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將直人緊緊壓在圓桌上的夢神們,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好像有什麼事情即將發生。
直人以還保有自由的目光掃視了周遭一圈,接著便注意到明明平靜無風,卻掉落在光禿地表上的一個漆黑袋子,徑自抖動個不停。
(咦?)
那個半透明的袋子朝著直人所在位置緩緩逼近。不對,那個物體並不是什麼袋子,它隻是將果凍狀的手腳縮成一團罷了。
那玩意兒也是夢神。
它在圓桌前停下腳步,接著慢慢地挺直身體。它的身高比直人略矮一些,如同汽球般毫無凹凸起伏可言的臉上隻有兩顆眼睛閃閃發亮。
直人知道這名夢神的真實身分,它在封閉的教室惡夢中蠢動的姿態令人想忘也忘不了。
(是YOMIZI!)
位於臉部中心的圓孔此時大張著,那是用來啃蝕人類的「嘴巴」。這個夢神已經牢牢記住了人類的滋味,相信它必然對先前擊敗過自己的直人抱持著強烈的殺意。
不論怎麼掙紮,他的身體依舊無法重獲自由。被緊緊壓在桌麵上的頭部逐漸被含入YOMIZI那張半透明的口中,頭蓋骨立刻感受到一陣從未體驗過的壓迫感。
我要被吃掉了——就在直人有此覺悟的瞬間,身上的束縛突然全數解除。
夢神們一同退離他身邊,就連「YOMIZI」也跟著後退一步,站在圓桌旁邊持續抖動著身體。一眼便可看出它並非出於自己的意誌才放過直人一馬。用餐遭到打斷顯然令它相當火大。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直人挺直上半身,轉過頭去確認。隻見數十名夢神團團將整張圓桌包圍住。其中有維持著人類姿態的、也有隻具備影子般模糊輪廓的夢神,就連身體大小也各有千秋。不過,它們身上存在著一個共通點。
在場所有夢神的眼睛全都綻放著紅色光芒——它們全部都遭到「紅色眼珠」感染了。
就在這時候,直人聽到中庭響起了一陣歌聲。
那是一陣與處刑瞬間極不搭調,宛如竊竊私語般的低沉嗓音。搭配著近似搖籃曲的旋律,甚至還附上弦樂器之類的伴奏音樂,感覺似乎曾在哪裏聽過。直人總覺得以前好像曾聽誰唱過這首歌。
夢神們顯然對這首歌曲起了反應。或許這首歌具有控製在場所有夢神的力量也說不定。
然後歌聲突然中斷。
隻見一名以黑色長袍裹住全身的高大夢神出現在它們背後。
(之王……)
唱出那首歌曲的,似乎就是這名手持黑色豎琴的夢神。雖然對方以兜帽遮住臉部,但直人還是能夠清楚看見他眼睛的顏色。國王並末遭到「紅色眼珠」感染,直人頓時鬆了口氣。
「站得起來嗎?」
國王以不帶一絲情感的平板語調詢問。
「啊……可以。」
直人一邊確認自己的身體狀況,一邊緩緩跳下圓桌。雖然身上到處都感到疼痛,但還沒有糟到完全無法動彈的地步。
「那個,真的很感謝您出手搭救。」
直人向國王鞠躬致謝。是他救自己脫離遭到「紅色眼珠」感染的夢神魔掌,這一點無庸置疑。但是,對方並未做出任何響應。
由於感受到某人的視線,直人立刻回過頭去。隻見「YOMIZI」沿著圓桌邊緣繞了過來,並逐步向他逼近。它像是在表達自己的憤怒與食欲一般,張大了嘴巴。
「……歌曲的效果消失了。先離開這裏再說吧。」
國王掉轉腳跟,以滑行之姿邁步走向便門,直人見狀也連忙隨後跟上。
爬上狹長階梯的頂端後,一間寬敞的房間出現在直人眼前。
背後傳來一聲關門聲響,直人隨即在房間入口處停下腳步。這裏跟城堡內其它地方一樣,呈現出十分樸素的石砌構造。不僅天花板挑高,四麵窗戶也很大。這裏八成是國王的寢室吧。雖然幾乎找不到任何看似生活用品的東西,然而房間中央卻擺著一座散發出黑色光澤的台座。
