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想想,那樣想想,又想起了媳婦李冰平時的許多不錯來,就把自己的心想溫暖了。想起李冰愛吃餃子,尤其愛吃三鮮餃子,沈鳳英特意買了一斤鮮大蝦,包了三鮮餃子,單等他們小兩口下班回來,吃個髙興了。
外邊門響,沈風英知道他們下班回來了,特意迎到門口,搶著開了門。
兒媳李冰先進門,冷著一張小臉。喲,這孩子,還生氣哩,真是個孩子,平時沒太在意,這李冰生氣的時候也不難看。
沈鳳英笑容滿麵地問:“下班了。”
李冰冷了張臉點了點頭,快步進屋,把緊隨其後的章軍冀閃了出來。
章軍冀仔細地盯住老娘的臉看,跟不認識似的。沈風英很慈祥地看了兒子一眼,很高興地笑著。
章軍冀和李冰魚貫著進了衛生間,擠在水龍頭下洗手。
李冰像接頭的特務一樣,壓低了聲音問:“怎麼樣?明白了吧?”
章軍冀不吭聲,搓著滿手的肥皂泡不聲不響,一副遭受了重創的頹廢模樣。
章軍冀的確受到了打擊,而且打擊得還不輕。章軍冀在“嘩嘩”作響的水龍頭前沉痛地想:看樣子,母親是矛盾的主要方麵,要承擔主要責任。
還真的讓孫技師給說著了,章軍冀在吃了那隻蓄謀的狗肉之後,真使妻子李冰懷上了。
看著李冰日益隆起的肚子,這個一家三口的喜悅是一目了然的。兒子章軍冀說:“男孩女孩都行,但最好是個男孩。如果是個兒子,就是我們章家的長房長孫,不得了的!”
婆婆沈鳳英說:“生了兒子你們就知道做父母是怎麼回事了。”她似乎認定媳婦肚子裏的孩子一定是個兒子,並且認定這個兒子以後一定會給他爹媽好瞧的。
媳婦李冰嘴上不說心裏說:哼!我還不知道你嗎?你不就是想讓我也嚐嚐當婆婆的滋味嗎?按照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一說,那時婆婆的地位正好又該翻上來了。到那時,當個作威作福的婆婆也不錯嘛。
想到這種宏偉遠景,李冰止不住喜在心頭笑在臉上。其他二人見了這笑,一致認為這種開心的笑很好,有益於胎教。
懷念連隊
其實,列兵敏本來沒想燙發的。
中午的時候敏收到一張二萬元的彙款單,不用看,敏也知道這是姐姐寄來的。前些日子敏幫姐姐買過一種廣告上說能換皮膚的化妝品,錢是從敏那比較可憐的錢包裏先塾上的。此刻,敏捏著這二百元的彙款單,心裏頭非常的愉快。姐姐真是夠意思,這一買一寄就讓她平白無故地賺了將近五十塊錢。五十塊錢對一個列兵來說,不是個小數目,敏愉快的心情可想而知。
敏去找班長請假,班長正在跟分隊長說話,班長脊事地望著分隊長,眼黽的意思非常明白。分隊長望了一眼敏手裏的彙款單,說了句去吧,隨後又補了句快去快回。
敏幾乎是一溜小跑地到了郵局。大中午的郵局沒什麼人,敏將彙款單遞給櫃台裏那個無精打采的胖女人,胖女人眼皮都沒抬地“啪啪啪”在單子上硒了幾個章,把錢和敏的士兵證一起扔在了櫃台七。
敏沒法計較胖女人的態度。敏入伍到北京快一年了,北京的這些人已經教會了敏做什麼樣的“上帝”比較省時省力省氣,關鍵是省氣。再說,此刻的敏也沒大有精力去顧及別人的態度了,敏那雙好看的眼睛盯住了櫃台上夾在士兵證裏的兩張百元大鈔。
