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卷 第3章 莫斐斯(3 / 3)

這分明是一扇巨大的「非存之門」。倘若真的讓兩個世界串連起來的話,直人實在不敢想像屆時究竟會引發多麼可怕的事態。

(促使夢境與現實世界合而為一,並成為君臨兩個不同世界的絕對王者。)

這就是「紅色眼珠」的目的——而打開這扇巨門正是她實現野心的最後一個步驟。

「在這扇門扉完全開啟之前,我們還有一點時間可以用。」

夢神說著說著竟露出了微笑。

「是要我動手殺死你?還是你懷著絕望之情自我了斷呢?你選一個自己喜歡的方式吧。」

綾乃與棗朝著那個聳立在建築物之間的黑色物體推進。雖然遠遠地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但總覺得不管再怎麼前進,仍始終無法接近目的地。

(……如果直人與「紅色眼珠」已經交手了……)

綾乃用力緊咬著嘴唇。大概連自己也沒辦法阻止吧……現在的她就連走起路來都顯得踉艙不穩,而且也不曉得自己的理智可以維持到什麼時候。

盡管如此,也隻能繼續往前推進了。

一直以來,她總是和直人一起並肩作戰,總是陪在他身旁替他承受所有的危險,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分隔兩地。當時自己如果還有意識的話,說什麼也不會讓他單身涉險。

「直人說要用莫斐斯擊敗『紅色眼珠』對吧?」

她開口對支撐著自己的棗說道。自從離開結界之後,這件事就一直令她耿耿於懷。直人明明也親眼看到正宗的潘塔索斯遭破壞,為什麼還會有這種想法呢?

「我也不太清楚……但好像是水穗說的啦。她要岸杜同學用莫斐斯打敗紅色眼珠。」

「水穗說的?」

綾乃愈來愈搞不懂了。水穗對莫斐斯應該很陌生才對,而且她也不記得自己與直人曾經對她作過什麼詳細的說明。綾乃實在無法理解水穗為何會說出這句話來。

(以力量將封印。)

綾乃腦海中忽然浮現正宗那封簡訊的內容。那恐怕是他在即將遭到消滅之際,設法發出的簡訊。

就跟水穗被消滅時一樣,當時「紅色眼珠」必然也在他身邊。

(搞不好……)

他們兩人當時都試圖將從「紅色眼珠」口中套出來的情報轉告給自己與直人知道。假如這些情報就是擊敗夢神的方法,那麼——

「……對不起,綾乃……能不能讓我先稍微休息一下?」

棗冷不防停下腳步。她不僅呼吸急促,臉色也不太好看。

「抱歉。總覺得身體似乎變得有點沉重……明明還沒追上岸杜同學……真的很對不起。」

她一說完,便不由自主地伸手搭住旁邊的護欄。也難怪了,綾乃心裏想著。畢竟從那棟空屋走到這裏的路上,她一直都耗費體力在攙扶著自己嘛。

「……也好,就先休息一下吧。」

兩人坐在護欄上稍作歇息。其實綾乃自己也感到疲憊不堪。

這時,對麵人行道上一對年輕男女的身影忽然映入她的眼簾。隻見兩人相當難受地跪倒在地,肩頭互靠地交談著。一副身體不聽使喚的模樣。

綾乃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她隔著護欄探出身子,掃視了整條對麵的人行道一圈。結果發現居然有好幾十個人都是癱坐在地上,一副動彈不得的狀態。他們八成都是從那個黑色長方體附近逃過來避難的民眾吧。

人類無法憑自己的意誌自由行動。

宛如置身惡夢之中。

她抬頭仰望那個黑色物體。發現它的外觀已經變得跟先前不太一樣。整個物體沿著中心裂成兩半,有如一扇雙門式的門扉般微微往兩側打開。周遭的空氣則是仿佛遭到汙染,染上了一層鮮紅的色彩。

綾乃瞬間悟出那個黑色物體的真麵目。

「……是『非存之門』!」

夢境與現實世界正逐漸串連在一起,棗和那些人全都被這個現象所影響。要是任由那扇門扉再繼續開著的話,這個現實世界極有可能會遭到摧毀。

「岸杜同學就在那邊對吧。」

棗也凝視著那扇門扉。戰鬥想必已經正式展開了。

「難道我們什麼忙也幫不上嗎?」

她的聲音聽來相當沉痛而沙啞。我喜歡岸杜同學——綾乃想起她剛才說的這句話。棗遲早都會主動向直人表明自己的心意吧。

而綾乃尚未決定今後的去向。是重返好呢?還是留下來和直人一起生活呢?目前一切都還隻是一張白紙。

然而,除非今天能夠保住性命,否則任何事都不會發生。

(……用心思考一下,看看自己究竟該做些什麼才好。)