直人曾看過內部擺設完全相同的地方,就在飯見神社的地底下。據綾乃所說,那個台座叫黑檀臥榻,類似於出現在什麼傳說中的神殿。他記得那座神殿的名稱就叫——
「睡眠之神的……神殿。」
走在前麵的國王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直人一眼。
「光是一眼,就完全看穿這個地方所代表的意義了嗎?」
那近似詰問的語氣,令直人大吃一驚。
「不是的,隻是我之前曾去過類似的地方……並且從綾乃口中得知了個中涵義而已。」
隻見隱藏於兜帽下的嘴角浮現一抹冷笑。
「所謂的綾乃,是你們人類為我女兒所取的名字對吧?」
直人的心髒猛然一震。雖然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但「綾乃」確實是人類的名字沒錯,絕不可能是本名。而且經對方這麼一說,直人才想到之前便認識綾乃的鶇也一直都是以「公主」來稱呼她。
「……請問她的本名是叫什麼呢?」
直人戰戰兢兢地開口詢問。雖然忍不住問了,但不知為何,他其實並不太想知道答案。
「想也知道她不可能有所謂的名字啊。」
國王若無其事地做出回應。
「咦……?」
「國王並不需要姓名,因為沒人能與國王並駕齊驅。日後注定繼承王位之人當然也不需要。」
國王丟下呆若木雞的直人,徑自邁步橫越了大廳。
(沒有姓名,這……)
跟人類的價值觀截然不同。直人實在無法將「沒人能與國王並駕齊驅」這句話視為理所當然,他隻能將這句話解讀為『國王永遠孤單無伴』。
「你在發什麼呆?過來。」
國王站在窗邊呼喚他,直人拖著沉重的步伐緩緩走向國王。
「你背負著知道現狀究竟為何的義務。」
國王催促他觀看窗外的景色。此處在城堡當中似乎算是地勢較高的地方,不過,就連城牆內側的景色都顯得模糊不清,自然也就無法看出到底有什麼東西位於城牆外側了。頂多隻能依稀看見即將西沉的太陽垂掛在地平線上方而已。
「……咦?」
直人側頭感到不解。這座有所謂的晝夜之分嗎?
「那是最近才剛誕生出來的玩意兒,既不西沉亦不東升。這座正逐漸產生變化……那就是『紅色眼珠』的影響。喪失理智的夢神也在持續增加當中,而那同時也是促使加諸在你身上的『刑罰』變得稍微凶猛一些的主要原因。」
直人聞言不禁抬起頭來。國王的語調依然平淡冷靜。
(稍微?)
在國王眼中,那似乎是微不足道的變化。不過,對實際遭受「刑罰」的人而言,那根本就不隻是「稍微」而已。現在的「刑罰」已經對直人身為「守護者」的行動造成了妨凝。
直人腦中浮現自己在入睡前跟綾乃交談的對話內容——為什麼國王什麼都不做?此時直人領悟到自己想的果然沒錯,國王根本不認為這是值得采取應對行動的問題。
「請問,剛才您為何願意出手救我呢?」
「我並沒有救你的意思。隻是認為有必要與你談一談,才帶你來此處罷了。」
國王俯瞰著中庭。隻見夢神們齊聚於中庭一角,抬頭仰望著通往大廳的這扇窗戶。
「一群蠢材。」
他的聲音挾帶著濃厚的侮辱之意。由於直入之前也置身在那座中庭,因此總覺得自己好像也是他口中「一群蠢材」當中的一份子。就在他準備開口詢問對方想跟自己談什麼時,國王已經靜靜地敘述了起來:
「……很久很久以前,的王室出了一名天賦異稟的夢神。」
國王依舊定睛凝視著那群淪為「紅色眼珠」手下的夢神。
「那名夢神渴求獲得強大的力量……後來她以自己的雙眼為代價,成功實現了願望,獲得能夠使其它夢神唯命是從的力量、奪取人類記憶的力量……以及其它各式各樣的強大力量。」
直人聞言不禁倒抽了一口氣。這是「紅色眼珠」的故事。
(原來她以前是王室的成員啊?)
