口不語。當時的自己又能為她做什麼呢?自己根本就不具備任何能幫助她實現心願的力量。

「我……好想隨時隨地……都陪伴在……你身旁……」

她仿佛在作夢般,講的話愈來愈不清楚。耳朵幾乎已經快捕捉不到她的聲音了。

「我好害怕……所以不敢對你說出……自己的心意……」

鶇筆直仰望著正宗的雙眼。她的臉部輪廓已經模糊走樣,表情也變得很不清楚。就連此時抱著她的手臂,也幾乎快感受不到從她的身體所傳來的觸感。

「我……喜歡你。」

正宗咬緊牙根,緩緩低下頭。這句話使他為了壓抑住內心那股激動情緒而付出的努力全數化為烏有。兩道滾燙的熱流由眼睛深處泉湧而出,沿著臉頰滑到下巴,再滴落到他的膝蓋上。

他的手臂中已經不見任何人影。

「鶇姊……妳在要什麼寶啊?」

連要開口對她講出同一句話都來不及。他多麼希望她可以再多等個幾秒鍾。

正宗麵向空無一人的空間,一邊啜泣,一邊喃喃自語著:

「那根本是連秘密都稱不上的小事而已吧……打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

正宗坐在天色逐漸轉暗的操場正中央,依舊難過地啜泣著。直人與綾乃則是默默在一旁注視著他的背影。

「……結果我……什麼忙都幫不上。」

直人突然開口這麼說道。綾乃以一聲『咦』作為響應。在昏暗的天色中,隻見他露出一臉難過的苦悶神情。

「我也曾經有過打敗鶇小姐的機會……但是,當時的我卻無法像他一樣痛下決心。」

直人轉過頭看著綾乃。

「妳不是也說過嗎?妳說因為我是『守護者』,所以非得下手不可……」

綾乃模棱兩可地點了點頭。

(一想到如果今天換成是妳變成這副模樣……)

直人在商店街道路上嘶吼出來的那句話,至今仍然清晰地殘留在她的耳朵深處。當時她完全壓抑不住內心那股名為高興的情緒。原來他真的這麼重視我啊——她心裏忍不住這麼想著。

但是,綾乃不曉得將這份感受說給他聽是否妥當。

「縱使如此,我還是無法認同。這樣的結果根本就大錯特錯……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卻被迫命喪黃泉……這種狀況根本就不應該發生!」

直人用力咬緊牙根。

「下次就算再遇上同樣的狀況,我還是無法痛下殺手……我會絞盡腦汁思考,努力想出其他方法。我相信一定有能夠不必犧牲任何人的最佳解決方案才對。」

你太天真了——她大可以用這句話來潑他冷水。既然身為「守護者」,那麼總有一天必定會遇上非得當場做出決斷不可的狀況。可是,這種天真態度確實很像直人的本色——綾乃覺得自己很喜歡他這種想法。她相信直人一定會如同剛才所說的,十分認真地思考,試圖找出其它更好的方法。

「……妳覺得我的想法錯了嗎?」

綾乃沉默不語。

想傳達給他知道的心情明明多不勝舉,卻都無法化為適當的言語。猶豫許久之後,綾乃最後伸手探近直人手掌的位置,仿佛鼓勵似的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綾乃?」

雖然感受到他的視線,綾乃卻沒有轉頭與他四目交接的打算。

結果直人也沒有再多說些什麼。

兩人就這麼默默佇立在操場上,直到太陽完全沒入地平線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