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3 / 3)

敏吃驚地抬起頭來,吃驚地望著分隊長,見分隊長滿臉寫的都是不容置疑。敏沒有辦法,隻好慢慢地彎下腰,把昨天剛意氣風發的頭發一點一點地浸到清澈的、溫暖的水中。

敏把頭從水中抬起時,班長遞過來一條幹毛巾;待不知所措的敏不知所措地把頭發擦幹時,分隊長又遞過來一把小鏡子。敏茫然地接過鏡子,下意識地舉到麵前。鏡子雖然很小,但敏還是被鏡子裏的自己嚇住了。

敏清楚地看見:自己濕漉漉的頭發,卷曲的痕跡隨處可見!敏一下子就哭了,眼淚很多很多地哭了。

早晨一起床,跟敏睡對頭的山東兵王麗就咋呼起來:“哎呀媽呀!誰把你的頭糟踏成這德性?”全班人的眼睛齊刷刷地緊急集合到敏的頭上,屋子裏頓時嘰嘰喳喳地像炸了窩的鳥巢。副班長轉過頭去口氣很不好地質問班長:“是你幹的吧?”

還沒等班長回答,門口就響起了分隊長的聲音。分隊長的聲音比副班長的聲音更不好,分隊長說:“我幹的,怎麼啦?”

上等兵傑最近的思想負擔很重,這是人人都看在眼裏的。因為上等兵傑是個心裏頭擱不住事旳人,不但心裏頭擱不住,那漂亮的五官也一齊擱不住。這些日子,傑的麵部表情一律很沉重,沉重得讓班裏的戰友們看著怪難受的。於是,班長就責無旁貸地找傑談心。

談心是話務連光榮傳統的一種。從這個連隊組建那天起,這種活動就有了,並且很蓬勃。隻不過那時連隊還不叫話務連,但談心的叫法卻一直延續沒有變,並被當做一種解決各種各樣的不符合部隊要求的思想的經典,被一代一代地傳了下來,並得到了發揚光大。

傑的班長是個山東沂蒙山老區的兵,屬於山東那種老實人中的骨幹。話不怎麼會說,表率作用比說話要強得多。這種人在部隊一貫都是受重用的,各種各樣的獎勵一般都逃不過她的檔案的。在各種獎勵評語中,“任勞任怨”、“埋頭苦幹”這兩個詞是每次都要用的。

班長的談心選在一個吃完午飯從食堂回來的路上。班長三步並作兩步地追上在前邊無精打采地艘著四方步的傑,肩並著肩地對傑說:“咱們談談吧。”

傑偏過腦袋看了班長一眼,有氣無力地答應著“好”。傑知道,這個時候自己隻能說“好”,說“不”是不可以的,也是白搭的。在這個有著很多榮譽的、集體榮譽感很強的連隊裏,拒絕談心是一種問題,並且是一種不小的問題。起碼要被當做問題反映到分隊長甚至連隊指導員那裏去。

班長說完“咱們談談吧”這句話後,就沒有下文了,隻是減慢了自己的步幅,跟傑步調一致地在馬路上一渡起四方步來。這樣,在路上匆忙行走的路人看起來,這是兩個無所事事的閑人。

就這樣踱到連隊三層宿舍樓前,班長率先停止了四方步。班長指著門前一有啦葉茂盛的楊樹說:“咱們到那兒談吧。”

傑說“好”。傑這個時候隻能也隻有說“好”的份兒了。談心一般都是這樣的,談心人是主動的,被談心人是被動的。因為被動的人一般都是有思想問題需要解決,有思想問題的人一般都在沒有思想問題的人麵前顯得比較被動。除非她不想進步了,想破罐子破摔了。上等兵傑可不想這樣,所以傑隻能也隻好被動地處處說“好”。

