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卷 第3章 莫斐斯(1 / 3)

1

「紅色眼珠」雖然試圖鑽進現實世界,但行動卻出乎意料的緩慢。或許是由於空間裂縫十分狹窄,導致她隻能緩緩地將身體擠出縫隙之外。隻見她現在好不容易才讓上半身通過裂縫。

直人等人透過窗戶注視著她的行動。

「……這代表她並沒有讓兩個空間穩定地串聯在一起。」

由棗攙扶著的綾乃以細若蚊鳴的聲音說道。

「縱使她最後成功地鑽進現實世界,那個裂縫還是會立刻自動關閉才對。」

直人拚命壓抑住全身的顫抖。即便如此,依舊改變不了「紅色眼珠」即將闖進現實世界的結果。她之所以選擇在此現身,八成是為了要取他們一行人的性命吧。

「我們可以從我家後門逃離這裏。」

棗開口說道。

「總之,還是先下樓再說吧。」

棗與綾乃率先起身走出房間。直人則是一邊步下樓梯,一邊絞盡腦汁地思考對策。

(該怎麼辦才好?)

現在也隻能先逃再說了吧。可是,他並不認為光靠更換出口的方式,就能甩開對方的追擊。一旦被發現,他們肯定會當場命喪黃泉。再加上目前仍然很虛弱的綾乃又無法快速移動。

「……把我留下來,你們自己逃吧。」

來到一樓之後,綾乃開口小聲說道。

「我隻會成為你們的累贅啊。」

「這怎麼可以!總之快走就是了啦!」

棗硬是扶著綾乃走向廚房,直人看見廚房裏麵有一扇後門。或許會被逮到,不過現在也隻能一同經由後門逃走了。就在直人準備隨後跟上之際,突然發現不見正宗的人影。

回過頭一看,隻見正宗就這麼正對著玄關站在走廊上。

「正宗,你還在發什麼呆啊?快點走了啦。」

「……我要多逗留一會兒再離開。」

「啥米?」

「你們三個趕緊逃跑吧。」

直人一時無法理解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你……該不會是打算留下來當誘餌吧?」

「嗯,這個嘛……可以這麼說。」

正宗也很幹脆地承認了。直人一聽差點昏倒。

「我不是說過別再想著要獨自一人攬下所有事情了嗎,況且你已經失去潘塔索斯了耶?」

「又沒關係。畢竟我們幾個人裏麵,隻剩你是唯一有能力應戰的人。就算是赤手空拳,如果沒有充分的體力也成不了所謂的誘餌。所以就由我來負責斷後,總比留下半死不活的綾乃要來得有用多了吧。」

「話雖如此,但是你……」

他實在無法讚成這個提案。如果就這麼將他一個人留下,肯定會害他死於非命。自己無論如何也做不出這種犧牲某人生命的抉擇。

「我又沒有尋死的念頭,你用不著擔心啦。」

正宗回頭對他說道。

「我會設法拖延住她一段時間,你們就趁這段空檔趕緊想出解決『紅色眼珠』的方法。這方麵你們應該比我還拿手才對吧?」

「不過……」

「我可沒有打算獨自一人攬下所有事情喔。這就是所謂的分工合作啦。」

一陣微弱的腳步聲自外麵傳來,直人頓時大吃一驚。「紅色眼珠」已經完全鑽出裂縫進入現實世界,並一步一步接近這棟房子了。要是再繼續逗留不走,一行人將會全數慘遭殺害。

直人咬緊牙根。正宗生性撒不了謊,他那句沒有尋死念頭應該是真心話才對。

「你可千萬別太亂來,見時機恰當就趕緊逃走。我等一下會打電話跟你聯絡!」

正宗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玄關,徑自輕輕揮了揮手。直人旋即轉身跑向在後門外麵等待的棗與綾乃。

後門一關上,一陣短暫的寂靜瞬間籠罩住現場。

「……想也知道不亂來的話,根本就沒辦法拖延住那個怪物嘛。」

雖然剛才那句沒有尋死念頭並非謊言,但他卻不認為自己還有很高的可能性得以保住一命。

(算了,反正截至目前為止,自己不曉得已經死過幾次了嘛。)

當他為了救鶇而決定協助「紅色眼珠」時,與自己交手的直人他們始終未曾痛下殺手。要不是他倆挺身相助,自己八成早已率先死在遭「紅色眼珠」占據身體的鶇手中了吧。剛剛也是一樣,若非兩人在千鈞一發之際及時現身,自己肯定已淪為「紅色眼珠」的糧食了。

