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一章 五台旅痕白色海(1 / 3)

五台山上也可觀海,白色海。

昨夜宿台懷鎮,是躺在五台山神聖的懷抱裏。今晨,登上東台之嶺,是站在其寬厚峻美的肩膀上了。一如生命之路,當你從穀底好不容易盤旋至一處頂點時,呈顯於眼底的又是幽深闊大的空穀。這不是空穀,這是一個白色海。極樂世界似乎就在白色海的盡頭。山嶺的斜坡上淺草綠茵,零星的小黃花綴滿雲海的灘頭。奔跑前去,綠岸上留不下蹤跡。沒有一條船滿足你的幻夢,蕩槳於白色海上。

遠遠的仁立著,可謂望洋興歎。

雲海波起浪湧,翻騰漫卷,直鋪向目不可及的天涯。這麼暴怒的一個海,其形其狀,像有顛覆乾坤之勢,吞沒天地萬物之力,卻為何沒有一絲聲音?

沉默的海。

觀其氣魂,完全可以浮起你所置身的重山峻嶺,完全可以作為腳下這艘巨船的載體。它純潔無瑕,沒有雜汁,也沒有魚類與海盜。它是宇宙的呼吸,大山的夢,這個世界的生命之魂。

曾經觀賞過雲海奇景,那是在飛機上,在一萬米的高空。而現在,是站在堅實的土地上,雲海就緊緊地貼附著五台山的橫臥的軀體。

也為大巴山女蝸峰的雲海所驚駭,而那般情景,隻能是雲,隻能是霧,過於輕巧飄逸。遠沒有這般壯觀,這般雄沉大度。

比起這白色海來,在大連、湛江所看到的藍色的海也嫌太平靜,太沒有性格。這白色海,簡直是立體的,就如同風馳電掣的烈馬群在麵前躍動,就如同淩空飛卷的蛟龍陣在麵前狂舞。

這是五台山的驕傲!這是佛國的自豪!當你感到一陣濕風愛撫你的臉頰,掀動你的衣襟時,似乎站成了一頁帆。而你的船,已悄悄被沒入白色的海裏了。你搏擊著,掙紮著,白色海浮不起你渺小的軀體,伸出手,攥住的是一把細微的水氣。這是在享受雲之浴。不知何時,紅霧之後的陽光刺痛了眼睛,眼前又是綠的山崗。白色海,夢一樣消逝了。而你又邁開雙腳,繼續趕路。

台懷

太陽把他目送至海拔一千九百米的金閣嶺之額,就告辭了。在暮色溟茫中,他似乎憑借車子的羽翼,旋飛著,低回著,直撲向佛國的境界。

佛國以它神秘的氛圍擁抱了他。月朦朧,山朦朧,燈火朦朧,一切景物在他朦朧的遊興裏都一下子異於塵世。盡管他不是虔誠的佛教徒,他隻是一個欲將了解佛國秘密的遊子。

夢醒之後,出門看看,是置身一個陌生的異域了。疾飛的雲霧,浸骨的涼風,說明這裏地勢很高。忽地覺得,上得五台山,卻不是一覽眾山小,而是四望群峰高,踩著的是低低的盆地。

他明白這裏為何叫做台懷了。

五台山,由五座頂如平台而屹立環抱的山峰組成。東為望海,西稱掛月,南日錦繡,北名葉鬥,此五峰之內皆以台懷鎮為圓心。這裏寺院薈萃,佛塔摩天,碧樹紅牆裏,樓閣亭台飛簷交錯,層層殿宇,金碧輝煌。一般遊客籠統地說上五台山,就是指登臨此地。佛教徒則不然,拜過五個台頂的文殊菩薩才稱之為大朝台。從漢明帝年間始,五台山的寺廟群多近三百六十座。現在僅存五十八座,其規模依然巨觀,文化遺產極其豐富。聽說要遊曆完這些寺廟,沒兩個月工夫是不行的。況且台頂氣候嚴寒,那裏的和尚在三伏天,還得穿著棉衣生著火爐取暖,很少有人登臨。他甘為凡人,不奢望得道成仙,遊遊較為便利的台懷諸寺廟,正合心意。這又是佛國的懷抱,聽聽佛殿的鍾聲,品品僧尼的誦經,度過幾個清晨與夜晚,豈不是精神的一種沐浴嗎?

先近近地去看塔,那台懷四周最為醒目的大白塔。塔身狀如藻瓶,從底到頂,由粗而細,又由細而粗,再由粗而細,於粗相間方圓搭配,直厥高入雲,宏偉壯觀。雖屬實心,不能攀旋梯而上以遠眺俯視,卻於微風中可仰觀圓盤上的銅寶瓶,聆聽上百個風鈴一齊作響,身心也仿佛在浮了起來。於是,他也仿照僧尼,繞塔殿外圍的走廊,去撥動那一百二十個圓桶狀的鐵皮法輪,充一充誦經的超人。再去看那銅殿,完全是一座世所罕見的青銅建築物。相傳,銅殿的銅是一位叫妙峰祖師從一十三省一萬戶人家化來的。出身泥瓦匠,後削發為僧的佛燈和尚所建造。其雕花鏤空,飛簷四起,夔紋螭蟠,堪稱絕觀。康熙皇帝曾探其真偽,抽寶劍直砍銅柱,裂縫中黃燦燦盡是銅,遂有裂紋尚存猶新。再去叩那口巨鍾,於暗褐色的調子裏捕捉其深沉圓潤、渾厚悠遠的長鳴,聽佛國之語。再去那通八角亭內的漢白玉石碑,比乾陵無字碑內容各異的無字碑,猜度未打開的白皮書的字句。

去無量殿,去千缽文殊殿,去大雄寶殿,去後高殿,去藏經殿,去大慈延壽寶殿,去萬佛閣,去龍王殿,去羅侯寺、圓照寺、廣宗寺,直登臨有喇嘛宮之稱的菩薩頂。

而後以極想逃出神之包圍的煩悶心情,穿過小鎮上的楊林街,淌過小清河,登上蓧麥青青的山坡,坐在野花彌漫的草地上去。他長出一口氣,對視著被甩在河水那邊的殿堂玉宇,不知怎麼,有置身於神之外的大自然的空曠中的快意。被叫作“寄坡”的騾馬,在河邊,在山坡上啃草。有遊人在采摘野花,唱著歌,吹著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