這麼說來,就表示她與眼前的國王以及綾乃有血緣關係。
「獲得強大力量的她渴望擁有一切事物。」
「擁有一切事物……?」
「也就是促使夢境與現實世界合而為一,並成為君臨兩個不同世界的絕對王者。」
「這種事情有可能辦到嗎?」
一旦任由連接兩個世界的「非存之門」長時間處於開啟的狀態,兩個世界很可能會同時走上崩壞的命運——他從綾乃口中得知了這個法則。
「沒人知道兩個世界串連起來之後,究竟會留下什麼東西。因為至今為止從來沒人實行過這項挑戰。縱使結果是導致兩個世界同時崩壞,對『紅色眼睛』而言,可能也算不上是什麼大問題。」
直人側頭感到不解。對方這段話已經超出自己的理解範疇。
唯一可以肯定的隻有一點。那就是一旦「紅色眼珠」實現了心願,自己等人的日常生活也將宣告終結,因此他說什麼也非得加以阻止不可。
「如今『紅色眼珠』早已動身前往現實世界,並動手殺害了許多人類。雖然她說要透過吸收更多人類靈魂的手段,讓自己獲得一具更加強韌的肉體,然而我再也無從得知更進一步的詳細情況。當時的之王將用來擊敗『紅色眼珠』的武器賞賜給數名才華出眾的人類,分別是莫斐斯、潘塔索斯以及伊克魯斯……這三把黑色鑰匙。」
「咦……意思是說……」
「那幾名人類就是『守門之民』的祖先。不過,那似乎是一段早已被你們徹底遺忘的過往曆史了。」
「這麼說來,還有另一把黑色鑰匙存留於現實世界囉?」
直人開口詢問。如果有的話,那將是一把令他們信心大增的武器。
「不,那把黑色鑰匙早已不存在。伊克魯斯在初次與『紅色眼珠』交手的過程中便徹底遭到摧毀,就連潘塔索斯也受到了重創。唯一保有完整原形與力量的鑰匙,就隻剩你手中所握有的那把莫斐斯而已。」
直人意識到放在口袋當中的黑色鑰匙之份量。不過,更令他驚訝的是居然有夢神具備破壞這三把鑰匙的能力。如果連這把莫斐斯都遭到破壞的話,人類將失去所有對抗「紅色眼珠」的手段。
「結果,『守門之民』並沒能完全擊敗『紅色眼珠』,因此便連手將她封印在山上的『結界』當中,並且為了就近持續監視『紅色眼珠』,而在結界附近建立了一座村落。也就是你們現在所居住的那座小鎮。」
直人在腦中整理這段往事。換句話說,「守門之民」原本就是為了擊敗「紅色眼珠」而存在於世上的,而飯見町則是由「守門之民」族群一手打造而成的城鎮。
此時直人突然想起鶇曾經說過的話。「飯見町」這個地名似乎也有著「夢神所居住的土地」的意思。甚至也有可能是封印「紅色眼球」的地方這個意義存在。
「不過,那個封印卻在一年前被解開了……上一任的『守護者』似乎僅憑一己之力對上了紅色眼珠。雖然他是一名優秀的『守護者』,但是卻沒能解決掉『紅色眼珠』。明明已經將敵人逼至隻差一步便可獲勝的境地,沒想到反而慘敗於『紅色眼珠』手上。」
直人覺得自己好像當麵被潑了一盆冷水般,他不自覺地握緊雙手。因為國王的話語當中不帶有絲毫的情感。
(哪有人講話這麼冷酷無情的啊!)
孝臣不單是為了現實世界,同時也是為了保護這座才挺身一戰。若少了父親的付出與貢獻,天曉得這座是否有辦法順利逃過一劫。
國王無視試圖開口反駁的直人,又徑自說了下去。
「不過,若非背負著原本應該由你承受的『刑罰』,或許他當時就有機會表現出更強的實力。畢竟他在持續接受了長達十年之久的苦刑嘛。」
「啊……」
這句話狠狠刺穿了直人的胸口,他完全無言以對。是自己今接害死了父親——這樣的念頭一直盤桓在他的內心深處。
「這一年來,『紅色眼珠』想盡辦法實現她的複活大計。相信再過不久,她就會帶著一具比當初跟你父親交手時還要強韌的軀體,正式出現在你們的麵前吧。」
國王說到這裏突然轉身麵對直人。隱藏於兜帽底下的那雙眼睛,正視著直人的臉龐。
「『守護者』啊。」
「呃……是。」
「你有與『紅色眼珠』決一死戰的決心嗎?」
「我有。」
無須多此一問,這本來就是自己從父親身上繼承過來的使命。國王像是認同他的回答一般,輕輕點了點頭。
「我在一年前也曾對你父親說過同樣的話。」
國王開口說道。
「如果你能成功消滅『紅色眼珠』的話,我就給你一點獎賞。」
「……獎賞?」
直人不由自主地出聲回問,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在昏暗的房間中,直人靜靜地發出沉穩的睡眠呼吸聲。
綾乃則是坐在床緣,探頭望著他的臉龐。她輕輕觸摸直人的額頭,發現高燒已經完全消退了。