棗曾說過,希望她能思考讓自己活下去的方法。再說她不僅得幫助直人,還得設法關上那扇門扉才行。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這副遭「紅色眼珠」的力量侵襲,導致原有力量被剝奪殆盡,形同空殼般的軀體。如今自己有能力完成的事情可說是少之又少。

但縱使再怎麼困難也非做不可——為了要活下去。

那扇巨大的「非存之門」引發的扭曲現象,為周遭染上一層鮮紅的色彩。直人頓時陷入仿佛再度重返那場學校惡夢的錯覺當中。

「……很漂亮對不對?」

「紅色眼珠」一麵說著,一麵對準直人伸出右手。

「再也找不到如此漂亮的光景了。」

才剛避開她的右手攻擊,銳利的蹴擊也隨即迎麵而來。光是閃躲就讓直人忙得不可開交。雖然借助莫斐斯的效果大幅提升了自己的體能,不過「紅色眼珠」的速度卻遠遠淩駕於自己之上。

(可惡……)

她的左拳掠過直人下顎,導致他一時重心不穩而跌倒在地。雖然立刻站了起來,卻覺得身上到處都傳出陣陣痛楚,嘴裏也充滿血腥味。由於太過專注於閃避她的右手,以致每次隻要一失去平衡,就會或多或少被她的攻擊給掃中。

(……幹脆孤注一擲試試看好了。)

這場戰鬥絕不能再繼續拖延下去了。一旦「非存之門」完全敞開,與現實世界極有可能同時遭到摧毀。

直人調整呼吸,靜待出手的時機——「紅色眼珠」箭步飛衝過來,動作極快地試圖以右手扣住他的臉。

對方一開始會以右手發動攻擊,到此為止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他佯裝成來不及作出反應的模樣,任由「紅色眼珠」的右手觸及自己的臉部。她的右手邊發出刺耳聲響,邊維持著振動狀態。透過綻放出紅色光芒的指縫間,可以清楚看見「紅色眼珠」那暗自竊笑的嘴角。

(就是現在。)

正如他所預料的,「紅色眼珠」的右手在觸及對象乃至發動消滅能力之前,會出現短暫的時差。直人趁機快速舉起莫斐斯,猛然刺中了「紅色眼珠」的手臂。

莫斐斯一離開掌心,直人隨即以背部著地。「紅色眼珠」則是維持著右手往前伸的姿勢,陷入動彈不得的靜止狀態。

「……成功了。」

直人氣喘籲籲地嘀咕著。雖然沒能找到能完全擊敗「紅色眼珠」的方法,但隻要用這把鑰匙刺中她的軀體,便可救出先前無端消失的人們,以及那些靈魂遭到吞噬的無車民眾。

當然也能一並救回自己的妹妹水穗。

就在他準備起身之際,「紅色眼珠」的身體竟猛然一震。直人瞪大雙眼。照理說,她應該無法動彈,就連開口講話都會覺得很困難才對——

「你以為這樣就算打敗我了嗎?」

隻見夢神緩緩挪動左手,拔掉了深深刺入右臂的莫斐斯。

「為什麼……剛才明明……」

心中的動搖讓直人連話也講不清楚。被莫斐斯刺中還能任意行動的夢神根本不可能存在。先前在惡夢當中以莫斐斯刺中「紅色眼珠」時,她也是立刻便失去了行動能力。

「『守護者』,現在的我啊……」

夢神以諄諄教誨般的語氣說著。

「乃是以人類的靈魂、夢神王室成員、存在於現實世界的事物……等諸多不同種類的『力量』所打造而成的融合體喔。這種程度的鑰匙之力無法完全封鎖住我的力量……在力量遭到封鎖時,隻要發揮出更強大的力量衝破封印就可以了。」

總覺得好像曾經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句話——但他卻一時想不起來。

「看樣子,你似乎無法靈活運用這把莫斐斯喔。」

「紅色眼珠」說著,步步向他逼近。直人不由自主地試圖往後退,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變得異常沉重。

「咦……?」

「你總算是察覺到了呢。」

「紅色眼珠」開口說道。

「旁邊有一扇如此巨大的嗬非存之門』開著,這一帶的環境早就變得非常接近惡夢世界囉。鑰匙一旦不在你手上,你便什麼行動都做不出來……你這條命也隻能乖乖等著被我收下啦。」

閃耀著紅色光芒的右手緩緩靠近直人。

直人咬牙切齒地注視著那隻手掌。這下子全完了,自己無法戰勝這個夢神。虧他還為了救回水穗她們,獨自一個人趕到這裏來。

(……獨自一個人?)