兩人縱使對正宗發過脾氣,卻從未要求他賠罪或是報恩,也沒有提出什麼條件與他進行交易,每次都隻是順從不求回報的情緒采取行動。相信對他們來說,必定認為這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反應吧。

搞得自己偶爾也想順從這種「理所當然」的念頭來展開行動。

咚。一陣輕敲玄關大門的聲音響起。

「用不著在那邊鄭重其事地敲門……趕快給我滾進來吧。」

就在他出言挑釁的同時,玄關大門竟碎裂成粉末狀,宛如霧氣一般憑空消失。

「啥……」

正宗當場嚇得無法動彈。隻見「紅色眼珠」舉起右手,靜靜站在開出一個鬥大空洞的玄關入口。

(這隻右手能夠分解世界上的任何物體,並吸收該物體所具備的力量喔。)

原本位於玄關對麵的大門與門柱仿佛遭到挖除一般,已經徹底消失不見。肯定是被她那隻「右手」給消滅的。正宗沒料到這個夢神居然連現實世界的事物都能夠吸入自己體內。

「哎呀,隻有你在啊?」

夢神出聲說道。

「其它人怎麼了呢?」

「他們不在這裏啦。」

現場陷入一片沉默。「紅色眼珠」似乎察覺到正宗隻是拖延時間的誘餌,於是便向前跨出一步,踏進屋裏。

「接下來,我將徹底掌握這世上的一切……等我將你們這些身為『守門之民』的餘孽完全消滅掉之後。」

她說完之後麵露微笑。

「不過,我現在還沒決定好消滅你們這群人的先後順序。隻要你肯說出其它人的藏身之處,我很樂意將你的次序往後挪喔。你大可以趁我獵殺『守護者』的期間,趕緊找出殺我的方法。你依舊很想親手替鶇報仇吧?當然,如果你拒絕的話,我會立刻動手將你消滅……決定好了嗎?」

正宗差點笑出來。這段話跟自己先前準備殺死「紅色眼珠」時所說的話有點雷同。當時他就是為了逼「紅色眼珠」向鶇道歉,結果錯失了下手誅殺她的機會。

縱使透過附帶條件想逼她就範,結果還是無法如願以償。

若是換成直人他們的話,八成就不會采取這種手段了吧。

「這個嘛~~我啊……」

正宗緩緩摘下臉上那副鏡片早已裂開的太陽眼鏡。

「現在仍然很想替鶇姊報仇雪恨。」

「是嗎?既然如此……」

「不過,就算這件事不是由我完成的也無所謂。」

他對準「紅色眼珠」輕輕拋出了手中的太陽眼鏡。「紅色眼珠」悄然舉起右手,太陽眼鏡瞬間應聲碎散。正宗則是趁著「紅色眼珠」轉移注意力的那一瞬間,將身子壓低至雙手幾乎快要觸及地板的程度。隻見他飛快穿越「紅色眼珠」的腳邊,接著順勢衝出了門外。

(……有了。)

他事先已猜到門外八成會有這玩意兒才對。那便是綾乃他們騎來的越野自行車。正宗立刻跳上自行車,使勁踩下踏板。有了這輛自行車就能多少拉開雙方的距離。他騎了一段距離之後才回過頭,剛好看到「紅色眼珠」衝出馬路,正朝著自己疾奔而來。

(這樣就好了。)

他知道自己得盡可能長時間吸引住這個夢神的注意力不可。

在離開棗家不久之後,綾乃遭到第一次發作的侵襲。被直人背著的她,體內突然產生了像是有什麼東西開始猛烈沸騰的感覺。

甚至連呼吸都感到相當難受。她不禁皺起眉頭,用力閉上雙眼。這也是先前侵入她體內的「紅色眼珠」所造成的影響。

「綾乃,妳怎麼了?」

直人一臉疑惑地回過頭。原來她在不知不覺間,隔著襯衫使勁捏住直人的肩頭。

「……我沒事。」

痛楚緩緩消退減弱。隻是同樣的症狀肯定很快又會卷土重來。她實在不知道自己究竟會在何時徹底喪失理智。

「要是妳覺得難受的話,記得說一聲喔。」

棗開口說道,亦步亦趨地跟在直人背後。

三人正沿著飯見町的丘陵地斜坡路段往上走,據說這附近有一座專為夢神設下的「結界」。

(趕緊殺死我不就皆大歡喜了嗎?)

