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卷 第3章 莫斐斯(2 / 3)

直人的手機突然響起一陣簡訊鈴聲。他才拿出手機,臉色立刻為之一變。

「是正宗傳來的。」

綾乃頓時緊張起來。打從一行人兵分兩路以來,已經過了快一個小時了。

「內容是什麼?」

「……這個嘛,我也看不懂。」

直人將手機畫麵秀給綾乃看。

『以力量將封印』

內文就隻有這短短幾個字,既無標題亦無其它附檔。

「這是……」

這必定是在極為緊迫的狀況下發出來的簡訊,內容也絕不可能毫無意義。直人連忙撥打他的手機號碼,但根本完全打不通。

「他一定是出了什麼意外。」

直人一臉憂心忡仲的表情。

「話說回來,這封簡訊究竟是想表達什麼呢?」

「這個嘛,我想一定是……」

跟那個夢神有關的情報——然而綾乃卻沒有機會將這句話講完。

她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悲鳴,接著便以雙手用力捂住自己的頭部。這是一次跟先前的情況完全無法相比的劇烈發作,寄居在體內的「紅色眼珠」分身持續瘋狂亂竄。一定是身為主體的「紅色眼珠」采取了某種行動,才會導致分身產生反應並引爆了發作症狀。

綾乃依稀聽見直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她的意識就這麼一邊聽著吶喊聲,一邊緩緩墜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

「綾乃!綾乃!」

直人不斷搖晃綾乃的肩頭,但她卻沒有任何反應。看樣子,她似乎已經完全失去意識了。直人迫於無奈,隻好先讓她橫躺在玄關磁磚上頭。

「可惡……」

一股坐立難安的情緒猛然湧上他的心頭。他們到現在還不曉得擊敗「紅色眼珠」的方法,也不知道正宗究竟是出了什麼事,幾乎可說是陷入了走投無路的絕境。

「岸杜同學!綾乃!」

棗的叫聲突然從庭院那邊傳來,直人立刻從雜草叢生的草皮上飛奔過去。隻見棗站在柵欄前方,而那附近正好是過去常來家裏的虹子習慣拉出躺椅,再悠閑地躺下來休息的位置。從那邊可以一覽小鎮中心地區的景觀。

「你看那邊。」

棗指著離車站有段距離的住宅區一角。隻見那一帶不斷竄出陣陣宛如濃煙的模糊氣體,但看樣子又不像是火災。或者該說在那陣濃煙底下,根本看不見半棟建築物。那個角落已經徹底變成一片空曠了。

「……我記得幾分鍾前,那一帶附近明明還有很多房屋啊。」

她的聲音顫抖著。直人隻覺得有股沉重的壓力落到了背上。

「正宗家……剛好就位在那一帶附近。」

這代表正宗已經慘遭「紅色眼珠」的毒手。

而剛才那封簡訊則是他臨死前的最後遺言。

4

久世家的廚房雖然空無一人,不過擺在角落的那台小小電視卻呈現開啟的狀態。同一個畫麵上,可看見從直升機上頭俯瞰圓形空地的影像,以及內容為「這次飯見町發生了一場神秘爆炸。目前有二十名以上的民眾下落不明」的跑馬燈訊息相互重疊。音量雖然已經轉小聲了,不過還是隱約能夠聽見記者激動的播報聲。

水穗剛好在這時候走進廚房,她看見那幕影像後忍不住皺起眉頭。接著便拿起擺在廚房餐桌上的遙控器,啪一聲關掉了電源。等確認過瓦斯開關與門窗都有關緊與上鎖之後,再度轉身走回到坐在客廳的虹子身旁。

「門窗都已經確實上鎖,沒問題了。」

水穗開口說道。

「等出租車一來,我們就立刻離開吧。」

她們打算離開這個小鎮。由於剛才接到直人打來的電話,兩人得知「紅色眼珠」已經來到這個現實世界。直人說他們雖然努力找尋可以擊敗「紅色眼珠」的方法,但目前依舊毫無斬獲。再繼續待在這個地方十分危險,因此希望她們能趕緊逃命。

虹子任由那副龐大身軀躺臥在沙發椅上,目不轉睛地眺望著窗外。

「外麵的行人還真多呢。直到幾分鍾前明明幾乎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經她這麼一說,水穗才發現有許多民眾此時正由圍牆外麵經過。不但年齡與性別參差不齊,甚至不曉得他們彼此之間是否認識。隻見每個人全都不約而同地朝著離開飯見町的方向前進。