打從離開結界之後,這還是直人心中首度冒出疑問。為什麼他自認有辦法獨自一個人完成什麼壯舉呢?為什麼要獨自一個人前來赴約呢?不對,還有另一個問題更令他摸不著頭緒——

——為什麼我沒有與綾乃並肩作戰呢?

「紅色眼珠」伸出右手,緊緊貼住直人思緒早已混亂不堪的頭部。

「消失吧,『守護者』。」

那一瞬間,直人隻覺得好像有個紅色物體出現在眼前,隨後這個物體竟然抓起他的身子,沿著水平方向順勢大步跳開。接著,他便發現自己呆呆地坐在距離「紅色眼珠」十公尺遠的地方。

「真受不了,別滿腦子隻想要獨自攬下所有事情——」

那是打從孩提時代便聽慣了的嗓音。也不曉得是何時從「紅色眼珠」手中搶回的,直人隻知道對方讓莫斐斯再度回到他的手上。

「這句話到底是誰說的啊?」

站在直人麵前的,是個任由一頭長發隨風飄逸的少女。隻見她的嘴裏還叼著一根棒棒糖。

「……是我啦。」

直人開口說道:

「對不起喔。」

「算了,自己知道認錯就好。」

綾乃麵帶笑容地說著。

7

「……國王之女,妳怎麼會在這裏?」

「紅色眼珠」開口問道。

「妳現在應該是無法動彈才對啊。」

直人抬頭看著綾乃的側臉,他心裏也有同樣的疑問。她明明已經被奪走大半力量,又被「紅色眼珠」的存在給「感染」,實在讓人無法想象她還能如此自由自在地采取行動。更何況她剛才的動作甚至比身體健康時還要來得迅速。

接著,他忽然注意到綾乃的身體綻放出淡淡的白色光芒。那副姿態讓直人不禁聯想到先前同樣遭受「紅色眼珠」的毒手,最後喪失理智狀態時的鶇。

直人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難道說……)

「原來妳反過來利用被我的存在所引發的『感染』症狀,解放了自己的潛在能力啊。甚至還靠著精神力硬是壓製住連帶產生的瘋狂衝動。」

「紅色眼珠」以淡然的口吻點破她目前的狀態。仔細一看,綾乃臉上確實不斷冒出冷汗。她之所以叼著棒棒糖,或許是希望能藉由品嚐喜愛的食物,多少幫助自己維持住理智。

「不過,這樣一口氣用光所剩無幾的力量,隻會導致妳的身體立刻分解四散喔……就像鶇一樣。」

直人一聽,全身忍不住開始直打寒顫。無論怎麼想,這都是自殺的行為啊。

綾乃始終沒有回過頭來看直人。她就這麼挺直背杆注視著前方,開口說道:

「直人,我的行動能力還可以維持兩分鍾左右。」

「什麼……」

這句話聽在直人耳裏,簡直就跟『兩分鍾後我就會喪命』沒兩樣。

「在這兩分鍾裏,就由我來充當那家夥的對手。你隻管趁著這段空檔,趕緊找出以莫斐斯擊敗她的方法……如此一來,我就不會死了。」

「我辦……」

我辦不到——直人硬是將到口的話給吞了回去。既然綾乃人在這裏,那麼這世上就沒有所謂辦不到的事情。直人沒有說出這幾個字的資格。

「知、知道了……我一定會找出方法的。」

直人如此響應,卻壓抑不住聲音裏的顫抖。

「……我想提示大概就在水穗所說的話,以及正宗傳的簡訊裏。」

她說到這裏,終於轉過頭來看著直人,並對他露出嫣然一笑。直人隻覺得那將會是自己這輩子永難忘懷的笑容。

「好好加油吧,爛人。」

「……別叫我爛人啦。」

妳應該還有其它該說的話吧——?他腦中並未浮現這樣的想法。等保住性命之後,再讓她盡情地講好了。

直人目送綾乃加快腳步衝向「紅色眼珠」之後,隨即緊緊閉上了雙眼。他知道自己一旦看著她挺身戰鬥的身影,絕對無法集中精神思考對策。

直人拚了命地絞盡腦汁思考著。

「紅色眼珠」之所以鎖定自己為狙擊目標,是因為認定持有莫斐斯的「守護者」會對她造成威脅,因此使用這把鑰匙絕對可以擊敗她沒有錯。

水穗希望自己能用莫斐斯擊敗「紅色眼珠」,這表示「紅色眼珠」大概有脫口說出類似的話吧;而正宗傳來的簡訊則是『以力量將封印』幾個字,相信這必定也是出自「紅色眼珠」所蘭口。

(在力量遭到封鎖時,隻要發揮出更強大的力量衝破封印就可以了。)

剛才「紅色眼珠」曾經這麼說過。莫斐斯其實也一樣……這八成就是正宗試圖傳達給自己的訊息。隻要給予莫斐斯某種強大力量,封印就會自動消失。問題在於這股強大力量究竟是什麼。

上一名使用莫斐斯的人是自己的父親孝臣。不過,在與「紅色眼珠」進行過一場大戰之後,父親卻將莫斐斯交給綾乃保管。

(總覺得它還是暫時別放在我身上比較妥當。)

「紅色眼珠」明明很可能徘徊在他身邊伺機下手……父親為何還會說出這種話來呢?

(是因為對自己管理鑰匙的能力感到不安嗎?)

現在回想起來,父親那一陣子的表現確實不太對勁。綾乃與鶇也說父親當時看起來沒什麼精神。仔細想想,直人這才發現自己完全不知個中緣由究竟為何。父親過世時,身上除了車禍的傷勢外,並未發現其它不明的傷口。為什麼父親的身體狀況會變得那麼糟呢?父親作惡夢已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而且後來與「紅色眼珠」交手時,也毫發無傷地結束了戰鬥。

難道還有其它原因導致父親的健康惡化嗎?直人總覺得那個謎團與莫斐斯的封印息息相關——

(啊……)

直人突然聽見似乎有什麼東西重重掉落在自己膝蓋附近。他再也按捺不住,終於緩緩睜開雙眼。

隻見綾乃整個人縮成一團倒臥在地上。她顯然已經失去意識,從她身上所綻放出來的光芒似乎也比先前還要微弱。或許是因為她使用了過多的力量。一陣寒顫頓時竄過直人背部。

「綾乃!」

直人邊大聲呼喊,邊抱起她的身子,不料綾乃卻猛然睜開雙眼瞪著他。

「爛人,你在搞什麼鬼啊,你已經找到能確實擊敗那家夥的方法了吧?」

「這……」

直人定睛一瞧,這才發現四周的地麵上出現了好幾個遭到刨挖的坑洞。看樣子,「紅色眼珠」剛才大概是將動彈不得的直人鎮定為目標,而綾乃則是一直挺身保護著他。

「……還真是一幅絕景呢。」

兩人回過頭去,隻見靜靜佇立的「紅色眼珠」渾身散發出如同熾熱烈焰般的紅色光芒。

「我這就一並將你們兩人給消滅掉吧。」

此話一出,夢神也同時筆直迎麵飛衝過來。綾乃一把推開全身僵硬的直人,利用起身動作有如包裹住那隻紅色右手一般,以自己的身體擋下了這一擊。

「啊!」

發出驚呼的並非綾乃,而是受她保護的直人。綾乃挨了「紅色眼珠」的攻擊後,全身彷佛即將故障的電燈泡一樣,呈現出忽明忽暗的狀態。

「想消滅掉妳的身體還真是不容易呢。果然是由於王室血緣的緣故吧。」

「紅色眼珠」頗感佩服地說著。

「不過,我決定就這麼吸光妳體內剩餘的力量。」

直人忍不住扯開嗓門大聲咆哮了起來。他的身心靈全都拒絕接受綾乃喪命的結果。他緊緊握住手中的莫斐斯。縱使付出再大的犧牲,也非得衝破莫斐斯的封印不可。

為此,他需要強大的力量。

某種擁有強大力量的事物——鑰匙持有者伸手可得的事物、能立刻拿來利用的事物。

唔。直人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

搞什麼鬼啊……他這麼想著。

符合條件的事物不就在這裏嗎?