她是真心這麼想的。但是直人卻堅持「隻要打敗『紅色眼珠』,一切必定能夠恢複原狀」。她很害怕喪失理智的自己會胡亂地襲擊他人。愈是親切地待在身旁陪伴自己的人——例如直人與棗——就愈是危險。此外,被「紅色眼珠」感染症狀逼瘋的夢神,會同時解放自己所擁有的潛在力量。到時候,憑他們兩個人恐怕也阻止不了自己。

「……麟堂同學不曉得要不要緊?」

她聽見棗出聲詢問。

「憑他那一身好本領,應該是不成問題才對。」

直人直視著前方開口回應。光聽聲音就知道他其實也很擔心正宗的安危。雖然正宗一副自信滿滿地說要牽製住對方的行動,但想也知道手無寸鐵的他根本無法與「紅色眼珠」正麵交鋒。

(其實應該是我留下來才對。)

正宗八成是代替綾乃留在現場的吧。他必定認為憑她的智慧與經驗,搞不好能夠找出擊敗「紅色眼珠」的方法。

然而連綾乃也不知道究竟該如何是好。她怎麼也想不出如今的自己還能利用剩下不多的時間完成什麼事情。

就在這時候,直人停下了腳步。

「……已經到囉。」

綾乃聞言抬起頭來,頓時睜大了雙眼。那是一棟建於半山腰斜坡地帶的兩層樓房屋,隻見白色柵欄的對麵有個覆蓋著青翠草皮的小小庭院。雖然不是新房子,卻散發出一股相當舒適的居住感——這裏還是跟以前一樣,一點也沒變。她這時才想起在正宗持有的那張地圖上,這個地方也是被標上特殊記號的其中一個場所。

目前好像沒有人居住在這裏,看樣子似乎是一間空屋。

「這隻是一棟普通的房子吧?看起來不太像是神社啊。」

棗感到有點不可思議地出聲詢問。

「嗯……這裏是我小時候住的地方。」

直人開口回答她。而且也是綾乃來到這個世界後,初次與直人相遇的地方。

2

正宗卯足全力猛踩越野自行車的踏板。他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思考究竟該騎往何處較為妥當,隻能竭盡所能地避開上坡路段與死胡同。

「紅色眼珠」則是逐漸縮短雙方之間的距離。雖然她具有非比尋常的速度,但感覺上根本不像在全力奔馳。或許她隻是在跟正宗玩貓抓老鼠的遊戲吧。

正宗現在火速飛馳於某所學校附近的櫻花林蔭大道上。他的腿部肌肉已經開始發出悲鳴,像這樣到處逃竄總是有個極限——

(……哇咧。)

一看到即將抵達的下個交岔路口,正宗差點忍不住用力按下煞車。那雖然是這一帶相當罕見的寬敞四線道路段,不過路麵上卻擠滿車輛而呈現出幾近交通癱瘓的狀態。

這似乎是行經這個小鎮,直接通往都心地區的其中一條快捷方式。大概是來自其它地區的車輛全都受到交通管製的影響,才會造成大塞車吧。他絕不能受阻於此,就算胡來也非得跨越到馬路的另一側不可。「紅色眼珠」已經逐漸自背後逼近當中。

正宗抗拒想要煞車的本能反應,維持原有速度直接衝進交岔路口。他靈活地鑽過車輛保險杆之間的狹小空隙,一鼓作氣穿越了這條寬敞馬路。

在他準備喘一口氣時,原本自背後傳來的刺耳喇叭聲競突然消音。他忍不住回過頭去,剛好目睹「紅色眼珠」以右手消除擋在她麵前的車輛的驚人光景。就連原本坐在車子裏麵的人也不留痕跡地慘遭消滅了。後麵的車子連忙緊急踩煞車,接著便聽見劇烈撞擊聲接二連三地響起,看來似乎是發生了相當嚴重的交通事故。