恐怕是先前選擇閉不出戶的居民們,同時決定要動身離開這個小鎮吧。除了為數眾多的居民陷入意識不明的狀態,現在連房屋與車輛也開始無故消失——這個詭異的現象似乎更加引發了民眾們的恐慌。

「出租車八成是不會來了,還是早點放棄吧。」

虹子露出一抹苦笑。自從打電話給車行以來,都已經快一個小時了。這段期間雖然接連撥打了好幾通電話去催促,卻隻換來『由於空車量不足,再加上路上交通大亂,希望您能耐心稍候片刻』這個千篇一律的回答。

「可是……」

水穗望著放在沙發椅旁邊的拐杖。虹子目前有傷在身,根本禁不起長途跋涉。出租車要是再不來的話,她肯定也無法離開這裏吧。

「……水穗。」

虹子以平靜的語調開口說道。她的目光依舊望著窗外,太陽此時已大幅偏向了西方天際。

「妳自己一個人逃吧。」

「這、這怎麼可以呢!」

水穗忍不住大叫了起來。她當然不可能采取這麼自私的行動。

「反正我這隻腳的傷勢還沒痊愈,肯定逃不過這一劫了……不過,妳得設法離開鎮上才行。」

水穗用力搖頭拒絕。

「大家……明明都還留在鎮上。不論是哥哥、阿姨,還有其它我認識的人。我不能自己一個人逃跑。」

「我說水穗……」

「我再去打通電話,試著跟出租車車行……聯絡看看。」

水穗逃命似地來到了走廊上,隨即拿起手機撥打早已打過好幾次的電話號碼。電話馬上接通了,蓄勢待發的她立刻準備開口詢問。

『目前所有服務人員均在忙線中。請稍待片刻,或請掛斷再重新撥打一次。』

然而卻隻聽見一陣毫無生氣可言的語音傳入耳中。她隻能垂頭喪氣地收起手機。

如果回到虹子身邊,她八成又會說出同樣的話來吧。水穗斜靠著走廊上的牆壁,閉上了雙眼。

(我不想離開這個鎮上。)

自己的想法自己再清楚不過。她之所以不肯離開,並不隻是因為哥哥他們還留在鎮上。

「紅色眼珠」也還在鎮上。

自從父親不幸身亡之後,有很多事情都起了重大的轉變。她甚至覺得連自己的個性也變得不太一樣了。父親咽下最後一口氣的身影,如今仍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中。為什麼要下手殺害父親?對此事對方究竟做何感想?為什麼自己非得承受如此痛苦的折磨不可呢?她實在很想向對方問個明白。

否則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心服口服。

突然,水穗依靠著的牆壁猛烈震動了一下。

(地震嗎……?)

她忍不住環顧了周遭一圈——隨即發現有一道紅色的光芒自客廳傾泄而出。

明明還不到傍晚時刻啊。一股不安的情緒頓時湧上心頭,她躡手躡腳地沿著走廊折回客廳。

隻見那裏已經不再是原本的客廳。窗戶、天花板、牆壁,甚至連家具幾乎都統統消失殆盡。看起來就像是有隻巨大手掌在轉眼間刮走了半邊屋子一樣。隻剩外露的地板還勉強殘留在原地。

「九識……阿姨……?」

「已經被我消滅掉囉。」

站在地板上的女子開口說道。她全身綻放著紅色的光芒,留著一頭過腰的長發。不知為何,水穗瞬間還以為是綾乃站在自己麵前。可能是因為這名女子的長相與身材都跟綾乃有點相似吧。

她沒有眼睛,隻有兩個漆黑的眼窩。水穗隻覺得思緒一片混亂,甚至連自己現在是站著還是坐著都搞不清楚了。

「……『紅色眼珠』。」

水穗幾乎是在無意識的情況下,脫口叫出了這個名字。

「是的。妳好啊,岸杜水穗。」

夢神踩著滑行般的輕靈步伐來到水穗身旁。對方明明沒有雙眼,但水穗卻很明顯地感受到她正定睛凝視著自己。

「阿姨她……跑哪去了?」

「我一並奪走了她與這個家的存在力量,所以她現在已經徹底消失囉。」

水穗突然回想起自己剛才在電視上看到的影像。因為有許多建築物以及車輛接二連三地自鎮上消失不見,以至於很多人也跟著下落不明。現在連虹子也失蹤了。自己接下來肯定也會慘遭毒手吧。