——我的靈魂啊。

直人舉起莫斐斯再用力刺向自己的手臂。一股難以忍受的痛楚仿佛無數隻小毒蛇似的在全身上下流竄著。黑色鑰匙宛如覺醒般大幅度震動了起來,看起來就跟生物沒兩樣。

「莫斐斯!讓我一睹你的真正姿態吧!」

他放聲怒吼,動手將黑色鑰匙轉了一圈。一道更強烈的劇痛浪潮猛然襲向直人,他同時也感覺到莫斐斯正逐漸吸走隱藏在自己心靈深處——也就是沉眠於深淵當中的那股靈魂之力。

莫斐斯的形狀開始產生變化。隻見一根黑色握柄彷佛自暗處爬出似的緩緩伸長,直到跟直人的身高差不多之後才停止。緊接著,輪到鑰匙前端長出一片新月狀的細長尖銳刀刃。

那是一把巨大的鐮刀。

一把如同以黑夜打造而成的漆黑鐮刀。

「紅色眼珠」在目睹莫斐斯真正姿態的那一瞬間,首度感受到恐懼之意。那正是在一年前,前任「守護者」用來破壞掉她當時那副肉體的武器。

不過,她很快就恢複了冷靜。現在這具肉體的力量比以前還要強上許多,更何況——

「……你真的有辦法靈活運用那把武器嗎?連你父親當時也都用得很不順手呢。」

此時站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名才剛繼承這項使命沒多久的少年,隻是一名隨時都得勞煩國王之女出手相助,極其脆弱的「守護者」。

果然不出她所料,手持巨鐮的直人腳步顯得有點踉嗆。莫斐斯的封印之力遠比半毀且外形不穩定的潘塔索斯要來得強大許多,因此使用者為求解除封印而必須承受的肉體與精神負擔,相對的也會格外沉重。

在曆任的「守護者」當中,應該幾乎沒人能夠靈活運用這把武器才對。

她一鼓作氣縮短自己與直人的距離。隻要鑽進利刃的攻擊範圍內,戰況應該就會變得對自己有利才對。她展現出與剛才交戰時相同的飛快速度,試圖以右手橫劈直人的身體。

隨著哢鏘一聲響起,她的右手與鐮刀外側產生了激烈的撞擊。

(居然接住了?)

她邊輕咂舌頭,邊暫時拉開雙方距離。

「看來妳無法消滅掉這把莫斐斯呢。」

直人以感覺有點疲憊的聲音開口說道:

「……這把武器跟妳的右手一樣,也擁有同樣性質的力量對吧?因為兩個性質相同的物體,根本無法互相吸收對方的力量。」

「紅色眼珠」提高了戒心。他擁有能夠瞬間掌握住這把武器的能力特質,看來他與莫斐斯的搭配度或許格外優異也說不定。

「那我隻要在不觸及那把鐮刀的情況下,對你展開攻擊就行了……正如你隻要沒碰到我的右手,便可以保住小命一樣。」

她再度縱身發動攻擊——直人則以看來不太可靠的搖晃動作,成功擋下了她的所有攻擊。明明每一個動作幾乎都慢到極點的他,卻總是在接招瞬間就變得既精準又迅速。她已經跟好幾名「守門之民」交過手,至今卻從未碰過這種類型的敵人。看似容易得手,實際上卻毫無破綻可言。

看來必須想辦法打亂他的步調才行。她再度拉開與直人的距離。非得設下陷阱引誘對方主動展開攻擊不可。

「你再不快點打倒我,真的沒關係嗎?再這樣下去,時間隻會一分一秒地流逝喔。」

「非存之門」如今已呈現半開以上的狀態,隱約可以看到位於門扉另一側的城堡。這扇連接夢境與現實的巨門即將完全固定,往後她便能夠自由往來於兩個世界之間。屆時不管是那個死氣沉沉的國王也好、現實世界的愚蠢人們也罷,就連哪些粗魯無禮的夢神,全都得乖乖地匐伏於身為強者的自己腳下。唯一有可能阻礙她的就是「守門之民」——特別是眼前這名「守護者」。