(感冒藥確實生效了。)
更難得的是他好像也沒作惡夢。看來似乎不必為他吟唱那首隻流傳於王室成員之間,專門用來鎮壓夢神的歌曲了。
綾乃其實不太清楚打從直人入睡以來,到底過了多久的時間。隻知道在不知不覺間,窗外已徹底籠罩在一片夜色之中。
(……看樣子他似乎睡得很甜呢。)
綾乃鬆了口氣。不過,最根本的問題依舊沒有獲得解決。隻要不擊敗「紅色眼珠」,大概就阻止不了惡夢持續凶暴化的現象。
她深深歎了口氣,接著從短褲口袋裏掏出一根棒棒糖——是橘子柳橙口味的。
這款棒棒糖是綾乃「最喜歡吃的東西」。少了這個玩意兒,綾乃就無法在現實世界繼續存活下去。第一項品嚐到的現實世界的食物會對夢神的身體構造產生影響。當她穿越「非存之門」來到現實世界時,第一項吃到的東西就是這款棒棒糖。
直人便是那個主動拿棒棒糖給她的人。在這十年當中,她不曾與直人分隔兩地過。他們倆一直都是就讀同一所學校,現在更是像這樣居住在同一間公寓裏麵。
「……總有一天還是得回去啊。」
綾乃以沒人聽得到的音量輕聲嘟噥著。她深信不疑,知道回歸故鄉的那一天必將來臨。所以不管是對人類也好、地點也罷、就連接觸過的事物最好都不要懷有過於深入的思念比較妥當。
隻不過縱使腦子深知這項道理,實際上卻總是無法身體力行。
(我不想回去。)
這是她的真心話。要是能夠就這麼待在這個家裏,永遠與直人生活在一起的話,不知道該有多——
「綾乃……」
突然聽見這聲呼喚,嚇得她整個人差點跳了起來。
「………………怎麼,你醒啦?」
綾乃先設法掩飾住驚慌的表情之後,才回過頭看著直人的臉,但是心髒依舊跳得很快。
「嗯,我剛醒來。」
在黑暗中,直人的雙眼綻放出一絲光芒。他動也不動,就這麼定睛凝視著天花板上的某一點。綾乃見狀也跟著抬頭望向天花板,不過她並沒有發現任何異狀。
「……你還在睡嗎?還是鬼壓床啦?」
他微微動了動嘴唇說道:
「當然是醒著啊。」
「那你幹嘛一直動也不動啊?」
現場陷入一陣沉默。直人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事情,綾乃則是覺得愈來愈不舒服。她一向對陷入認真狀態的直人最沒輒了,因此無法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你想吃東西嗎?我想剛剛水穗應該有幫你準備晚餐。」
綾乃說完準備從床上起身,直人卻突然伸手緊緊握住她的手。
「咦?」
直人倏然坐起身。兩人就這麼手牽著手,近距離麵對麵注視著彼此。
「怎、怎麼回事?你到底是怎麼了?」
或許是剛才內心所想的事所造成的影響,綾乃整個人頓時不知所措。隻見直人睜大雙眼,筆直凝視著自己。
「你到底是怎麼……」
綾乃的聲音愈來愈小,心髒則是再次加快了跳動的速度。她不曉得是該破口大罵給我放開後賞他一拳,還是該乖乖閉上眼睛任他處置比較妥當。隻覺得自己的雙頰有如著火般地滾燙。
「你……」
她再也無法繼續注視直人的臉,最後索性選擇閉上了雙眼。
「……我在跟妳父親談過話了。」
「什麼?」
綾乃睜開雙眼。直人的臉未曾移開,而原本竄升自她耳朵的血液也在瞬間退了回去。
「什麼意思?」
談過話——他剛剛確實是這麼說的。而在她的印象當中,這種狀況應該一次也沒發生過才對。綾乃實在無法想象那個國王與人談話的場麵。畢竟就連身為國王女兒的她,也幾乎沒有與父親交談的記憶。
「……你們談了些什麼?」
「有關『紅色眼珠』以及其它的事。國王說紅色眼珠就快要複活了。」
綾乃的臉色剎時為之一變。
「紅色眼珠會在何時複活?」
「國王沒有明確告訴我答案……綾乃,我跟妳父親不止談論這件事而已。」
直人的聲音壓得更加低沉了,看來他似乎還有別的重要事情尚未說出口。
「你們還談了些什麼?」
他的態度不太對勁。大概是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才會變得如此正經八百吧。在等待他開口回答之際,綾乃也忍不住跟著緊張了起來。
「國王告訴我……」
直人開口說道。
「……如果能消滅『紅色眼珠』的話,就原諒我跟妳所犯下的過錯。」
綾乃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問題。
「……你剛剛說什麼……」