一陣戰栗突然襲來,她的牙齒忍不住直打哆嗦。

「我啊,想見妳哥哥一麵呢。」

她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

「我……哥哥?」

「可是,我又不想浪費工夫到處去找他。所以,能不能請妳替我打通電話給他呢?至於重要的內容由我親口跟他說就行了。」

「紅色眼珠」說完,伸手指著水穗拿在手上的手機。水穗不發一語地點了點頭,開始尋找哥哥的來電記錄。因為畏懼的緣故,水穗一時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思考對方那番話所代表的涵義。直到即將按下通話鍵之際,她的手指才突然停下。

(我有問題想問『紅色眼珠』。)

所以,她才會不願意離開鎮上。

「我想知道……」

水穗出聲說道。

「妳為什麼…動手殺了……我爸爸呢……?」

夢神以一副這個問題還真是出人意料的表情注視著水穗。

「隻要我回答,妳就肯替我撥這通電話嗎?」

水穗不發一語。她其實並沒有提出條件的打算,隻是老實將心裏頭的疑問提出來罷了。

「因為他很礙事,所以我才殺了他。」

「紅色眼珠」以感覺有點馬虎的口吻隨口說道。

「況且那個男人當時也企圖要奪走我的生命啊。」

「我爸爸……?」

水穗非常清楚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她無法想象父親會做出試圖殺害某人的行為。

「我、我爸爸他……絕對不會……」

「會喔,就連妳哥哥也一樣。他們都試圖要用莫斐斯殺死我……真是有夠過分的人類。」

她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不是因為心服口服,而是由於恐懼,導致她不敢再繼續追問下去。

「……馬上給我撥通電話。」

水穗默默遵從她的命令。幾乎連等待接通的聲音都沒聽見,哥哥便立即接起電話。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甚至也不清楚「紅色眼珠」要她撥打這通電話的用意是什麼。

『是水穗嗎?妳現在人在哪裏?』

「我在……在九識阿姨……家裏。」

『妳們怎麼還沒離開鎮上啊。難道是發生了什麼事嗎?阿姨呢?』

「阿姨她……」

她不在,她被消滅掉了。正當水穗準備開口回答之際,一隻紅色手臂搶走了她的手機。

「你好啊,『守護者』。」

哥哥在另一端愣住的氣息,透過手機清楚傳了過來。

「嗯……岸杜水穗確實在這裏喔……隻要你肯現身談談,我很樂意留她一條小命……」

原本因恐懼而停擺的思緒,此時又緩緩恢複運轉。這個女人剛才要我聯絡哥哥,現在又對哥哥說如果想要救我的話,就得立刻過來這裏見她。

這是威脅——「紅色眼珠」企圖連哥哥也一起殺掉。

(不僅對爸爸下手,她連哥哥都不肯放過。)

突然間,一股至今不曾感受過的戰栗感竄過水穗的胸口。不論是父親或哥哥都不可能懷著想要殺害某人的念頭,他們一定是迫於無奈才會試圖殺死這個女人的。因為這個女人企圖奪走太多太多無辜人們的生命。

她剛才甚至還動手消滅了虹子。

「紅色眼珠」突然將水穗的手機貼近她的耳邊。

『水穗?妳沒事吧?哥哥馬上就趕過去救妳喔。』

耳邊響起哥哥充滿憤怒、焦躁與不安的聲音,總覺得好像看見了話筒另一端的表情一樣。聽著聽著,淚水就自然而然地溢出眼眶。

「我要妳對他說聲『救我』。」

「紅色眼珠」在她耳邊輕聲吩咐。

「我要妳明確地對他說出『快點來救我』這句話。」

不知何時,女子已高高舉起右手。等這通電話結束之後,自己八成立刻就會被消滅吧。就像虹子與其它鎮民一樣。

「哥哥……」

水穗語帶哽咽地說道。其實她已經害怕得快要昏過去了——但同時又有一股怒火自胸口慢慢湧現。這個女人奪走了所有的一切,如果她不存在,就不會有人嚐到不幸了。如果這個女人不存在的話……