「門扉就要完全開啟了唷。」

直人臉上首度浮現焦躁的神色。不過,她知道必須再加上一個步驟才能迫使他完全失去冷靜。

「這段期間,我決定靜觀其變……順便抓你女友作陪。」

她跑向倒臥在地上的國王之女。

「住手!」

如她所料,直人為了阻止她的行動也快步衝了過來。佯裝成準備扣住綾乃當作人質的「紅色眼珠」就這麼順勢跨過綾乃的身體,進入了他的攻擊範圍內。

「咦?」

直人瞬間臉色大變,隨即往上揮動原本斜舉於下半身的莫斐斯。

(……太遲了。)

她輕鬆閃過利刃,對準修長握柄的中央部位,由下往上擊出一掌。莫斐斯頓時回轉著飛向半空中。

「啊……」

直人的雙膝瞬間癱軟彎曲。看來他已經失去了自由行動的能力。「紅色眼珠」忍住笑意,用自己的手掌抵住他的額頭。

「到此為止了,岸杜直人。」

「紅色眼珠」如此說道。

「我絕不會忘記你這號人物的,今後……」

嘶噗。背後突然傳來某種物體遭到刺穿的聲音。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赫然發現剛才明明已被彈至半空中的莫斐斯之刀竟然完全穿透了自己的身體。

「這……是……」

「我剛才是故意放開的啦……為了讓莫斐斯能夠順利刺穿妳的背部。」

直人抓住莫斐斯的握柄,緩緩站起身來。「紅色眼珠」的身體瞬間動彈不得。積蓄在體內那股極為龐大的「力量」,早已開始沿著利刃流向莫斐斯。

「我也不會忘記妳的……另外——」

他突然露出一臉悔恨莫及的表情,咬牙切齒地說著。

「我爸當時並非沒有能力靈活運用這把武器,全是因為他長期代替我接受『刑罰』,才會導致原有的靈魂之力遭到削弱。若非如此,他老早就將妳收拾掉了……給我牢牢記住這一點!」

莫斐斯的能力完全獲得解放。黑色利刃開始產生劇烈振動,「紅色眼珠」原先霸占的所有「力量」則不斷遭到吸收,最後甚至連她死前的慘叫聲也一並吸收殆盡。

8

等「紅色眼珠」的肉體完全消失之後,莫斐斯也變回了原本的鑰匙形狀——不過,其形狀卻跟化作武器之前有點不太一樣。隻見浮現於鑰匙前端的小小光球一顆接著一顆地緩緩飄向天際。

(那就是積蓄在「紅色眼珠」體內的「力量」嗎?)

剛才吸收了那股龐大力量的莫斐斯,現在似乎開始進行起釋放力量的作業。或許必須花上一點時間,不過相信一切遲早都會恢複成原狀。

直人突然感到一股強烈的暈眩,整個人差點不支倒地。莫斐斯必須藉由靈魂之力才能化為武器,而動用靈魂之力似乎也會對肉體造成影響。他甚王覺得莫斐斯仍舊持續在吸收著自己的靈魂之力。

他總算知道父親將這把鑰匙交給綾乃保管的理由。父親一定是因為與「紅色眼珠」戰鬥後消耗掉太多靈魂之力,以至陷入了再也無法發揮莫斐斯真正力量的狀態。他猜測如果在力量恢複前便遭到「紅色眼珠」襲擊,非但自己性命不保,甚至連莫斐斯也有可能遭殃,所以才會這麼做吧。

等那陣暈眩感消退之後,直人才舉步走向綾乃。她仍然倒地不起,令直人十分在意,內心也覺得很不安。搞不好還有什麼問題——

直人突然跳起身來,連忙回過頭一看。

那扇通往的「非存之門」尚未消失。由兩片門板組成的門扉,如今已打開至八成左右。周邊的空間扭曲現象愈來愈嚴重,甚至還染上了一層有如鮮血即將凝固的駭人色彩。

(通往的門就要完全固定了。)

這正是身為元凶的「紅色眼珠」遭到消滅後,門扉並未跟著一同消失的主因。看來他隻好親自動手關上這扇門了。直人追著持續緩緩移動的門板,一腳踏進了所在地的夢境世界。這扇門似乎就位於城堡附近的樣子,依稀可以看見聳立在白霧深處那片即將崩塌的城牆。

近距離一看,隻能說兩片門板分明就跟兩麵巨牆沒兩樣。人力能否推得這兩片巨大門板呢?直人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思考這個問題。他伸手抵住門扉下方,使出渾身解數拉扯門板。