「他說『我可以結束惡夢與放逐這兩項加諸在你們身上的刑罰』……也就是說我將不再受到惡夢所侵擾,而妳則是得以重返。」
當直人說明他在所發生的事的這段期間,綾乃隻是一語不發地望著遠方。縱使直人偶爾向她確認「妳到底有沒有在聽啊」,她也隻是輕輕點一下頭代替回答。這還是直人第一次看見綾乃表現出如此弱不禁風的模樣,簡直就像一名病人坐在自己麵前一樣。
「……我已經全都說完了。」
直人開口說道。話雖如此,但他實際上卻隱瞞著自認跟「紅色眼珠」毫無關連的事——例如國王放任惡夢持續劇烈化的態度,以及國王在直人眼中所留下的印象等細節。
「妳對這件事情有什麼看法?」
「………………什麼看法?」
「拜托……我剛剛不是說過了嗎?就是的國王願意原諒我和妳的……」
「我當然要回去啊。」
綾乃以不帶任何情緒起伏的聲音回答!但直人依舊搞不清楚她的雙眼究竟注視著哪裏。
「……妳真的打算回去嗎?」
「我是這麼說的沒錯啊。有什麼不對嗎?」
聽起來就不像是真心話的語氣。然而綾乃這種出乎意料的反應則是令直人感到困惑不已。原本以為兩人會為了決定日後該如何做才好而仔細商量一番。因為縱使「罪過」獲得赦免,綾乃還是可以選擇繼續留在現實世界生活——或許這項決定會導致他們受到「刑罰」,但結果其實跟現狀也沒啥差別。
「妳回去那種荒涼到不行的地方做什麼啊?」
「這個問題你之前已經問過一次囉。」
綾乃的嘴角浮現一抹笑容。
「當時我也說過了……我想想喔,大概就是用心學習諸多有助我日後繼承王位的相關知識吧。」
沒人能夠與國王並駕齊驅——直人的腦海中頓時浮現國王先前說的話。
「……妳真的打算重拾無名公主的身分嗎?」
綾乃臉上的表情瞬間為之凍結。
「我想聽聽妳的真心話。其實妳一點也不想回去對不對?」
終於說出口了——直人心裏這麼想著。他自認為這算是直逼核心的問題,不料綾乃卻隻早輕輕地歎了口氣。
「你從剛才開始就在胡說些什麼啊?」
她開口說道。
「送我回去明明就是你親口答應過我的承諾耶。至今為止,你不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我保證嗎?現在既然有希望實現你所許下的諾言,當然算是好事一樁了。完全沒有問題嘛。」
「嗚……」
直人突然覺得胸口好像被一顆沉重的巨岩給壓住。這確實是自己親口許下的承諾沒錯。那時候,他以為那是自己應該做到的事。他既不知道綾乃內心的想法,也從沒想過要去確認她的感受。
「這件事先撇開不談,我們應該優先考慮有關『紅色眼珠』的事情才對。畢竟危機正逐漸逼近這個現實世界,不盡快告訴棗與正宗的話……」
綾乃開始條理分明地說明起來,直人則是覺得自己實在很不中用。她並非出於自身喜好才如此堅持己見,他相信綾乃內心其實一點也不想重返那個空無一物的故鄉。
自己明明就很清楚這一點,卻怎麼樣也無法說服她改變心意。
5
隔天——
棗與正宗來到岸杜家,一行人聚集在直人的臥房,專心聆聽他所說的話。
「紅色眼珠」是一名過去便試圖同時支配現實與夢境世界的夢神,長久以來一直被封印於飯見神社的地下空間。封印在一年前遭解除,雖然靠著直人父親的挺身奮戰,她的肉體終於煙消雲散,但如今的她卻即將帶著比以前更為強而有力的姿態重新複活——
(咦……?)
棗微微側頭表示不解,直人則偶爾像是回想起什麼事情似的輕皺著眉頭。而且談話內容自始至終都圍繞著「紅色眼珠」這個主題打轉,感覺他仿佛不太想觸及其它話題。或許有些事他並不想說出口也說不一定。
再仔細一看,綾乃的樣子也有點不太對勁。她徑自靠牆坐在房間一角,一臉心不在焉地眺望著窗外的景色。與其說是被什麼東西給吸引住,倒不如說她好像是刻意將視線從直人身上移開。
「……照你這麼說來。」
直人講完之後,正宗隨即開口詢問。
「結果是不是代表你依舊不曉得『紅色眼珠』目前到底藏身在何處?」
「嗯,這個嘛……」
「既然如此,那個國王說的話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嘛!」
「光是得知『紅色眼珠』正準備實現她的複活大計,而且就算何時出現也不足為奇,就已經夠有意義了。」
綾乃首度開口參與討論。
「話說回來,『準備複活』這個字眼就讓我傷透腦筋了啊。意思是說她打算再占據其它夢神的身體嗎?就像她對鶇姊所幹的好事一樣……」
「我並不這麼認為。」
直人回溯著腦中的記憶,緩緩回答。
「那說法聽起來就像『紅色眼珠』原有的軀體即將重新複活一樣。」