「哥哥!你一定要打敗這個怪物!」

水穗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竟然扯開嗓門大吼。她打從出生以來從不曾這樣大叫過。

「用不著救我沒關係,你一定要用莫斐斯打敗這個怪物!」

他們都試圖要用莫斐斯殺死我。她剛剛確實是這麼說的。這表示靠著哥哥所持有的那把鑰匙,必定可以殺死這個可怕的怪物。

手機倏然離開耳際,水穗膽戰心驚地抬起頭。隻見那兩個漆黑眼窩正筆直俯瞰著自己,她感受到一股明確的憎恨不偏不倚地鎖定了自己。

綻放紅色光芒的右手徹底覆蓋住她的臉。視野與呼吸同時被剝奪的水穗使出渾身解數掙紮著。

「……給我消失吧。」

身體猛然一震。水穗試圖發出尖叫,但原本用來發出聲音的身體已不見蹤影。下一瞬間,連她的意識也急速模糊淡化,悄然消散至半空中。

5

妹妹的悲鳴聲戛然中斷。

「水穗!水穗!」

直人對著手機大喊,冷汗沾濕了他的掌心。他還無法接受眼前發生的慘劇,總覺得隻要持續呼喚,應該就能聽見妹妹的響應。

『……已經被我消滅掉囉。』

但傳入耳中的,卻是「紅色眼珠」的聲音。

「妳……」

他整個人頓時進入了爆怒狀態。不僅父親慘遭殺害,妹妹、正宗與虹子也被她消滅了,綾乃則是因為力量遭剝奪而即將喪失理智。這個正在跟自己交談的「紅色眼珠」,就是一切的萬惡元凶。

(你一定要用莫斐斯打敗這個怪物。)

水穗的聲音仍在耳邊回蕩,久久不散。

「我一定會親手將妳擊敗。」

『好啊……就徹底做個了結吧。』

對方的聲音聽不出絲毫的動搖,這使得直人內心那把怒火燒得更加熾烈。明明已經害那麼多人品嚐到絕望的滋味,竟然還敢如此大言不慚。自己說什麼也絕不能放過這個夢神。

『到鎮中心來吧,我會安排一個最適合我們展開生死對決的場地。到時會有路標,相信你必定能一眼認出決鬥地點的位置。』

直人結束通話之後回過頭,棗不禁倒抽了一口氣。隻見他那張鐵青的臉上充滿了怒火,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直人如此憤怒的模樣。

「那家夥……」

直人拔腿就要衝出庭院,棗連忙伸手拉住情緒激動的他。

「岸杜同學,等一下,你要去哪裏?」

「……去找『紅色眼珠』那個混帳。」

直人以沙啞的嗓音說道。這個回答則是再度令她大吃一驚。難道他已經忘記他們是為了什麼緣故而躲在這個地方嗎?

「打敗『紅色眼珠』的方法呢?我們還沒找到最有效的方法耶。」

「我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那個混帳居然連水穗都不肯放過!」

直人說著說著,緊緊握住了從口袋裏掏出來的莫斐斯。

「水穗要我用這把鑰匙打敗那家夥,所以用這玩意兒八成就能收拾她。」

棗完全搞不懂他到底在說什麼。總之,她得說服他停止這種魯莽的行動才行。正當她準備開口時,直人卻伸手用力扣住了她的雙肩,臉龐也跟著貼到她麵前。

「咦?岸杜同學,你這是……?那個……」

她連挪開視線都辦不到。心跳愈來愈快,臉頰則是克製不了地逐漸轉紅。

「……在我回來之前,綾乃就麻煩妳照顧了。」

「咦……」

直人丟下目瞪口呆的棗,閃身衝出了庭院。棗連忙追上前去,但是他已經飛奔王離此處有段距離的斜坡下方,最後行經轉彎處,徹底從棗的視野當中消失了身影。

(怎麼辦?)