「真的假的……」

正宗脫口發出錯愕的叫聲。如果他再像這樣繼續到處逃竄的話,很可能會導致更多的鎮民無端遭到波及,更何況自己的體力也差不多快要到達極限了。

這時,他突然察覺到自己正奔馳於什麼地方。看來大概也隻能利用這次的機會孤注一擲了。於是他下定決心,猛然轉動手把鑽進某條狹小巷道中。

「紅色眼珠」追著正宗行經轉角,立刻就發現有座鳥居就聳立於道路的盡頭。至於正宗先前騎乘的自行車則是斜靠在構成鳥居的石柱旁邊。

此處乃是「宮守」的住處。

正宗正好在此時跑進鳥居裏麵,筆直地衝向座落於庭院一角的組合屋。

或許自己真的玩過頭了,她心想。雖然一方麵也是為了確認這具新造肉體的「完成度」究竟有多高,但結果卻害她浪費了不必要的時間與工夫。

她在組合屋前麵停下腳步。正宗就是逃進這裏的。她伸出右手抵住門扉——無論是夢境或現實,位在該世界的所有事物都蘊含著「存在的力量」。而她的右手則是能夠將這股力量完全吸收殆盡。隻要她一發動這項能力,世上便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抵擋她的侵略。

讓這棟建築物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力量」,逐漸流進了她的右手中。隨著啪一聲響起,隻見牆壁與屋頂瞬間憑空消失。剩下的隻有少許的家具而已,感覺簡直跟舞台布景沒兩樣。

然而她卻沒看見最重要的、正宗的身影。她確實親眼目睹他逃進了這間組合屋裏麵,絕不可能憑空消失。她環視了周遭一圈——隨即發現有扇鐵門橫躺於地麵上。

我的秘密基地(據點)

這行文字並未引起「紅色眼珠」的興趣。她以右手消除掉鐵門,低頭俯瞰著眼前這個通往地底的洞窟。

「紅色眼珠」的嘴角浮現一抹笑容。他真以為靠這種手法就能瞞過自己的耳目嗎?

她任由一頭鮮紅色的秀發隨風飄逸,一鼓作氣縱身躍至洞窟底部。在淺短通道的前方,有一間燈火通明的小房間。

房間中央有一張蓋上白色塑料布的桌子,正宗雙肘拄著桌麵,呼吸急促地大口喘著氣。他果然是企圖躲在這裏避風頭。正宗一察覺到她的到來,整個人立刻彈也似的直起身子。

「總算找到你了。」

「紅色眼珠」開口說道。

「妳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她緩緩舉步逼近,也差不多該結束掉這場餘興節目了。

「……你真的不打算告訴我『守護者』他們究竟跑哪去了嗎?」

「想也知道……鬼才會告訴妳啦,笨蛋!」

正宗咬緊牙根,將臉撇向一旁。以前明明是個既愚蠢又容易控製的少年,但自從遇見「守護者」之後,他整個人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看樣子,我隻好賞點苦頭讓你嚐嚐囉。」

她一說完便緩緩舉起右手。縱使多浪費一些時間也無可奈何,她打算先從消除掉他四肢中的某一部位做起。她非常清楚人類能夠承受何種程度的痛楚、會在什麼狀況下失去理智、又會在何種狀態下氣絕身亡。因為她在首度來到這個現實世界及解開封印之後,都曾讓許多人類品嚐過同樣的痛苦。

正宗一臉鐵青地試圖往後退開,不過她的右手卻搶先一步扣住他的手臂。就從這隻胳臂開始吧——

「什麼……?」

他的手臂並未消失。「紅色眼珠」沒能展現出自己的特殊能力。

「……妳果然無法使用那股詭異的力量呢。」

正宗麵露得意笑容。

「妳難道不曉得自己置身在什麼地方嗎?」

「紅色眼珠」聽到他這麼說,開始在意起擺設於兩人身旁的物品。那張蓋著白色塑料布的桌子,尺寸大小跟這個房間實在是很不搭調。

「這個世界不是存在著可以便妳那隻右手徹底失去力量的場所嗎?」

他用力扯掉那塊白色桌布。隻見出現在眼前的並不是桌子,而是一座以散發黑色光澤的材質製成的細長台座——也就是黑檀臥榻。

「希普諾斯……神殿……」

這座台座簡直就跟擺設在郊外地下「結界」中的臥榻一模一樣。那是長年來封印住她行動能力場所擺設的台座。為什麼這裏也會出現一樣的東西呢?