說實話,自從敏穿上軍裝,這種巨大的鈔票就離她遠去了。津貼袋裏薄薄的四十幾塊錢,讓人能一目了然,連個五十的票子都不用。此刻,列兵敏麵對著這兩張百元大鈔,競有了一種久違了的感覺。
敏十分小心地把兩張票子折成四折,又十分小心地塞進士兵證裏,再十分小心地放進軍褲口袋裏,往外走的時候,敏就覺得身上沉甸甸的。
夏日正午的太陽是很厲害的,敏站在厲害的陽光下一時不知要幹點什麼。敏覺著自己該幹點什麼,就立在厲害的陽光下想。敏孤零零地立在大太陽地裏的樣子有點傻,好在這個時候行人稀少,沒人注意列兵敏的傻。
敏的眼睛最終落在了一個紅白相間的遮陽傘上,傘下是個白色的冷飲攤,一個模樣兒比較慈祥的老太太坐在那兒打肴比較慈祥的瞎睡。
望著這個令人舒服的冷飲攤,敏終於想起她該幹的亊了。同時敏的口腔裏非常配套地湧上了許多熟悉的滋味。敏抗拒不了這種滋味,雙腿不由自主地就往那裏開拔了。
敏無比愜意地把一種叫“和路雪”的冰激淩大麵積地塞進嘴裏,狠狠地咂了一大口,一股涼意頓時在周身洇開,敏覺得舒服得不行。
列兵敏並沒有被舒服衝昏頭腦,她不敢邊走邊吃,害怕被衛戌區的糾察逮個正著,隻好躲在繼續打瞌睡的老太太身後,大門大口地享受著涼絲絲的舒服。
那個叫“戴安娜”的發廊就是在這個時候進入到正舒服著的敏的視線的。
這是個普通得有點寒碌的發廊,跟北京小胡同裏隨處可見的任何一個小門小臉的發廊沒有任何區別。但敏卻望著用不幹膠條粘成的“戴安娜”三個字情不自禁地張開漂亮的嘴巴笑了,心想:哇,可真敢叫啊!
“戴安娜”的門被推開,一個留著長頭發穿著白T恤的小夥子走出來。他站在台階上動作很大地做著擴胸運動,手臂張開的樣子像一架電視接收天線。恰巧,列兵敏的笑模樣被他接收到了。
他停止了動作,在刺目的陽光下眯起眼睛盯住對麵這個聚精會神地咂著冰激淩的小女兵。他突然有一種欲望,這種欲望還很強烈,他想認眼前這個小女兵,極想極想。
於是,他就沒話找話地大著聲音問:“哎,你笑什麼?”
敏嚇了一跳,轉著腦袋四下裏看,四周除了這個還在打瞌睡的老太太就是她自己了,她有點奇怪地望著台階上的小夥子,沒吭聲。
“問你哩!親人解放軍!“敏這才確切地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說話。他的目光和他的問話讓敏有點窘。敏不太習慣跟不認識的人說話,何況是個陌生的男的,更何況長得還挺那個的。敏覺得自己的臉有點燒,知道自己的臉又紅了,敏為自己的臉紅很不好意思,於是,敏的臉紅得更徹底了。
他望著眼前這位小女兵緋紅緋紅的俏臉,心說:這年頭哪找這等沒事就臉紅的女孩子?他越發覺得有話要跟這個小女兵說了。但他突然覺得平時那些油嘴滑古的話挺說不出口的,想了一會兒,他很認真地說:“我給你設計個發型吧,你現在這種發型不適合你。”
敏被他說的話嚇得不行,把剩下的一點冰激淩三下五除二地塞進嘴裏,邊直著脖子往下咽,邊轉身就走。
他莫名其妙地望著小女兵驚慌失措的背影,挺掃興地想:這兵當的,有點傻!
好幾天了,列兵敏耳朵裏沒事時老想著那人的3卩句話:“你現在的發型不適合你。”敏動不動就站在鏡子前敏著眉頭審視自己,心裏一遍遍地問自己:我適合什麼樣的發型呢?