沒任何計策就直接向「紅色眼珠」挑戰,簡直是自殺的行為。她非得設法阻止他的魯莽行徑不可,因為她不希望看見直人不幸喪命。

但是綾乃還在這裏,自己不能丟下她徑自離開。況且直人才剛把照顧綾乃的責任托付給她。

(縱使在這種緊要關頭,他還是不會忘記綾乃。)

這個事實刺痛了她的胸口。直人壓根不把棗說的話當一回事。如果剛才是由綾乃開口的話,想必就可以成功阻止他的衝動行徑了吧。因為綾乃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直人的想法。

突然,地表開始微微晃動了起來,棗一時站立不穩,隨後又不知從哪裏傳出了地鳴聲。棗連忙轉身跑到庭院裏的柵欄旁邊,她不認為那隻是單純的地震。

「啊……」

隻見原本位於車站周邊的建築物全數消失,成了一片隻剩地基與網線般的道路殘留下來的平坦土地。簡直如同一幅由地圖標示幻化而成的現實光景。至於那片空白處的中心,則是出現一座巨大又細長的長方體。高度大概跟一棟頗具規模的大廈差不多。那座長方體是以某種綻放光澤的黑色物質打造而成,表麵完全沒有任何裝飾或是花紋。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看起來就跟一塊巨大的石碑沒兩樣。隻見因日照而形成的長長黑影完全籠罩住附近的住家。

那肯定是「紅色眼珠」幹的好事。夢神就在那座長方體的正下方,而仍舊不知如何擊敗對方的直人,如今也正動身前往那個地方。棗心中的不祥預感持續擴大。那是個類似「紅色眼珠」巢穴的物體,直人這樣單槍匹馬前去應戰隻會——

從玄關那邊傳來綾乃所發出的短促悲鳴。棗回過頭去,隻見橫躺在磁磚上的她一臉痛苦的表情。

「綾乃!」

棗趕緊跑到她的身邊。

「綾乃!妳還好吧?」

她伸手抱起綾乃的肩頭,發現她那此時已變得有點透明的身體不住顫抖著。綾乃微微睜開雙眼環顧著左右兩側。

「……直人不在這裏嗎?」

棗整個人頓時愣住。直人不在這裏,他有勇無謀地跑去和「紅色眼珠」決一死戰了。棗不知道該怎麼告訴綾乃才好。

「那個,岸杜同學他現在……」

綾乃的五官再度因為痛苦而扭曲變形。這時,棗忽然意識到仍舊持續傳出的地鳴聲。她總覺得綾乃承受的痛苦似乎跟這陣地鳴有所關連。

(是「紅色眼珠」搞的鬼。)

八成是那個夢神隻要一動用到力量,就會對綾乃造成影響。可見這是類似「紅色眼珠」所發動的攻擊。

「棗……我猜啊。」

綾乃輕聲嘟噥著。

「我已經沒救了……大概啦。」

她露出遙望著遠方的眼神。而她這種消極的表現更加挑起了棗心中的不安。

「所以,希望妳能動手結束我的生命……這樣……對大家都好。」

「這、這種事情我辦不到!」

「………………是嗎……那好吧。」

綾乃突然挺直上半身,接著雙手撐在地板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她拋下啞然失聲的棗,踩著踉艙不穩的腳步走向門口。

「等一下,妳要去什麼地方啊?」

「……無論如何,我必須找出能夠盡早破壞掉這具肉體的方法。因為再繼續待在這裏,連我自己都不曉得等一下會對棗做出什麼事情啊。」

綾乃以讓人很難聽清楚的聲音說道。

(她打算自殺……)

現實世界的物品無法殺死夢神,頂多隻能破壞夢神的肉體而已。在那之後,夢神將會如同幽靈般隻剩下意識的存在,永遠徘徊於現實世界中。

(我得叫她別走才行。)

然而她卻沒有說出口。待在這裏,綾乃會漸漸喪失理智,而自己又無法下手結束她的生命——棗不知道究竟該怎麼辦才好。

(最重要的心意,還是非得親口傳達給妳想傳達的人知道不可。)

不知為何,她的腦中突然浮現母親在醫院說過的這句話。

「棗……雖然我先前已經說過一次。」

綾乃背對著她,徑自開口說道。

「直人就有勞妳多多關照了。」

聽見這個名字,一陣宛如被閃電擊中的強烈衝擊頓時貫穿全身,累積在胸口的各種意念開始交纏融合。棗跌跌撞撞地衝向綾乃,從她背後飛撲而上,以雙手輕輕勒住了她的頸項。

「咦?妳這是……」

綾乃無力地跌坐在地上,棗則是幾乎整個人跨坐到她的背上。

「……不要淨說些自己即將消失的話好不好。」

棗以顫抖的語調說著。淚水奪眶而出,悄悄滑落到綾乃臉上。她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哭了出來。