「難道說……」

「妳總算搞清楚啦?」

正宗露出了微笑。

「這裏正是專為夢神打造的備用牢房……大概啦。畢竟除了妳之外,還有其它夢神也會闖進現實世界,因此自然得多準備幾個封印地點才行嘛。」

正宗得意洋洋地說道。經他這麼一提,「紅色眼珠」才想起此處也是位於鎮上的其中一座「結界」,同時又是負責看守、保護來到現實世界之夢神的「宮守」住家。

「話雖如此,但我其實也隻曉得家裏有這麼一個地方。直到前一陣子才得知這裏到底是做什麼用的。畢竟先前鶇姊並不是住在這個地下洞窟裏頭……所以啦,我就把這裏當成秘密基地(據點),並且在入口處上方搭建了那間小組合屋。」

唔。她突然注意到正宗手上不知緊緊握著什麼東西——那是一支附有按鈕的小巧機械裝置,而且外側隻纏著一層隔電膠帶,看起來簡直就粗糙到了極點。

「這下子妳暫時休想再回到地麵上囉。」

「你……!」

她總算領悟到正宗躲進這裏的真正意圖。她快速采取行動,趁著以身體衝撞攻擊正宗的同時,輕而易舉地搶下他手上那支機械裝置。正宗整個人彈飛出去,直接撞上了牆壁。

(好,如此一來……)

然而按鈕早已啟動。

下一秒,出口處便伴隨著轟隆巨響而坍塌,她也就這樣完全被困在這個洞窟裏麵。

正宗的背部猛然撞上牆壁,隨即癱軟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全身動彈不得。

看樣子,這一擊似乎撞斷了他好幾根骨頭。每次呼吸便覺得胸腔內部有如遭輾壓似的疼痛不已。盡管如此,他仍舊感到相當滿足。

通往樓梯那條走道的天花板應該是幾乎全部坍塌了才對。雖然「紅色眼珠」八成有辦法憑著那身驚人的體能自行脫困,不過大概也得花上相當程度的時間與工夫才能辦到吧。

(剩下的就交給你了……直人。)

正宗在心裏呼喚戰友的名字。他已經完成了自己能夠完成的事。

「紅色眼珠」依然動也不動地站在黑色台座旁邊。雖然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麼,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內心此時必定是燃燒著熊熊怒火。

(不過,我也不會好過到哪裏去就是了。)

這項作戰最大的缺點,就是在引爆信道上的天花板時,自己也必須被迫留在地底作陪。問題是若不以自己充當誘餌,相信行事作風謹慎的「紅色眼珠」也絕不可能主動進入此處。

正宗實在不太願意去想象待會即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慘劇。

「嗯……?」

正宗注意到「紅色眼珠」的肩頭開始微微顫抖著,發出一絲微弱的聲音——起初正宗以為那是她發怒的表現,但是隨著音量逐漸變大,他才發現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夢神在笑。

原本隻是蠕動喉頭的微弱聲音,逐漸轉變成幾乎足以刺穿耳膜的瘋狂哄笑。而且無論經過多久,這陣聲音始終未曾止息。全身動彈不得的正宗甚至連舉手捂住雙耳都辦不到。

她的笑聲在狹窄的地下室裏持續反射回蕩著,最後化作一陣根本不具任何意義的轟隆巨響。正宗再也無法承受,跟著發出了連自己雙耳都聽不見的慘叫聲——

他不曉得在那之後究竟經過多久的時間。或許自己還一度喪失了意識也說不定。等正宗精然回過神來,才發現「紅色眼珠」就站在自己眼前,那陣狂笑聲也早已停止。原本陷入麻痹汁態的聽覺總算又慢慢恢複原有的機能。

「……你太令我刮目相看了,『宮守』。」

夢神以不帶一絲陰霾的笑臉說道。

「我沒料到你居然擁有如此驚人的智慧與勇氣。你真是一名了不起的人類呢。」

對方一連串的讚美令正宗頗感困惑。他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解讀這段本意不明的誇獎字句才好——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對方。雖然表情看來跟開始放聲狂笑之前沒什麼太大的差別,但從她身上綻放出來的光芒卻變得比先前更加強烈刺眼了。

「希普諾斯臥榻乃是這個『封印』的中心。那座台座具有抑製我們發揮能力的效果……不過呢——」

總覺得她右手的光芒特別強烈。接著,彷佛在呼應她身上光芒的變化一般,地下室的牆壁開始產生了輕微的震動。

「你們有可能試圖再度將我封印於結界之中……你真以為我事先會完全沒考慮過這種程度的小事嗎?」

正宗忍不住瞪大雙眼。現在不僅牆壁,就連房間中心的臥榻也跟著震動起來。不對,搞不好其實是臥榻發出的震動沿著地表傳遞過來也說不定。

「意思是妳有辦法破壞這個『封印』嗎……?」

「我用的並不是什麼『辦法』,而是單純的『力量』。既然力量遭到封鎖,那就隻好憑借更強大的力量來衝破封印了……你們『守門之民』不也是靠著同一種手段來解放自身的力量嗎?所以我才會花費漫長的光陰,打造出這副能夠解放力量的全新軀體啊。」