敏的發型可以說是話務連的大鍋飯。話務連的女兵們百分之九十都留這種齊著耳邊一刀切的頭發。老兵們說這叫“清水掛麵頭”。這種發型根本用不著麻煩理發店什麼的,是個人,有把剪刀,就完全可以對付。敏在新兵連時,親眼看見一個揚州兵的一頭秀發生生被一個手笨得跟腳丫子似的老兵班長鉸得一塌糊塗。那老兵班長的手不怎麼樣,眼奵係也有毛病,鉸了這邊那邊長了,鉸了那邊這邊又長了,她圍著揚州兵推磨似的忙活了一個多小時,把揚州兵的頭糟踏得不成樣子。
敏的頭發一直是班長的專利。不光是敏,敏的同班那些上等兵、下士、中士們的頭發一律都逃不過班長那把叫“王麻子”的著名剪刀。班長一天到晚很重要的一項工作就是盯著大夥的頭發和指甲看。發絲不準過肩,指甲不準留長,這是條令條例上早就規定好了的。班長公事公辦執行條令條例也是沒辦法的事。問題是全班戰友的頭被班長收拾得老是“一花獨放”,搞得大家從後邊看分不出個你我他來,經常衝著背後張三李四地亂喊一氣。在這方麵,大家對班長頗有看法,當然,微詞是跑不掉的。
敏是晚上熄燈後躺在床上下定決心的。敏決定去“戴安娜”,去找那個小夥子,去鉸那種適合自己的發型。讓敏最後下決心的是那小夥子一口整齊的白牙。列兵敏認為:壞人怎麼會有又白又齊的牙齒呢?
列兵敏手裏有一張星期天九點到十六點的假條。敏想:這麼漫長的時間,什麼樣的發型鉸不出來呢?敏的信心很足,敏的心情也很愉快。
敏推開“戴安娜”的門時,才意識到這個時間對這樣的地方為時早了點,但敏已經退不回去了。敏看見那天留長頭發穿白I恤的小夥子正站在大鏡子前往長頭發上抹一種白泡沫。敏知道他抹的是摩絲,但敏不知道男的也能抹摩絲,這讓敏心裏吃了一小驚,同時心裏也有點那個。
敏心裏有點那個,就猶豫起來,正在想走進去還是退出來呢,那人轉頭看見了她。片刻,僅僅是片刻,他的眼睛就亮了,他一下子笑了起來,露出了那口讓敏信任著的又潔白又整齊的牙齒。他老熟人般地笑道:“來了?”隨後又社決補了句:“快請進,請進!”他把敏讓到皮轉椅上,用一塊淡綠色的綢布圍在敏的脖子上。他望著鏡子裏的敏,隨口問:“要什麼發型?”
鏡子中的敏一下子睜大眼睛,不明白似的望著鏡子中的他,見他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樣,敏覺得難堪極了。這些天來,自己耳朵裏一直都在響著他那句“我給你設計個發型吧”的話,那聲音已經熟得老朋友了一般,鬧了半天,人家隻是隨口說說,自己還像真的似的一天到晚站在鏡子前瞎琢磨,真沒趣!這樣想著,敏的臉又開始紅了。
他站在她的身後,眼睜睜地看著兩片紅雲漫上了她的雙頰。他心想:這個女解放軍也太純潔了,純潔得讓咱老百姓都不知怎麼辦好了。
他賠著小心遞上一本發型書,輕著聲兒說:“來,你選一抽”。
敏覺著自己很丟人,真想扯下圍布跑掉,但敏又做不出這麼激烈的事情來,敏隻好接過書,隻好一頁一頁地翻看起來。
慢慢地,敏被書上那一個個漂亮的發型震住了,看哪個都好,哪個都比自己的“清水掛麵頭”好看。看了半天,敏的眼睛都看花了,心裏卻定不下一種。
他看得出這個小女兵是第一次進發廊,甚至是第一次自己選擇發型,這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他彎下腰,把書拿過來,翻出一頁,指著…種發型說:“你看,這個怎麼樣?”