「不要露出看破一切的表情好不好。明明還活得好好的,不要滿腦子隻想尋死好不好。不要帶著那種表情拜托我做什麼事好不好!因為肩負著非完成不可的事的人是綾乃而不是我啊!」

她伸手拭去淚水。

「再這樣下去,岸杜同學或許再也回不來。他很有可能會不幸喪命啊。」

綾乃聞言臉色大變。

「這話是什麼意思?」

棗硬是抓住綾乃的手臂扶她起身,接著帶她前往看得見那個巨大黑色長方體的地點。

「那是……?」

「我猜岸杜同學大概是跑到那邊去了,為了與『紅色眼珠』決一死戰……問題是他根本還不知道要用什麼方法才能擊敗對方啊。」

綾乃的雙眼重新散發出光采。雖然還有點搖搖晃晃,但已經能靠自己的雙腳站立了。

「那個笨蛋,為什麼做出這麼魯莽的行動啊?」

「因為水穗的存在遭到『紅色眼珠』消滅了。他一得知此事便勃然大怒……我說的話他又完全聽不進去。不過,若是改由綾乃開口的話……」

綾乃伸手捂住嘴,凝神沉思了好一陣子。接著,隻見她那慘白的嘴角浮現出一抹微笑。

「換句話說,妳明知道我連維持自己的理智都有困難,卻還是希望我說服直人打消衝動行事的念頭嗎?」

棗默默點了點頭。她當然清楚自己提出了一個相當無理的要求,但這卻是她的真心話。她不希望綾乃滿腦子隻想尋死,也不希望直人無端喪命。

「……好吧。」

綾乃拿出手機撥電話給直人——棗雖然屏氣凝神地在一旁等待著,卻始終都沒有開口的跡象。

「直人他……似乎沒有聽到手機鈴聲。」

棗頓時啞口無言,這樣根本無法阻止他白白去送死嘛。

「助我一臂之力吧,棗。」

綾乃開口說道。

「咦?」

「現在也隻能直接去帶他回來了。雖然不知道能不能追得上,總之先設法趕往現場再說吧。」

「不過……要是這麼做……」

綾乃的身體輪廓此時已經顯得有點模糊不清,這樣的她不知道能在這座結界之外撐多久。她的存在會逐漸變得愈來愈微弱,最後分解擴散於天地之間。

「我還有足夠的力量可以撐完前往那裏再折回來的這段路程啦。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它方法可以阻止直人了啊。」

棗定睛凝視著街景。即使在她煩惱之際,時間仍舊一分一秒不斷地流逝。看來也隻能依照綾乃的提議去做了。

「……嗯,我知道了。」

棗讓綾乃的手臂勾住自己肩頭,扶著她走出門外。通往那個黑色長方體所在位置的路線相當有限,如果直人有在途中停下腳步,或許真有機會追上他也說不定。

她不希望看見直人白白送死。

「綾乃……」

很快就變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棗開口說道。她心中還藏有一件想先告訴綾乃的秘密。

「……我其實很喜歡岸杜同學。」

棗感受到一股明顯的動搖沿著綾乃的手臂傳來。但縱使心生動搖,她仍舊不發一語。

「我甚至還曾有過等綾乃回去之後,或許自己就有機會與岸杜同學交往的念頭。不過,我並不是真心希望事情演變成那樣……因為縱使能代替綾乃跟岸杜同學成為男女朋友,我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啊。」

6

直人來到斜坡底端時,正好目睹到巨大黑色長方體出現的景象——那肯定就是剛才在電話中聽到的「路標」。「紅色眼珠」現在必然就位於那個玩意兒底下。

(我要救回水穗她們……以及至今為止,不幸遭她消滅掉的所有人。)

如今的他滿腦子隻想著這件事。

愈是靠近那座長方體,路上也變得愈為喧囂擁擠。途中有好幾次甚至非得逆著準備離開小鎮避難的人潮往前推進不可,導致他在抵達環繞於長方體周遭的寬敞空地之前,已經浪費掉許多意料之外的時間。