「可惡……動啊……快點給我動啊……」

好不容易擊敗「紅色眼珠」,這扇門扉若不能跟著關上,一切將變得毫無意義可言。

經過一陣血淚交織的努力之後,門板總算開始緩緩地挪動了。

「帥啊!」

或許是隻要一移動就會產生慣性作用吧?隻見門板以出乎意料的速度回歸至原始的位置。還有一片——直人心裏正這麼想著,不料來到門扉外側的他竟全身癱軟地跪倒在地。一陣比先前更加強烈的暈眩襲來,身體完全不聽使喚。或許是由於剛剛關上第一片門板的行動,讓自己已經幾近精疲力竭了。

「怎麼會這樣……可惡……」

他設法扶著門板緩緩起身。已經沒有時間了——

這時,某個人行經連站都站不穩的直人身旁,快步跑進了當中。直人看見對方的背影輪廓浮現於自己的視野盡頭。

(是綾乃嗎……?)

除了她之外,現場也沒有第三者了。隻見她拚了命地推著門板,結果花費了比直人還短的時間便成功推動了門板。

(太好了。)

直人懷著差點當場跌坐在地上的輕鬆心情,在原地等待隨巨大門扉漸漸靠近的綾乃。這下子所有事情總算都結束了。

直人原本掛在嘴角的笑容突然消失,因為他心裏有種推門之人似乎並不是綾乃的感覺。明明身高與一舉一動都跟平常沒什麼兩樣,卻一直無法清楚看見她的長相。色彩已經自全身上下消散淡化,略呈灰色的肌膚則像是裹著一層煙霧般,顯得格外地模糊不清。

「綾乃……?」

直人才開口叫喚,她便立刻停下了腳步。兩人隔著即將關上的門扉望著彼此。

「我的存在之力……」

綾乃以令人驚訝的平靜語氣開口說道。

「剛剛好像全部消失了……被『紅色眼珠』吸光了。」

她絲毫沒有離開門扉另一側的打算。明明隻要再往前定一步,就可以回到這邊的世界了啊。

「……妳還杵在那裏做什麼?快點過來這邊啦。」

直人盡可能以平常的口吻說著。內心則不斷用『不會的』這句話來說服自己。打死他也絕對不肯承認這種結果。

「直人,你聽我說……我已經……」

「想也知道不可能嘛!」

直人再也受不了了,他激動地放聲大喊。

「『紅色眼珠』已經被我消滅了耶?妳一定也能恢複原狀才對啊!」

這令人難以接受的事實讓他的心髒差點停止跳動。然而縱使直人再怎麼不肯相信,隻消看一眼,也能清楚看出——

綾乃的身體並未恢複原狀。

「騙人……這怎麼可能……」

「我的力量有一大半並不是被『紅色眼珠』的右手給吸走……所以那一部分的力量可能永遠都回不來了。」

直人很不喜歡她那副冷靜沉穩的語調,聽起來給人一種彷佛她也情願接受這種結局的感覺。

「……總之,妳快點過來這邊啦。等門扉關上,就能知道妳有沒有恢複原狀了吧?」

「在這個空間消失之際,如果我還待在現實世界的話,將會瞬間消失不見。我不是也說過,我已經沒有存在之力了嗎?我感覺得出來……我的身體再也無法承受現實世界那邊的法則了。」

直人咬緊牙根,拚命忍住就快奪眶而出的淚水。

綾乃則是緊緊握住直人的手,就像直人先前在那個地下室裏麵所做的一樣。隻是如今她的手卻是這麼地冰冷,而且如雲似霧般地難以捉摸。

「我好不容易才打贏了耶……」

他語帶哽咽地說著。這種有如孩提時代的語氣令他十分地難為情。

「我其實一直都很不希望妳回去另一個世界……」

突然,綾乃主動將臉湊到低著頭講話的直人麵前,接著就這麼吻上他的嘴唇。就跟她的手掌一樣,她連嘴唇的觸感都相當地模糊不清。

直人頓時忘了要哭,隻是傻傻地看著綾乃。

「……我真的很開心喔,直人。謝謝你長久以來的照顧。」

綾乃麵露笑容地說道。

「綾乃……」

直人無法展現出同樣的笑容。他甚至不曉得此時此刻究竟該說些什麼才好,隻能定睛凝視著眼前這扇緩緩關閉的「非存之門」。

「……記得替我向我媽說聲抱歉。」

這是他所聽見的最後一句出自綾乃口中的話。

結果,他們直到最後一刻都沒有開口向對方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