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愛的盟誓
晏蔚然起來得早,他在煤氣灶上煮了兩份牛奶,煎了兩個雞蛋,然後用榨汁機榨了一杯芹菜汁。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的動作很輕。妻子羅雅麗昨晚回來得很遲,此刻還在床上睡著,他擔心驚動了她。
做飯的事,他們夫妻一直很默契。誰有了時間誰願意進廚房,誰就動手做,彼此並沒有什麼約定。前兩年,晏蔚然忙,差不多總是羅雅麗進廚房。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晏蔚然做飯的次數多了起來,到現在,幾乎總是他了。晏蔚然把早飯做好,自己就在廚房守著一台小電視機,慢慢地吃。用完早餐,也看了早新聞,這才用托盤端著牛奶、煎蛋、芹菜汁和麵包,去了臥室。
羅雅麗其實早已醒了,隻是不願動,懶懶地靠在床頭上想心事。她想的是昨天晚上與蘇沃野在一起的情形,怎麼怎麼就拉住了手,怎麼怎麼就抱在了一起。吻的感覺是天旋地轉的,壓在身上呢,好沉好沉,比晏蔚然有份量得多……。羅雅麗正想得入神,忽然聽到丈夫向這邊走來的腳步聲,趕忙向下一滑,又縮進了被筒裏。
“雅麗,快起來,該吃飯了。”晏蔚然端著托盤,站在床前望著妻子。
“啊——”羅雅麗長長地打著哈欠,“好困呐。”
“還困吧?以後啊,能回來早,盡量早。”丈夫關切地說。羅雅麗昨晚回來的時候,他已經睡著了。
“生意上的事嘛,你還不知道,應酬多。”羅雅麗半坐起來,伸出兩隻手。晏蔚然就把托盤遞過去,由她放在膝上享用。
晏蔚然在床邊坐下,嗅嗅鼻子說,“以後啊,別喝酒。女人喝酒,不好。”
“為什麼?”
“好女人不喝酒。”晏蔚然說得很誠懇。
羅雅麗心裏動了一下,答應說,“好,不喝了。”
坐在床上吃早飯,是件時髦的事,據說外國人都喜歡這麼做。晏蔚然看著妻子津津有味地吃著,心裏很高興。移開目光的時候,他掃了一眼床頭櫃。
“喲,這項鏈好漂亮啊。什麼時候買的?”他說著,拿在手裏看。
“別動,別動。”羅雅麗下意識地伸手來搶,身子一晃,牛奶和芹菜汁都頃在了托盤裏。
“瞧你——”晏蔚然疑惑地望了一眼妻子。
羅雅麗解釋說,“項鏈太細,怕你弄壞了。”
“哦,我不動它就是了。”晏蔚然笑笑,把項鏈放回到床頭櫃上,然後指著托盤說,“你瞧,都潑了。你等等,我再去給你做。”
“謝謝,謝謝,我自己來。”羅雅麗不無內疚地下了床。
羅雅麗到廚房重新煮了牛奶榨了菜汁,然後坐下來用餐。她心裏不由得又想起了蘇沃野,不知道蘇沃野昨天晚上回去之後,會不會發生什麼事兒?太太查問什麼了嗎?他是怎麼回答的?……這樣想著,忽然很想給他打電話。
剛剛拿起話機,丈夫卻過來了,說是要出去找人,幫忙解決公司的那檔事。丈夫急匆匆地離去,留給羅雅麗的是一個瘦削憔悴的背影。羅雅麗歎了一口氣,決定不再想蘇沃野這個人,也不再給蘇沃野打這個電話了。
用完了早餐,羅雅麗準備出門。女人出門之前,都少不了要梳整一番的,羅雅麗坐在梳妝台前描眉畫目,忽然就覺得仿佛又坐在了蘇沃野的那個寫字間裏。真冒險啊,真不要命啊,怎麼就敢在那裏做呢?心裏一想,就覺得剌激,覺得興奮。還有那麼一點點後怕。