仴班長的確不是把談心的好手。她跟傑麵對麵地站在楊樹下邊,擺開了一副談心的架勢,但班長一時卻不知說什麼好,談心的局麵不太理想。

夏日正午的陽光頑強地鑽過楊樹茂密的葉子,細細碎碎地灑在班長和傑的身上,使班長和傑的米色短袖軍服上生出了一種迷彩的感覺。樹上的蟬們在高一陣低一陣地鳴叫著,似乎它們個個都比班長能言會道,班長讓它們逼得心裏頭煩得不行。

吃完午飯的女兵們陸陸續續回來了。她們遠遠一看傑和班長在楊樹下的架勢,就知道又是一場談心運動。走近了,見兩個談心人的嘴巴都在閑著,就有經驗地想象這場運動開展得不怎麼好。女兵們猜想:傑大概犯了什麼錯誤,班長批評了她,她不服,頂撞了班長,班長正在生氣,正在用沉默懲罰她。女兵們的目光紛紛向這裏掃射,間或還有交頭接耳的,表情都挺生動。

傑首先受不了了。她覺得這種誤會實在是冤枉,平白無故地讓人家浮想聯翩的算怎麼一冋事?她盼著班長快點開口,快點談,盼著這場談心能速戰速決。但傑看出來班長的口一時半會的還張不開。傑跟班長耳髮廝磨了將近兩年,磨不出愛情來,沮磨得了如指掌是綽綽有餘的。於是,傑就忍不住變被動為主動了。傑對班長說:“班長,談什麼,快談吧!”班長本來是想婉轉地開始的,班長知道婉轉是談心的一種技巧,很重要的一種技巧。但班長就是學不會婉轉,為了這個分隊長沒少說她。今天班長的確是想好好婉轉婉轉的,正琢磨著怎麼個婉轉法,讓傑這麼一催,班長剛剛有點眉目的婉轉一下子亂了陣腳。陣腳一亂,班長就顧不上什麼婉轉了,直不隆通地問傑:“你最近怎麼了?”

傑皺起眉頭無辜地反問:“我怎麼了?”班長又問:“那你怎麼不高興了?”傑又反問:“我怎麼不高興了?”

這一下,班長的主動徹底變為被動了。班長站在斑斕的楊樹下一時不知怎麼收場。

看完新聞聯播,值周的副連長宣布:願看電視的留下來,不願看的可以解散自由活動。今晚有部好電視劇,大部分女兵坐在原地不動,隻有少數幾個人提起馬紮站起來走掉了。傑是這少數幾個人中的一個。

傑路過分隊長的房間時,分隊長的房門大敞著,傑和分隊長的目光幾乎是不約而同地撞到一起的。傑衝分隊長笑笑,正要走開,分隊長叫住了她。

分隊長的房間除了隻有一張床鋪,其他的擺設跟傑她們班一模一樣。話務連是個標準化管理的標兵連,整齊劃一是話務連的一大特色。

分隊長笑容滿麵地對傑說:“哎,我給我妹妹買了雙皮涼鞋,她腳跟你一樣大,你穿上試好看不好看。”

傑趕緊放下手裏的馬紮,趕緊脫下自己的軍用塑料涼鞋,換上分隊長遞過來的皮涼鞋。分隊長圍著傑前後左右地看了個遍,最後滿意地說:“嗯,挺好,挺好。”說完,還拍了拍傑的膀子問傑:“怎麼樣,我的眼光挺不錯的吧?”

傑趕緊點頭趕緊說:“真的,是挺不錯的。”分隊長邊彎下腰往鞋盒裏放鞋,邊頭也不抬很隨意地問傑:“哎,老想問老忘了問你了,你最近怎麼啦?老是提不起精神的樣子?”問完這話,鞋子也收好了,分隊長直起身子,盯著傑的眼睛看。

傑知道班長肯定彙報過了,分隊長要親自上陣了。雖然分隊長的談心有新鞋子做掩護,但傑畢竟有兩年的軍齡了,分隊長的這種談心技巧又不是沒有領教過。於是,傑就熟練地把頭低下來,做出一副被談心的被動樣兒。