「那就更令人摸不著頭緒了啊。一度被大卸八塊的夢神,還有辦法再次複活嗎?」
正宗一邊說著,一邊轉頭看著綾乃的臉,靠著牆壁坐在角落的她隨即抬頭作出回應。
「……雖然不太清楚,但我不認為她的軀體有辦法恢複成遭到大卸八塊之前的完整狀態。打破的花瓶不是再也無法恢複原狀嗎?照理說應該就跟那種狀態差不多才對。」
「我也有同感。」
直人點頭認同綾乃這番發言。
「國王說她會變得更強而有力才現身……因此我認為『紅色眼珠』不隻是打算讓自己恢複成原狀,她八成會采取其它的手段……犯下更可怕的罪行。」
「你所謂的『其它的手段』指的到底是什麼啊?」
正宗開口反問。
現場陷入一片沉默。要是知道的話,就不必傷腦筋了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既然她的肉體即將複活,那就表示我可以用這把潘塔索斯宰了她囉。」
正宗頗為開心地說道,然而棗反而對這個結論感到毛骨悚然。先前麵對喪失肉體狀態的「紅色眼珠」時,直人與正宗就已經完全奈何不了她了。這代表她即將取得縱使舍棄掉那身安全狀態亦在所不惜的強大力量。
(促使夢境與現實世界合而為一,並成為君臨兩個不同世界的絕對王者。)
根據直人的說法,這似乎就是「紅色眼珠」的目的。隻是棗完全猜不透這個目的究竟隱含著什麼樣的具體意義。
「總而言之,我認為目前的我們也隻能一如往常地繼續加強戒備了。」
直人語帶歎息地說道。討論了老半天,結果隻知道「紅色眼珠」的威脅已經迫在眉睫。除了監視結界,以及注意鎮上是否有發生什麼奇怪事件之外,他們實在沒能力再采取更進一步的應對行動了。
「那我先閃人囉。」
正宗說著便起身準備離開,棗則是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直人與綾乃的樣子令她有點在意……看樣子還是再逗留一陣子,問清楚究竟發生什麼事比較妥當。
「……我還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訴你們。」
綾乃突然開口說道。已經伸手握住門把的正宗聞言隨即回過頭,棗則是目不轉睛地望著她。那副麵無表情且有點自暴自棄的口吻,實在不像是綾乃平日的作風。
「綾乃,那件事……」
綾乃無視連忙試圖阻止的直人,徑自說了下去:
「如果直人能夠消滅『紅色眼珠』,我們身上所背負的遭到判處的『刑罰』好像就能獲得赦免。意思也就是說直人將不會再作惡夢,而我則是會動身返回。」
綾乃以淡然的語調一股作氣地說完這項聲明。
「咦……」
棗覺得現場的時間彷佛停止轉動一般。她的腦海中再度響起了潛藏於心中那陣微弱的聲音——等綾乃回去之後……
「……棗。」
等聽見綾乃開口叫喚自己,棗才倏然回過神來。
「怎……怎麼了?」
「我有點事想要單獨跟妳聊一聊。直人,可以麻煩你們先出去一下嗎?」
(……那明明是我的臥室耶。)
直人來到走廊上之後,轉過身看著自己的房門。綾乃到底想要跟棗說什麼呢?雖然知道八成是跟兩人身上所背負的「刑罰」有關的話題,但他實在無法推測出更深入的對話內容。最令直人感到不解的,是她為何要刻意向棗與正宗提到這件事——
「喂~~『守護者』,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站在玄關的正宗出聲叫喚直人。此時他已穿好鞋子,一副隨時準備走人的樣子。
「咦?抱歉,你說什麼?」
「拜托,就是關於綾乃剛才說的那檔子事啊。」
正宗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若是由我親手宰了『紅色眼珠』那個混帳的話,結果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如此一來,會不會變成不是你的功勞,而是算我立下了大功吧?」
直人連想也沒想過這個問題。雖然不曉得之王會如何做出判斷,但他總覺得那項提議是以「守護者」獨力擊敗「紅色眼珠」這個條件為前提。就如同自己的父親孝臣當初也是獨力應戰的一樣。
「雖然我不曉得……但或許真的會視同是由你所擊敗的也說不定。」
「是嗎——我懂了。那我閃人了,拜囉。」
「咦?」
隨著啪嚏一聲響起,玄關大門已經緊緊關上。
(剛才是怎麼一回事?)
