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警察愣住了,他們大概從來沒被人打過,更沒有被這麼柔弱的女孩子打過。這一刻他們活像見著一個怪物,甚至我也毫不了解麵前這個暴烈的女孩子,無法把她和那個站在梧桐樹下猶如羚羊般的女孩聯係在一起。
警察回過神,摸出手銬,她高高撩起腿,一個正踹就準確地砸在他的胸口,他應聲倒地。那幾個警察被激怒了,按下了電警棍的開關“啪啪”作響。我使勁抱住卓敏大叫:“投降,我們投降……”
我和她在派出所裏被分開審問、錄下口供。當我在過道看到戴著手銬的她時,她居然笑了:“剛才問了警察,說等會兒會把我倆關在一個禁閉室裏,我們終於不用隔著鐵柵欄說話了。”
蘇陽很快來了,他解決這個棘手的事情用了兩件武器:一,錢;二,他老爸。那個被踹了的警察雖然麵子上還有點過不去,還是放了我們。
臨走時,蘇陽低聲對我說:“這個女孩會讓你後患無窮。”
我不以為然地看了看蘇陽,想起剛才卓敏暴烈的樣子,我突然覺得,她出擊的時候像一發噴薄而出的霰彈,宛若驚鴻可以擊中任何目標。
葉子的顏色越來越亮,夏天正在來臨。蘇陽第一眼看見淺淺,眼神就恍惚。
淺淺就是那個有著嫵媚眉毛的姑娘,她是上海人,卻說著一口純正的京片子,這證明她是個聰明的姑娘。更能證明她聰明的是,那天她看到了鐵柵欄外的蘇陽,又看了一眼蘇陽的X5,就嫵媚地笑了。
自此之後,蘇陽天天下午都跟我跟到柵欄邊。我們還經常趁夜色帶著卓敏、淺淺去後海玩。其實本沒有後海,隻有朱自清筆下的什刹海,但“非典”之後,後海就名揚天下。先是一幫愛爾蘭人來喝酒,後來就帶動中國人,而我們中國人果斷地以人數和嘈雜驅散了外國人。
這是可以自由呼吸的地方,每晚人頭攢動。有天淩晨,湖深處的小船上好像有對男女在做愛,女的聲音很大……我和狗子、小剛哈哈大笑,轉頭發現,蘇陽和淺淺不見了,那輛X5也不見了,大約二十分鍾後,他們才開著車回來,淺淺的頭發淩亂,目光流離。
但卓敏隻會讓我拉著她的手,偶爾,也讓我輕輕地親一下她的臉,僅此而已。我每天都去柵欄那裏,漸漸發現自己遠離了那個夢魘,我甚至睡到中午,享受自然醒。
自“北漂”以來,我第一次能這樣安然地入睡,醒來,那個噩夢,終於不再出現。
我在柵欄外沒看見卓敏,發短信沒有回複,打電話沒有接聽。這樣的事情最近時有發生,那個終身未嫁的民舞老師酷愛排練之餘,傾訴她當年淒美的愛情故事,不僅拖堂而且禁止接聽手機。
陽光溫暖,我聽著蘇陽在電話裏說有個商人要讚助我們,聽得想打盹。這時淺淺尖叫著跑來了:“卓敏,疑……疑似了。”
我瞪著淺淺,不明白她在說什麼,她在柵欄那邊斷斷續續:“燒到了39度,三院剛剛把人拉走,現在所有樓道和寢室都在消毒!我馬上要去接受排查了……”
淺淺臉色如紙,轉身就跑。
我大叫一聲,開車瘋狂追去。一路上也見著一些救護車,我使勁按喇叭,大喊“卓敏!”我希望她能回應我,哪怕隻是在車窗裏做個手勢。可救護車上要麼根本沒病人,要麼司機伸出頭來罵我:“神經病,找死就直接去小湯山。”
奔到三院,遠遠看見一個擔架車正從救護車上下來,上麵的人一動不動,所有急救人員戴著防毒麵具。我衝過去時,電梯門關上了。轉身向消防通道跑去,我怕如果不能在卓敏被推進觀察室前看她一眼,將永遠看不到她了……我終於在七樓隔離室看到了卓敏。她水青色的練功服還未及更換,長長的黑發瀑布般拖到了地下。我看不見她的臉,我不知道她現在是昏迷不醒還是淚流滿麵。
兩個保安過來趕我走,我與保安撕扯起來。這時,那個叫齊帥的胖子奔跑過來,他看了看我,叫停了保安。菩空樹大師說我一生多災多難,但總會在危急關頭遇到貴人,齊帥就是我的貴人。他就是柵欄外拿著平底鍋打羽毛球的那個胖子,也是這家醫院的麻醉師。他說一定幫我。
菩空樹大師說:如果足夠悲傷,你會聽見世界上所有聲音。
那天晚上我留在醫院沒有走,我坐在醫院空曠走廊的長椅上,嘴巴發苦,被耳中各種殘忍的聲音淹沒……有一刻我好像聽見卓敏在哭,像嬰兒一樣在哭。我輕輕走到急救室玻璃窗往裏看去,各種儀器閃爍著詭異的熒光,卓敏戴著巨大的氧氣麵罩,在鎮靜劑的作用下沉沉入睡。她一動不動,未知死活,她的單薄的身體那麼不真實,輕飄飄的沒有一絲分量,像是一個憂傷的傳說。
我焦慮而恐懼,大腦空白如洗,靜靜坐在長椅上,感到靈魂脫體而去。
後來,我好像睡著了,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卓敏穿著白衣白袖欲走還留,她在一團滴著水珠的雲霧裏披頭散發,像是被一隻神秘的大手拖著,然後轉頭,似乎在呼喊我的名字,她的眼淚一滴滴落下雲端,在半空中變成了一顆一顆的水晶珠子……我大叫著醒來。
那兩個保安看著我的樣子,眼神驚愕。
耳邊是聲聲鳥鳴,讓清晨掛著些濕意,我恍然不知身在何處。
慢慢睜開眼睛,頭暴痛,使勁轉動眼珠,眼前海市蜃樓般出現一張蒼白透明的臉,卓敏就在玻璃窗裏麵,從上而下凝視著我,眼底已有一道斜斜掠過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