「什麼……?」

正宗差點就把她這番話當成耳邊風了。他緩緩抬頭看著「紅色眼珠」的臉。

「妳說我們解放了什麼東西?」

這個疑問並未獲得解答。隻見她右手的光芒愈來愈強烈,正宗甚至無法再睜開眼睛繼續注視著光芒的變化。

(總覺得剛才……)

似乎聽見了一項非常重要,無論如何都得設法轉告直人他們不可的訊息。

「所以,接下來這一帶即將消失囉……因為你多管閑事的緣故。」

正宗瞬間啞口無言。

「妳說什麼……?」

「我說過要以更強大的力量來衝破封印。你難道真的不曉得這句話代表什麼意思嗎?」

這個夢神若是一鼓作氣解放她目前所擁有的力量,究竟會引發什麼樣的事態——正宗腦海中浮現出一幕大爆炸的景象,接著忍不住直打哆嗦。

「你確實是個很了不起的人類呢。」

「紅色眼珠」如此說道。

「你以相當漂亮的手段引誘我走進這個陷阱……而我如果不完全解放右手的力量,就無法離開這裏,所以也沒辦法啦,你說是不是?」

「住手!」

他嘶吼出聲。住在這附近的,全都是他從小就認識的街坊鄰居。不過「紅色眼珠」再也沒有開口作出任何回應。他一邊顫抖著,一邊注視她右手持續發出的光芒。自己或許無法阻止這個夢神的惡行,但應該還有能力完成什麼事情才對。

為了讓自己以外的其它人能夠順利地擊敗這個怪物——

原本震動個不停的希普諾斯臥榻突然發出一陣聲響,接著崩裂碎散。

正宗的身體、地下室、地麵上的火災遺址、鳥居、附近的眾多房屋、以及居住在屋內的人們……

——全部都消失不見了。

3

直人的父親孝臣最後一次前去拜訪綾乃,是在交通事故發生前幾天的事。他當時看起來就是一副不太對勁的模樣。不僅比平常還要沉默寡言,而且還徑自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當中。

「……我可能已經被『紅色眼珠』給盯上了也說不定。」

孝臣毫無預兆地開口說道。那副穿著樸素西裝的背影看起來比往常還要矮小,給人一種活力盡失的印象。一臉正經的他嘴裏叼的並不是香煙,而是一根小小的棒棒糖,那同時也是綾乃最愛吃的東西。

「『紅色眼珠』……?」

綾乃出聲反問。雖然對方至今為止已經告訴她許多夢神的相關知識,但她還是第一次聽見這個陌生的字眼。

「這是夢神的名字嗎?」

「嗯,算是吧。我想應該可以稱它為夢神……縱使現在……」

孝臣很難得會以這種曖昧不清的口吻說話。由於生性沉默寡言,因此他平常可說是個愛用簡潔且意思明確之字句的人物。

「如果可以的話,最好還是別跟它扯上關係比較好。它實在是太危險了……我隻能祈禱它日後不會出現在妳或是直人的麵前。」

孝臣站起身,從上衣內側口袋裏掏出一把鬥大的黑色鑰匙,隨即遞到綾乃的手中。

「可以請妳替我保管這把鑰匙嗎?我總覺得還是暫時先別放在我身上比較妥當。」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對「守護者」而言,這把鑰匙的重要性應該遠勝過任何事物才對。他至今未曾讓綾乃拿過這把鑰匙,一次也沒有。