他那麼說究竟是什麼意思呢?直人側頭感到不解,緩緩舉步走向餐廳。
直人一走進餐廳便立刻停下腳步,隻見妹妹水穗整個人趴在餐桌上睡著了。她會這樣打瞌睡實在是很難得的事,而她規規矩矩地摘下眼鏡,甚至還將鏡架折疊整齊擺在桌上的小細節,更是令人看了不禁莞爾一笑。
直人悄悄走進廚房,將麥茶倒進自己的專用杯裏,接著又折回餐桌旁邊。他躡手躡腳地坐在水穗旁邊的椅子上。
他望著筆直通過頭皮的發線,輕啜了一口麥茶。雖然在水穗年紀還小的時候,自己時常幫她綁頭發,不過每次隻要發線一歪掉,水穗就會要求他一定要解開重綁。她從小就是一個非得將所有事情都弄得井然有序,否則絕對不肯善罷幹休的女孩。
「嗚——……嗯。」
水穗突然用力擠了一下眼瞼,或許是作了什麼不太妙的夢也說不定。
「喂、喂,水穗。」
直人連忙伸手輕搖她的肩膀——水穗立刻睜開雙眼。一發現哥哥正探頭注視著自己,她隨即挺直背杆,將眼鏡戴上,臉頰還留下了一小片用力擠壓過的鮮紅痕跡。
「…………我沒睡著喔。」
我又沒問妳有沒有睡著——直人心裏這麼想著。他在意的並不是這種小事。
「妳剛剛是不是作了什麼奇怪的夢呢?」
水穗與夢神的事件其實也並非全然無關。之前她曾經被拉進一場由跟她就讀同一所國中,名叫野目幹央的少年所創造出來的巨大主題樂園惡夢中。水穗跟直人一樣也繼承了「守護者」的血統,搞不好很容易因此受到惡夢的影響也說不定。
「沒有啊……我沒事。」
她輕輕搖了搖頭。
「再說,我並沒有睡著啊……」
「不,這一點都不重要……妳剛才到底作了什麼夢,可以大概描述一下內容給哥哥聽聽?」
水穗沒有回答!她就這麼繃著一張臉,嘴巴也緊緊抿成一條線。總覺得她的眼神看起來似乎怒氣衝衝的。就在直人準備再度開口詢問時——
「……在這世界上存在著危險的夢境。」
水穗卻率先開口了。直人頗感困惑——她怎麼突然打開話匣子了啊?
「我們家代代擔負著保護人們免受危險夢境所害的職責……哥哥之前這樣對我說過對吧?」
「咦?嗯……我是有說過沒錯。」
這是在水穗之前與夢神事件扯上關係時,自己對她提出的解釋。在這段解釋當中,幾乎完全沒有揭露自己與綾乃實際上究竟在做些什麼。
「爸爸他……為什麼會死呢?」
直人一臉訝異地睜大雙眼。
「爸爸也……擔負過同樣的職責……對不對?爸爸是因為……遭到『危險夢境』下了什麼毒手……所以才會死掉的嗎?」
「這……」
「是『紅色眼珠』……殺死爸爸的嗎?」
直人暗自咬緊牙根。水穗早已察覺到父親身亡的真正原因。如今有這麼多「紅色眼珠」的相關謠言在鎮上流傳,假使這樣還沒能將謠言跟孝臣臨死之際脈口說出的話聯想在一起,才真的是很奇怪的事吧。
(『紅色眼珠』即將複活。)
或許是該告訴她一切事實真相的時候了——不過,直人仍然打從心底有所抗拒。有關「紅色眼珠」一事,知道詳情的人還是愈少愈好,這是一股近似直覺的念頭。
「水穗,這件事現在並……」
這時候,從走廊那邊傳來一陣開門聲。他回過頭去,正好看到棗開門走出房間。她連看也沒看直人一眼,整個人就這麼搖搖晃晃地走向玄關。
「抱歉,妳先等我一下。」
直人步出廚房餐廳,快步沿著走廊跑向玄關。當他行經自己房門前時,從餘光中瞥見了綾乃的身影。隻見她心不在焉地靠牆坐在地板上,嘴裏依舊叼著她愛吃的那款棒棒糖。
「倉野?」
直人開口叫住準備穿上涼鞋的棗,她的背脊頓時震了一下。
「妳要回去了嗎……?」
「……啊,嗯。我要走了。」
她的聲音有氣無力的,整個人看來顯得不太對勁。直人輪流看了看自己的房門與棗的背影。他雖然很想知道她們兩人究竟聊了些什麼,卻不曉得該問綾乃還是棗比較妥當。
不料棗卻突然回過頭來。
「岸杜同學,那個……」
「呃,嗯。」
「那個啊……」
兩人彼此看著對方的眼睛好一會兒——接著,隻見棗的臉頰突然變得愈來愈紅。
(啥?)