真不象話,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以後再不能……,羅雅麗暗暗地下了決心,於是將蘇沃野送給她的那條鉑金項鏈也摘下來,收進了首飾盒裏。
仿佛兩個人的心思是相通的,羅雅麗胡思亂想著蘇沃野的時候,蘇沃野也在想著她。
想必是因為昨天晚上累了,蘇沃野第二天醒得很晚。睜開眼睛,習慣地叫一聲“柳琛——”,房間裏靜悄悄的,沒有人回答。慢吞吞地起床,來到客廳裏。看一眼衣架,柳琛平時掛在上麵的紅提袋已經不在了。顯然,妻子沒有打招呼,就自己上班走了。
妻子還在耿耿於懷嗎?嗨,耿耿於懷就耿耿於懷吧。
看看壁上的鍾,八點差一刻,蘇沃野也該上班去了。在洗臉池邊胡亂撩了撩水,就算洗了臉。想到要刷牙,卻隻是湊著水龍頭含口水,咕咕嚕嚕地漱了漱。打開冰箱,抓出一塊麵包,隨便地嚼了幾口,就扔在了餐桌上。
沒情緒,提不起勁兒,蘇沃野又回到了那種身心倦怠的狀態中。
直到開動那輛本田車,一點一點地回想昨晚與羅雅麗在一起時的情景,蘇沃野才又變得興致勃勃了。她還說我是咖啡呢,她才是真正的咖啡!加了奶加了糖,又濃又香又提神。喝咖啡的感覺真不錯,什麼時候還要約她一起,再喝上一回……
來到公司,剛剛坐下,電話就打過來,說是方總叫他。蘇沃野剛一走進方峻的總經理室,方峻就笑嗬嗬地說,“哥們兒,我給你捅漏子了吧?”
“什麼漏子?”蘇沃野有點兒摸不著頭腦。
“昨天晚上稅務局趙胖子帶了幾個人,要到碧波園宵夜。我給你打了幾回手機,沒人接。後來往你家裏打,是弟妹接的。弟妹說,他不是跟你一起請上海來的客人吃飯嗎?我脫口說了句,哪兒來的事兒,沒有啊,沒有上海的客人來。過後我想想,不對了,你老弟準是打著我的旗號,去和情人幽會了。”
蘇沃野聽了,不由得一怔。怪不得昨晚柳琛情緒那麼反常,原來是方峻讓他穿了幫。蘇沃野心裏有點兒發緊,臉上卻輕鬆地笑著,“嗨,哪兒的事兒。不過是幾個朋友在一起,打打麻將。”
“得了得了,老弟,以後再遇上需要我掩護的事兒,盡管打招呼。”方峻大度地拍拍蘇沃野的肩膀,“小事兒不說了吧,說大事兒。咱倆在這兒先合計合計,等一會兒去五裏崗,看看老袁的廠地,和他敲個價。”
方峻說的是修建特約維修中心的事兒,初步定下建在五裏崗。蘇沃野坐在那兒,嗯嗯啊啊的,看上去是在和方峻商量著如何建中心,其實心神早已遊走,滿腦子想的都是他和太太的事兒。柳琛愛麵子,大概隻會別別扭扭的,心裏不痛快,卻不至於扯破臉再追問這件事。然而,即使太太不追問,蘇沃野心裏也不舒服。他其實一點兒也不想讓太太難受,羅雅麗不過是咖啡罷了,喝喝咖啡提提神有什麼不好?又沒有把咖啡當飯吃。唉,欺欺瞞瞞地找借口編謊話,實在太累了。如果能開誠布公呢?如果太太能容忍,那就太棒了……
這樣想了,蘇沃野就覺得自己在柳琛麵前其實也沒什麼不對的。
跟著方峻辦完那些事,蘇沃野就給羅雅麗掛電話。羅雅麗在電話裏聽到是蘇沃野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才搭腔。
“我說了,再不接你電話了。”
“為什麼?”
