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1 / 3)

那段時間天藍得發暗,風恍惚地掠過梧桐和槐樹,柵欄兩側羽毛球一陣亂飛,人們熱火朝天,活像召開了一場群眾體育大會。之前賣板藍根衝劑的小販也很解風情地改為兜售羽毛球,甚至一些青年教師,也參加到方興未艾的羽毛球運動中來。

我還記得端午節那天,天空開始下起小雨,眼波如絲溫婉多情的樣子。人來得很多,柵欄外發生了激烈的爭吵,因為樹枝遮擋,加之球技不精,人們總在爭辯哪個是自己的羽毛球,又斤斤計較誰占了地盤。兩個男生為了爭奪有利地形差點動起手來。那兩個武警小戰士嘩啦啦拉著槍栓跑過來,“不準動,再吵押進去關禁閉。”

不知誰建議:不如舉辦一場“非典”杯羽毛球賽,分組輪流上場看誰打的回合多,冠軍獎品是--大家負責掩護這對戀人去柵欄邊上接個吻。鐵柵欄內外掌聲雷動。

那是“非典”時期最生動的一幕。

我還記得,那天雲被壓得很低,天空下起了小雨,沾了雨水的羽毛球發出悶悶的聲音,打下很多樹葉,落下來很多水珠,撲簌簌讓我們幾乎睜不開眼睛。但我們矢誌不渝,兩眼放光,羽毛球在灰白天空就像調皮的小鳥,每一次上升和下落都引發人們的尖叫。表演專業的女生們聲情並茂,廣電專業的女生呐喊得最富韻律,但卓敏她們舞蹈專業的姑娘們身體協調性好,她們很快適應了這種比賽的節奏,至少占領了前八強的六強。

舞感天生超強的卓敏很快明白最重要的是步伐而不是手上的力量,她輾轉騰挪、移動迅速,打球又很講究舞美,每一次揮拍擊球,活像揮舞水袖,有一次為了救險球,甚至劈了豎叉下地把球高高挑起,引得兩個武警也不由鼓掌叫好……而羽毛球是我大學時的強項,我和她一組組地淘汰對手,過關斬將,理所當然地獲得冠軍。

我還記得,那天空氣濕漉漉的,但她每揮一次球都要去抹一下額際的頭發,手腕的水晶閃爍著光芒,讓她像個通體發光的仙女。

那天眾人喧嘩,慫恿之下我衝到鐵柵欄邊,準備深情地真正親她一下。

可惡的校長出現了,他大聲讚揚了比賽的積極意義,然後嚴肅地宣布運動會到此結束,這讓鐵柵欄內外的男生女生們極其失望,空氣中掠過一片悶悶的歎息。

我盼望已久的和卓敏的初吻就這樣被扼殺了。這真可惡。

我愈發有探究卓敏的衝動,和她仍然每天在鐵柵欄見麵,那道柵欄不是一道阻隔,而是一種誘惑。終於,我壯著膽子發去一條短信:“今晚出來。”

她回:“瘋了?那次是偷渡,這次就是越獄,抓到肯定開除。”

我說:“無論你出不出現,我準時到。”

鴻毛餃子店已悄悄恢複營業。我並不確定她是否會偷跑出來,但我堅定不移,像在獄外接應一個不知有沒有挖通地道的戰友。

這晚的月明晃晃照在樹葉上,有狗兒興奮地叫。讓我想起一個多月前我和卓敏“偷渡”回校的情景。

她閃身出來時動作異常輕靈,讓人發笑的是她竟像武俠小說裏的夜行俠穿了一身黑衣黑褲。她眼神驚慌,臉色蒼白,一言不發就鑽進我的車,我拚命擁抱了一下她,她沒有拒絕。這是我第一次擁抱她,慌亂而幸福。我轟動油門,學了聲狗叫,引得民宅裏的狗們興奮地叫起來。

兩個武警戰士警惕地看著我的車飛馳而過。

當一身黑衣的她出現在蘇陽他們桌前時,我知道,那一刻他們被震住了。蘇陽盯著她很久沒有說話,小剛假裝打著嗬欠,狗子憋了很久後,說:“楊一,你丫從哪個山洞裏偷來一個仙女?”

一幫壞蛋於是起哄讓我喝酒,最後她來幫我擋酒,我這才發現,原來她酒量大得驚人。可能是因為她的藏族血統,一仰脖就是一杯,麵不改色心不跳。這讓他們肅然起敬。蘇陽悄悄問我:“別說為她偷渡,就算劫獄,我也幹--拿下了吧?”

我說:“每次見麵至少七八米遠,純潔得跟消毒水洗過一樣。”

他不信,還說第二天會跟我一起去鐵柵欄看看是否也有豔遇。

我笑笑,忽然之間有點被刺激,扭頭過去親了一下她的臉,她躲了一下,但沒有拒絕,轉身又和狗子拚酒,可能由於喝得太猛,她的眼睛嗆出了眼淚。

我們的哄笑驚起後海沉睡的候鳥,醉意驅走“非典”最後一絲恐懼。卓敏架不住蘇陽他們起哄,借著酒興跳了一段《酥油飄香》,這是我第一次見她跳藏舞,她跳舞的時候更加清麗奪人,像找到了自己的魂。

我送她回去的時候已是半夜兩點,她第二天早上還要點名。

搖開車窗,夜風如水。我扭頭看她,她也看著我。我把車停到路邊,一束燈光照進車裏。

“駕照、身份證、學生證!”幾個警察站在車外。

我乖乖交出證件,她一動不動,直視著警察。

警察催她。

她說:“我犯什麼法了?”

警察說:“先不說‘非典’期間禁止聚集,這麼小就玩車震,不學好。”

卓敏直視著他:“你再說一遍。”警察不屑地:“不學好,你媽沒教好你吧……”她的眼神裏突然綻發一種銳不可當的光芒,閃電般推開車門,衝到那個警察麵前就是一耳光。

“啪”的一聲,驚得街上零星的人們回頭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