分隊長看著傑的樣子,笑了。分隊長笑著說傑:“咦!我沒批評你吧?你假裝挨批的樣子想讓我內疚哇?”說完,又笑了,“咯咯咯”地笑出了聲。

傑也笑了,也是“咯咯咯”地笑出了聲。話務連的女兵們好像都不會秀氣地不出聲』[地笑,一笑就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兒。

傑平時挺喜歡分隊長的。雖然分隊長厲害起來挺嚇人的,但她不厲害的時候挺讓人喜歡的。

分隊長望著傑的眼睛非常誠懇,麵對這雙誠懇的眼睛你想不交心恐怕自己都不答應。傑在分隊長誠懇的眼睛的注視下,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淚來。

分隊長並不說什麼,遞給傑一塊毛巾。就坐在傑的對麵,望著傑清澈的淚水一聲不吭。

等傑哭夠了,衝分隊長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分隊長這才開了腔。

“怎麼啦?還挺嚴重的?”“我們家最近老來信。”“說什麼了?”

“他們老問我為什麼還解決不了組織問題。”傑的父母都是軍人,這種軍人家庭對當兵的孩子提出的疑問一般躺艮內行並且能擊中要害,而且他們沒有語言隔閡。比如,他們也把黨說成組織,也把入黨說成是解決組織問題。

分隊長問:“你自己知道為什麼解決不了組織問題嗎?”“知道。”“為什麼?”

“我平時挺稀拉的。再說,我做好人好事也不積極。“分隊長笑了。這次分隊長笑得比較秀氣,沒有出聲,好看的笑在比較好看的臉上蕩漾著。分隊長抬起手來放在傑的肩上,意味深長地說了下邊一段話。

分隊長說:“知道自己的問題容易,改正自己的問題就不那麼容易了,關鍵在改正問題。你是個大人了,應該有責任感了。這種責任對組織對集體對家庭對個人都非常重要。有責任感的人,首先要有認識問題改正問題的能力和決心。你說我說的對嗎?”

傑深刻地點著頭,一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樣子。

傑開始重視自己的問題並開始改正它們了。首先是稀拉的問題。傑是個丟三落四的人,經常不是忘係風紀扣就是出宿舍門忘戴帽子,要不就是走在路上鉤著張三的胳膊搭著李四的膀子。這種“鉤肩搭背”的違紀比不係風紀扣不戴軍帽更容易被糾察到。傑的名字是團軍容風紀糾察登記本上的常客。傑和與傑類似的兵們令連長指導員們大動肝火。一次連長在全連軍人大會上點名批她們,批得連長都有點聲嘶力竭了。連長說:“你們說說!你們說說!你們這幾個人是耳朵不好還是腦子有毛病了?!“讓分隊長談過心以後,傑就格外注意風紀扣大簷帽胳膊肩膀這些容易出問題的地方。一注意,傑就很容易躲過團裏的登記本。這些地方安寧了,傑稀拉的問題就算基本上得到控製了。其次,是好人好事的問題。

好人好事是話務連利用率比較高的一個名詞。其實,如果細究起來,這個名詞是經不起語法推敲的。尤其是她們對這個名詞的用法,她們一般都愛這樣說:“做好人好事”,或“大做好人好事”。

話務連的好人好事指的是分外的可做可不做的事兒。比如,節假日幫廚啦,平日裏打掃環境衛生啦,幫助生病的戰友洗衣服打飯啦等等,等等。這些事你可以幹,也可以不幹。不幹沒人說你的不是,但幹了卻會被大會小會地點名表揚提倡。被表揚的次數多了,那些做好人好事的人的名字就會令全連人耳熟。耳熟的名字應該算知名度比較高7,知名度一高,另外一種好事一般就容易被她們得到。比如,表揚嘉獎立功啦,人團人黨提幹啦,等等,等等。

說實話,不是傑不願幹不想幹那些好人好事。你想,幹了那種好事那種好事就會隨之而來,隻要腦子沒有毛病,這個賬誰還箅不過來?問題是,傑搶不上幹那些好事。搶不上那些好事,那些好事自然也就輪不上嘍。