「詳情我現在還無法透露……但是,如果我日後出了什麼意外,希望妳能依照正確手續將鑰匙轉交給直人。妳還記得繼承儀式的程序吧?」

這些話聽起來簡直跟交代遺言沒兩樣。雖然有很多事情想問個清楚,不過綾乃還是無奈地點了點頭。這表示孝臣遇上了無法解釋清楚的嚴重事態。

「以直人的資質,隻要有妳的協助,或許往後有機會成為一名比我還優秀的『守護者』也說不定……隻是現在的他還呆頭呆腦的。」

「……嗯,一點也沒錯。」

綾乃隻同意這句話的後半段描述。

「幹嘛沒事多加一句呆頭呆腦的啊……還有拜托妳也別隨便同意好不好?」

直人一臉不高興地說道。他們並肩坐在玄關處的磁磚上麵,而這裏同時也是兩次初次相遇那天一起玩耍的地方。棗在庭院的一角打電話,似乎是正在跟熟識的朋友打聽鎮上的情況。

他們目前正在討論擊敗「紅色眼珠」的方法。孝臣曾經差一點就徹底擊敗「紅色眼珠」,此乃不爭的事實,這代表他應該知道什麼方法最有效才對。因此直人猜想或許可以從孝臣與綾乃的最後一次談話中,找出有關那個方法的線索也說不定。

「別在意那種無聊的小事啦。你以前本來就是一副呆頭呆腦的模樣,哪有資格怪別人啊?」

綾乃以淡然的口吻說著——但是,現在自己早已對他徹底改觀了。這幾個月以來,成為「守護者」的直人有了相當大幅度的成長,所謂比孝臣還優秀的預測說不定真的有可能實現。

(就算少了我的協助,他大概也不成問題吧。)

綾乃全身無力地斜靠著玄關大門。她盡可能表現出不讓直人察覺到任何端倪的神態,但從剛才開始,她體內的「紅色眼珠」分身已經反複發作了好幾次。她的症狀惡化的速度比鶇要快上許多,看樣子能維持理智的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

雖然希望直人他們能趁著自己尚未失去理智之前結束她的生命,但他們八成不會答應吧。既然如此,她也隻能設法自行了斷了。

「現在回想起來,我猜當時的岸杜叔叔必定早已和『紅色眼珠』交過手,不過卻沒能完全將她擊敗……所以,才會警告我與鶇要小心防範她。」

「老爸當初為何不肯更明確地透露『紅色眼珠』與其它相關的事情呢?」

綾乃差點忍不住笑意。如果是換成直人的話,確實很有可能毫不掩飾地把一切說清楚。不過,她認為這並不是因為他個性軟弱,而是信賴他人的意念促使他采取這種做法。

「我想岸杜叔叔當時也很為難吧。畢竟那是一種完全不知道『紅色眼珠』的影響會以何種形式波及到什麼人的狀態啊。因此叔叔才會隻對身為夢神的我與鶇透露最低限度的必要情報。至於直人和水穗則是選擇閉口不談……這應該是叔叔經過一番考慮之後所做的決定吧。」

「就算再怎麼考慮,一旦死了就毫無意義可言了啊。」

直人忍不住碎碎念。

「縱使再怎麼為難,也該尋求協助並設法保住性命,這樣才是最好的結果。」

綾乃聞言轉開視線,總覺得直人這句話好像是刻意說給自己聽的。直人見她不吭聲,索性接續剛才的話題。

「照妳所說的,後來『紅色眼珠』便下手殺了我爸。沒錯吧?」

「嗯。雖然就岸杜叔叔跟我和鶇交談時的口吻聽起來,他好像沒有很明確察覺到自己的異狀,不過我相信這一定是後來導致叔叔發生車禍的主因。」

雖然隻是臆測,但她自認為這是最合情合理的解釋。

「……等等,妳不覺得這種解釋聽起來有點奇怪嗎?」

直人開口說道。綾乃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怎麼說呢?」

「老爸當時明明是處在『紅色眼珠』並未完全死亡,或許正潛伏在自己身旁也說不定的危險狀況中耶。那他為什麼還要選在這種時候將莫斐斯交給妳保管呢?」

「這……」

綾乃頓時說不出話來。經直人這麼一說,她才想起孝臣當時也沒提到請她保管鑰匙的理由。

「會不會是叔叔害怕萬一自己發生什麼意外,結果導致鑰匙遺失的話,日後可能會造成更大的困擾呢?畢竟這是相當稀有的黑色鑰匙嘛。」

直人仍然是一副無法接受的模樣。

「可是,黑色鑰匙不就是用來應付萬一的必備道具嗎?」

「……說的也是。」

這麼一分析,綾乃覺得直人的說法確實也很有道理。

(我總覺得它還是暫時別放在我身上比較妥當。)

那句話聽起來很像是孝臣在表明自己並不配使用莫斐斯。他彷佛認為自己再也沒資格擁有這把黑色鑰匙一般——不對,身為「守護者」的孝臣絕不可能心生這種消極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