敏看了看,覺得好是好,恐怕在“清水掛麵”裏麵太紮眼了,就搖了搖頭。他又翻了一頁,又指了一種,又問怎麼樣?敏還是那種感覺那種擔心,就又搖頭。
敏搖過幾次頭後,他半真半假地說敏:“嗬!真看不出來,你還挺難伺候的。”
敏一聽氣得夠嗆,心裏說:哪是自己難伺候,明是自己的連隊難伺候嘛。
他站在後邊看樣子著實挺為難的,想了半天,說:“天這麼熱,幹脆鉸得短短的,又涼快又精神。再說,現在女孩子鉸男孩子頭也是一種時尚呢。”
敏小著聲音說:“我不。那種頭發早上起來老是亂七八糟的。”
他輕飄飄地說:“那好辦,抹點摩絲就行了,噥,像我這樣。”
敏還是小著聲音說:“早晨沒時間,我們要跑步,要上隊列,要接早班,臉都沒時間好好洗呢,哪有時間顧頭發。”
他大驚小怪地說:“嗬!部隊這麼嚴哪?虧了我沒當兵。”
敏趁他沒注意,用白眼珠挖了他一眼,心想:就憑你男的還抹摩絲的臭美,部隊也不要你!
他把手裏的梳子在手心裏敲打著,想了一會兒,說:“要不我給你燙了再削,不打摩絲也亂不了的。”
敏一聽“燙”這個字眼,像真被燙了一下,身子一挺,忙搖著頭連聲說:“我不燙頭!我不燙頭!”“為什麼不燙?”他問。“我們連不讓燙。”敏答。“為什麼不讓資?”他又問。“規定不讓燙。”敏又答。“怎麼會有這種規定?”他再問。“就是有這種規定。”敏再答。“真是豈有此理!”他站在後邊表示憤慨。“……”敏坐在那兒,不好表示同意。他沉思了一會兒,對敏說:“這樣吧,我拿出我的絕活,給你燙個看不出來的。”
敏不信,問:“怎麼會呢?燙了還能看不出來?”他肯定,答:“不知道吧?美國進門的冷燙精,燙了就是看不出來。”怕她不信,又拿出一本書,翻開一頁,找出一個實例,說:“看,這個能看出是資過的嗎?但千真萬確是燙過的。”
敏開始動心了,敏盯著那發型不錯眼睛。敏現在心思已經不在能不能資頭七了,而在口袋這一百多一點的錢夠不夠燙上了。
見她猶豫著,他就從大鏡子裏用鼓勵的目光望著她。他以為她在猶豫燙不燙,誰知她問出的話卻是她身七的錢夠不夠。
他一聽高興壞了,一高興就熱情得令人生疑:“嗨!看您說的哪兒的話!什麼錢不錢的,咱們軍民一家,說錢我可跟你急!”敏認真地搖頭,“那不行!”
他咧開整齊的白牙笑了:“得!七折優惠,算我擁軍,您給二十,行了吧?”
船長有信心地點頭,鬆了好大一口氣。上卷的時候,敏見他用的果然是帶洋字的小瓶子,心裏頭很踏實。現在,敏除了信任他整齊的白牙,還信任他手裏的洋瓶子了。
―個多小時後,該卸卷了。敏的心開始跳高,越跳越高,越跳越高,跳到最後,把敏的臉都給跳白了。敏望著大鏡子裏自己一頭小尾寒羊一般的卷毛’傻得連話都不射兌了。
他卻在身後很輕鬆地笑,他甚至還安撫地拍了拍敏的肩膀,非常大氣地說:“解放軍同誌別害怕,這隻是萬裏長征的第一步。”他拿著去薄剪刀在敏的頭上利落地上下6舞,一會兒的工夫,小尾寒羊的卷毛不見了,但還是能看出燙的痕跡。見敏的臉遲遲不見陽光,他胸有成竹地笑著說:“解放軍同誌別著急,這隻是萬裏長征的第二步。”
萬裏長征的第三步是吹風。他很認真很仔細地給敏吹著熱乎乎的風,吹幾下就要嘮叨幾句:怎麼樣,直了吧?怎麼樣,看不出來了吧?