「沒、沒什麼事啦!再見!」
她說完便打開玄關大門衝了出去,直人則是一臉傻眼地站在走廊上。
6
棗坐在窗邊,心不在焉地眺望著窗外的景色。太陽即將西沉,雖然是一片美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夕陽景致,她卻幾乎沒有看進眼裏。白天與綾乃交談的對話內容不斷回蕩在她的腦海中。
「妳說妳要回去……是什麼意思?」
棗如此說道。綾乃從口袋裏掏出一根棒棒糖,緩緩拆開包裝紙。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啊。我重返的日子即將來臨。隻要我們能在這場與『紅色眼珠』的決戰當中保住一條命的話……」
不知為何,棗內心感到相當地不安。棗時常會不經意地想象綾乃回去夢境世界之後的事情,因此現在的她總覺得好像是自己害得綾乃非回去不可。
「岸杜同學怎麼說呢?」
「他很莫名其妙地連問了我好幾次『妳真的想回去嗎』。先前明明是他自己說一定要送我回去的啊。」
「岸杜同學應該隻是想確認綾乃的想法吧?畢竟妳本來就沒有必要勉強自己回去啊。」
綾乃定睛凝視著那根色彩鮮豔的棒棒糖。拆開包裝紙之後,她遲遲沒將糖果放入口中。
「……我有非回去不可的理由。」
「咦?」
「我們兩人背負著一項一體兩麵的『罪』。要我留在這個現實世界自然再簡單不過,但這麼一來,直人的罪也將無法獲得赦免……侵襲直人的惡夢會永遠纏著他不放。」
「不、不過,那也隻等於維持現狀而已吧?相信岸杜同學也一定……」
直人勢必願意承擔起這項「刑罰」,棗相當清楚這一點。
「就連我也不曉得日後會演變成什麼狀況啊。搞不好他得代替不想重返故鄉的我,遭到判處更嚴苛的『刑罰』也說不定……」
她接著又小聲地補上一句話。
「隻要打敗『紅色眼珠』,直人便可以徹底擺脫目前所背負的『罪』。事情就這麼簡單。」
棗忍不住緊咬嘴唇。綾乃既非為了自己,也不是為了著想。她純粹是為了直人好,才決定要重返故鄉的——同時也打算為了幫助他而挺身與「紅色眼珠」決一死戰。
「妳還記得我之前拜托妳的那件事嗎?就是我向妳坦承自己其實是夢神的時候……」
棗當然不可能忘記,那是在擊敗野木幹央所創造出來的夢神之後……當時綾乃告訴棗自己總有一天非得重返不可,因此希望跟她相處較為融洽的人——
「……『希望他們記住的是擁有久世綾乃這個身分的我,而不是身為夢神的我』。」
棗一字不漏地重述了綾乃當時所說的話。
「棗也說過,就算在我回去之後,妳也會永遠記得我對不對?」
「話是沒錯,但……」
棗記得自己還對綾乃說過『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希望綾乃能盡可能地待在這個世界』才對。她相信直人必定也很期望綾乃能夠留下來。
「……棗,我想另外再拜托妳一件事。」
綾乃直視著棗的雙眼。棗感受到在那雙彷佛快將自己吸進去的平靜眼眸深處,有一股無論如何也隱藏不住的哀傷。
「直人就有勞妳多多關照了。」
「咦……」
「等我回去之後,我想除了棗之外,再也沒人能成為直人無所不談的商量對象了吧。」
綾乃說完後露出了微笑。
(綾乃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呢?)
棗一邊眺望著夕陽,一邊在心中暗自嘀咕著。那是在很清楚棗對直人有什麼感覺的情況下,開口提出的「請托」。
結果,由於內心過於動搖,導致棗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就這麼迷迷糊糊地離開了房間。她應該當場說清楚才對。綾乃沒有犧牲自己的必要,而且也沒人希望她淪為犧牲品。
為什麼自己就是說不出口呢?
(搞不好自己其實很希望她趕緊回去也說不定。)
如此一來,棗就能毫無顧忌地與直人在一起,因為是綾乃親口要她這麼做的。鎮上幾乎沒人知道他是「守護者」,而她相信自己今後必定也能繼續助直人一臂之力。兩人之間的關係八成會變得比以往更為親密,或許還有機會進一步成為男女朋友也說不定。隻要少了綾乃的話,直人或許就會轉而選擇自己。
(……討厭。)
她緊緊閉上雙眼。在認識他們兩人之前,棗從不知道自己心中竟然存在著如此狡猾的一麵。對自己而言,兩人明明都是最重要的好朋友,為什麼自己卻一再產生這麼自私的念頭呢?
不知從哪傳來了學校的鍾聲。這沒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一定是到了放學時間了吧。
「咦……學校?」
她一臉驚訝地抬起頭來,這才發現自己置身在一間沒人的教室裏麵。再仔細回想,她並沒有動身到學校的印象。直到剛才為止,自己明明都是躺在家裏的床上休息啊。
(這是一場夢。)
她獨自坐在靠窗邊的座位上,濃濃的夕陽毫無偏差地平均灑落在並排於教室內的書桌上。不管轉向哪邊都是染上一層橘紅色彩,整間教室呈現出一幅令人感到忐忑不安的景致。
窗外有一片小小的花圃,對麵則是麵積寬敞的操場。這並不是她今年就讀的2年E班教室,應該是她念高一新生時的教室吧——也就是第一次見到直人與綾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