“不好。”
那回答憨憨的,傻傻的,直直的,引得蘇沃野笑起來。“怎麼不好?好得很嘛。是不是因為在寫字間,委屈了你。”
“不是那個意思。”
蘇沃野知道她是什麼意思,可是蘇沃野隻管按他自己的意思說。“其實呢,我也想到了去賓館開房間。隻怕說出來,你會一口回絕。”
“嗯,會。”那回答帶著笑聲。
蘇沃野立刻說,“這一次你別回絕了,這一次咱們去賓館。”
“……”
沉默就是默許,蘇沃野不停頓地把話接下去。“明天中午一點整,咱們去‘海景’。我把房間訂好,就在房間裏等著你。”
“那可不一定啊。”
“一定!”蘇沃野不容置疑地說。
羅雅麗在電話那邊笑起來,她不說去也不再說不去,隻是機敏地轉了話題說,“你昨天晚上回家以後怎麼樣呀?是不是挨批評了?”
“沒有的事兒。”蘇沃野盡量用滿不在乎的口氣輕鬆地說,然而一種壓抑的感覺卻即刻升了起來。
是柳琛的那種沉默,是柳琛的那種反常的表現讓蘇沃野生出了壓抑感。
柳琛那天在市文化宮上班,老是覺得身上軟軟的,象是得了病。她想,可能是沒有睡好覺的緣故吧,直覺告訴她,蘇沃野對她撒了謊,而且那謊是因女人而撒的。在他們夫妻之間,這樣的事情畢竟是第一次。柳琛聽過不少類似的事兒,可那都是發生在別人家庭裏的故事,與她的家無涉。她和蘇沃野當初深深地相愛,能走到一起不容易。如今過日子雖說也少不了磕磕碰碰,但也隻是些家務瑣事的煩惱而已,細想想,夫妻之間的感情還是恩恩愛愛的。
蘇沃野怎麼就會要出規呢?
正因為曾經深深地相愛,所以就難以拉下臉和對方一起正視事實。柳琛覺得如果那樣做,就象兩人動手撕扯屬於他們兩人的最珍貴的一件東西。那情形一定會使得彼此都難堪,使得彼此都痛楚。
柳琛隻能苦苦地悶在心裏了。
中午,同事替她買了牛腩蓋澆飯,她隻扒了幾口,就放下了。下午是琵琶輔導,孩子們來了,柳琛隻好盡力打起精神教課。若大的活動室,坐著十幾個孩子,還有一位是陪著女兒的家長,那是小姑娘劉媛的爸爸。柳琛留意過,接送孩子的大多是媽媽,而接送劉媛的卻總是她的父親。輔導課沒有說過允許孩子的家長陪學,但是也沒規定不允許,於是這位劉先生就常常坐在女兒身邊,象女兒一樣出神地望著柳琛了。
柳琛抱起琵琶給孩子們做示範的時候,心裏有些發慌手指也有些發抖。她勉強把示範的曲子彈下來,隻覺得眼前發黑嗓子發幹。她伸手去拿桌上的杯子,手一碰,杯子倒了,水順著桌腿流。
“柳老師,你喝這個吧。”
小姑娘劉媛跑過來,把一罐杏仁露放到她手裏。柳琛抬起頭,目光與那位劉先生觸在一起,劉先生微笑著,向她點點頭。
“謝謝,老師不喝。”
小姑娘推讓著,柳琛就把飲料放在了桌子上。
接下來,是孩子們練習指法。柳琛一個一個地檢查著,一個一個地做輔導。十幾個孩子剛剛輔導了一半,柳琛就堅持不住了,“咚”地一聲頹在地上,虛汗不住地從額頭上往外冒。
“柳老師!”
“柳老師——”
孩子們驚慌地喊著,圍了上來。那位劉先生趕忙上前,扶她坐在了椅子上。
“柳老師,你感覺怎麼樣?”劉先生關切地望著她。
“沒,關係。”柳琛勉強地向劉先生笑了笑,然後向孩子們揮揮手說,“同學們,請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繼續練習。”
看著孩子們重新開始了,柳琛就想站起來。
“別別別,你還是坐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