好幾台巡邏車停靠在道路宣告中斷的地點前麵,一支看似警察的隊伍隨即映入眼簾。他們好像很頻繁地在與某個單位進行聯係,每一名警察似乎都不打算前往長方體附近一探究竟。

在對那座長方體一無所知的狀態下,大家恐怕都不敢貿然接近吧。

看樣子可能無法經由這條道路進入了。直人轉進小巷道,伸手打開某間陌生人的住宅大門直接走了進去。就算道路遭到警方封鎖,一般民宅用地還是另當別論。直人從大半構造消失不見,呈現半傾倒狀態的獨棟透天厝旁邊穿過,舉步踏進了那片空無一物的平坦地帶。

他聽見某人的聲音自背後傳來。或許是團團包圍住這一帶的警察要求他折返吧,然而直人依舊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邁進。

腳邊延伸出一道長長的影子,太陽即將西沉。

整個小鎮正在迎接黃昏時刻的到來。

近距離一看,直人才發現這座長方體雖然很寬,但幾乎毫無厚度可言。外觀就跟一座巨大的石碑沒兩樣,光滑的表麵一個紋路也沒有,頂多隻看見一道垂直劃過長方體中央的淡淡線條而已。

直人環顧周遭一圈後,並未發現「紅色眼珠」的蹤影。這裏應該就是她說的決戰地點沒錯,他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路標」比這玩意兒更醒目了。

「『紅色眼珠』!快點給我滾出來!」

他放聲大吼——仍舊沒有任何回應。就在他準備再次掃視周遭一圈之際,突然察覺頭上有一股詭異氣息。抬頭一看,隻見一團紅色光球正快速朝著地表降落。

「嘖……」

直人縱身滾向一旁避開。「紅色眼珠」伴隨著一陣地鳴聲降落至地麵。看樣子,她似乎是一直待在這座長方體頂端,靜靜等待自己的到來。

「…………『守護者』,你總算來啦。」

夢神身體的光芒變得比之前更強烈,一定是因為她吸收了大量的「力量」所致。一股怒氣頓時自胸口湧出。

「水穗跟正宗也被妳吸人體內了嗎?」

他抽出莫斐斯,擺出應戰的架勢。

「我不曉得他們倆的意識到底跑哪去了。不過,原本使他們存在於世上的『力量』確實是在我體內沒錯。他們可是在我構築這玩意兒時發揮了功效呢。」

她邊說邊指向背後那個巨大物體。直人氣得咬牙切齒。

「……妳是說妳為了製造這無聊的『路標』,用掉了原本屬於水穗他們的存在之力?」

「這可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喔……我之所以利用右手到處吸收『力量』,也是為了這玩意兒啊。」

直人定睛凝視著「紅色眼珠」的右手。他知道自己非得隨時防範不可的就是她那隻擁有特殊能力、可以吸走一切事物的「力量」,還能使萬物分解四散的右手。隻要避開那隻右手,就有機會以莫斐斯擊敗這個該死的夢神。

「差不多可以開始了吧?」

「沒錯。」

我一定要擊敗這個家夥,讓所有人恢複原狀。直人將莫斐斯刺入地表,一扇橫倒的漆黑「非存之門」隨即浮現。隻要開啟這扇通往的門扉,「守護者」便能獲得強大的體能。

「你打算開啟那扇毫不起眼的小門嗎?」

夢神側著頭發出疑問,直人並沒有回答她。或許她隻是企圖陷害自己也說不定。就在直人默默準備轉動鑰匙之際,「紅色眼珠」突然又開口說道:

「你用不著特地打開那扇門扉啊。」

直人回頭看著對方——一股不安在他胸口擴散開來。她究竟是想要表達什麼呢?

「現場不是已經有一扇通往的門扉了嗎?一扇最適合用來點綴你我之戰的門扉。」

「……胡說什麼啊?」

他忍不住開口響應。

「妳說的門扉……」

我連看也沒看到啊——直人硬是將後半句給吞了回去。他抬頭仰望眼前那座巨大的長方體,隨後便聽見由那裏傳出一陣輕微的地鳴聲。隻見劃過中心的那道垂直線,顏色竟變得愈來愈深。

「難道說……這就是……」

「哎呀,你之前都沒有發現嗎?」

「紅色眼珠」笑著說道。隻見這座長方體沿著垂直劃過中心的直線裂成兩半,再自行朝內側緩緩開啟。位於裂縫另一側的並非這個現實世界,而是一個充滿白色霧狀物質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