大鏡子裏的敏越來越漂亮了,等他關了吹風機,小心翼翼地往敏的頭上噴定型發膠時,敏都被自己的漂亮搞得不好意思了。
敏一跨進連裏,凡是碰上的眼睛,一律亮晶晶地追趕著她的腦袋。一個要好的間批兵撲過來抱住敏的膀子左看右看,興奮不已地問:“哇!你絞頭了?”敏報住嘴角點著頭反問:“好看嗎?”這個矮敏半個頭的小個子女兵學著敏的腔調說:“好看嗎?虧你問得出口!還好看嗎?天啊!上帝啊!這是怎樣的好看啊!”
敏推開班裏的門時,班長正彎著腰拖地。敏歡快地叫了聲“班長”!班長直起腰來,一眼就看見了敏頭上的天翻地覆。班長拄著拖把,眨著眼睛,一副一時半會兒反應不過來的樣子。敏得意地蹦過太摟著班長的脖子撒嬌:“班長,我漂亮嗎?”
班長騰出一隻手,不信任地摸著敏的頭發,餘悸明顯地問:“我說,你沒燙頭吧?”敏嚇了一大跳,馬上鬆開手,趕緊跳開,急忙搖頭否認:“沒有!沒有!我沒燙頭!”又覺得心裏沒底,試探著問:“班長,你看我這頭像燙的嗎?”班長左看右看了半天,嘖著嘴說:“不燙怎麼能鉸得這麼好呢?”敏急忙提醒班長:“班&,人家發廊絞的,專業水平,當然好了!”說完這話,敏馬上就後悔了,敏看見班長似乎有點不高興,敏覺察到自己說話欠妥當,好像就發廊是專業水平班長不是似的。
熄燈好半天了,班長怎麼也睡不著,她老是對敏的頭發放心不下。再說,晚上的班務會也讓敏那可疑的頭發攪得七零八落。全班人馬的心思怎麼也集中不到班務會的主題上,動不動就跑到敏的頭發上。那些家夥們對敏的散發著香味的可疑的頭發愛不釋手,輪流撫摸,爭先恐後地像表決心一樣紛紛表示下個星期天也要上“戴安娜”去,也要鉸這種頭。敏還像個專家似的,指導這個鉸這種頭,指點那個鉸那種頭,像她在主持班務會一樣。氣得班長隻好提前喊了解散。
樓梯上有腳步聲,班長借著走廊的燈光看了下表,快十一點了,班長知道分隊長談戀愛回來了。
話務連的女幹部們的戀愛季節在時間上是有優惠政策的。班長推開分隊長的房門時,見分隊長正歪在被子上愣神,班長知道分隊長又跟男朋友鬧別扭了。
分隊長見班長這麼晚還沒睡,忙坐起身子,有點神經地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班長說:“沒什麼大事。”接著班長就把不是什麼大事的敏的頭發的事說了。
分隊長皺著眉頭不太相信,自言自語地叨咕:“不會吧?一套軍裝都沒穿破的小新兵,還有這個膽子?”班長說:“但願不會。”
分隊長想了想,心裏不踏實,就對班長說:“你去把她給我叫來。”
睡眼惺忪的敏一進來,分隊長一眼就看出了敏頭上的大逆不道,分隊長的火一下子就躥了上來。
分隊長的火是現成的。今晚跟男朋友約會,快十一點了,男朋友死活不願放她回來,任她怎麼解釋部隊的紀律都不行。這個有著學士學位的工程師最後竟然說“部隊什麼破紀律!”這話讓分隊長聽了很刺耳,自然就很惱火,倆人是不歡而散的。有的時候,分隊長覺得跟一個地方老百姓談戀愛真是很累,那種勞心勞神的累,簡直不亞於訓練一個新兵。
分隊長尾裏沒開大燈,隻亮著床頭上一盞度數很低的台燈。昏暗中,列兵敏揉著眼睛一副睡不醒的可憐相。
分隊長望著敏的大逆不道的頭氣憤地想:一個老百姓無視部隊的紀律也就罷了,你個入伍快一年的士兵竟然也敢無視部隊的紀律,真不知你的膽子是怎麼長的!
分隊長決定單刀直入。分隊長有這方麵的經驗,尤其是對這種軍裝還沒穿舊的小新兵;分隊長有把握百戰百勝,萬無一失。“在哪兒資的頭?”分隊長的聲音在昏暗中出其不意。冃瞪口呆的敏望著坐在台燈邊上如一幅剪紙的分隊長不知如何是好。敏的腦袋裏像忽然闖進了千萬隻蜜蜂,嗡嗡嗡地亂成一團。敏覺著有點冷,感到自己的手腳都是涼的。
分隊長望著昏暗中的敏,似乎能感到敏手腳的冰涼。分隊氏繼續不動聲色,分隊長知道這個時候不動聲色比大喊大叫管用。
敏在分隊長的沉默中開始瓦解。敏想承認,怛敏看到坐在椅子上沉著一張臉的班長又覺得不太好承認。敏突然有一種僥幸:分隊長在詐我吧?這樣一想,敏就強撐著回答:“分隊長,我沒燙頭。”
分隊長問:“你沒燙頭?”敏隻好回答:“我沒燙頭。”分隊長又問:“真沒燙?”敏隻好又回答:“真沒燙。”分隊長抬高了聲音再問:“真的沒燙?”敏壓低了聲音再回答:“真的沒燙。”分隊長不再問什麼了。屋裏很靜,敏的心裏卻很亂。敏甚至不敢抬頭看一看,敏搞不清楚分隊長和班長此刻的表情;敏極想抬起頭來看看,但試了幾次,敏始終也沒敢抬起還散發著淡淡香氣的煥然一新的腦袋。
“去。”好不容易又聽到分隊長的聲音,分隊長的聲音是給班長的,“打一盆水來。”
敏不知道分隊長要幹什麼,吃驚地抬起頭來,見班長已經拿著分隊長的臉盆出門了。
班長端了一盆涼水進來,拖過一張方凳,把臉盆放上,又提起暖壺,“咕咚咕咚”倒了大半壺熱水。做完這一切,班長又坐回到暗中的椅子上。
敏被這一切搞得心跳都亂了,敏覺得屋子裏的空氣愈來愈稀薄,氣都不夠喘的了。
分隊長走到敏的跟前,伸出一隻胳膊搭在敏快要力不支行的瘦肩上。分隊長的眼睛在捕捉敏的眼睛,敏的眼睛被分隊長的眼睛搜捕得隻能呆在腳尖前巴掌大的一塊地方。敏聽見分隊長叫著自己的姓加名,非常的鄭重其事。敏聽見分隊長一字一句地說:“我再最後問你一次,你的頭發到底燙沒燙?”敏大口喘著粗氣,想:事到如今再改口已經晚了,還會給分隊長和班長留下我愛撒謊的壞印象。既然這麼多人都看不出是燙過的,也許分隊長真的在詐我呢?現在隻好也隻能死不承認了。敏咬著牙回答:“沒有,我沒燙。”分隊長細長的乎從敏的瘦肩上滑了下來,這個舉動令敏感到絕望。敏看到分隊長把手伸進臉盆裏,抽出來,甩著手上的水珠,邊甩邊說:“水正好,你把頭發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