節假日幫廚,傑也去幫過,但去過一兩次後,傑發現,炊事班裏幫廚的人比需要幫廚的活兒還多,幫廚的人把夥房擠得像個自由市場,不少人擠在角落裏聊天等著提前開飯。把炊事班長煩得又摔盆子又摔碗的。幫了兩次,傑就不願再幫了。一是覺得確實沒必要,二是實在不忍再聽炊事班長的打擊樂了。

幫助生病的戰友冼衣服打飯傑是非常樂意幹的。傑是個善良的女孩,看個電視對編出來的人物都經常哭得又是鼻涕又是淚的,對與自己朝夕相處的生病的戰友能硬起心腸嗎?問題是傑的戰友都是青春年少又都是經過嚴格的體格檢查過的,偶爾有個頭痛腦熱的,也不至於病得躺下爬不起來。傑覺得,既然能走,為什麼還要別人打飯洗衣服呢?

苦惱了好些日子,傑決定從打掃環境衛生這種好人好事上入手。

活務連的環境衛生是有著明確劃分的,這在話務連叫做衛生區包幹。一個分隊的衛生包幹區一般是宿舍附近的樓道和樓梯,還有分隊用的洗漱間和廁所。

按理說,這樣的環境衛生是不難打掃的,但過了一陣,傑卻覺得這種衛生打掃起來非常困難。倒不是幹起來有多累,關鍵是累心。

話務連是個晝夜值勤的單位,內天的時間永遠是整齊的兩大塊,上午是補休時間,下午是操課時間。補休的時間需要安靜,操課的時間需要集合。打掃環境衛生隻能在中午這一段時間。傑是個覺比較多的人,有點空閑就要在床上過,中午無論春夏秋冬都要迷糊一會兒。以前,別人做打掃環境衛生這類好人好事都是趁傑迷糊這段時間,在傑的迷迷糊糊中,別人好人也當了好事也做了。等傑意識過來參與進去後,傑才發現,事情其實沒有那麼簡單。

傑為此買了種能像公雞打鳴那種叫鬧的電子手表,每天把雞叫提前。公雞一叫,傑就起來往外跑,跑出去一看,樓道樓梯洗漱間廁所幹幹淨淨沒有一點塵土沒有一點味道,傑就很沮喪。於是,再把雞叫提前,再一看還是如此!

傑一次又一次地讓自己手腕上的雞叫提前,傑覺得自己跟《半夜雞叫》裏的地主老財一樣可笑,但傑不敢笑。直到有一天傑出了門發現樓道裏沒有掃過的痕跡,不禁有一種“功夫不負有心人”的欣慰。等傑到了衛生間去拿拖把時才發現,已經有人在水池子裏大開著水龍頭在涮拖把了!傑站在一旁幹瞪著眼,看人家一上一下地起勁地涮著拖把而沒有一點辦法。你總不能從別人手裏搶吧?搶人家的拖把和搶人家的好人好事乃至於搶人家的表揚立功入黨提幹有什麼兩樣?這樣的事傑幹不出來。

直到有一天,傑實在是忍無可忍了。吃午飯時,傑就心事不寧地東張西望,生怕別人吃到她前頭。三口兩口把飯送進肚子裏,又三步兩步地竄回連裏。等別人三三兩兩地回來時,環境衛生差不多讓傑打掃完了。

傑的班長望著幹得滿頭大汗的傑,不但不表揚,反而用改良的山東普通活訓傑。班長說:“幹什麼你?這麼早打掃衛生,等起了床不是白打掃了嗎?!”

傑冒著滿頭的熱汗拄著拖把望著班長的後背生了半天的氣。

傑的機會來了,傑明白地意識到。

那天晚上傑值前夜班。快十一點的時候,通信部長出來要了個南寧的長途。傑對自己的最高長官自然不敢怠慢,以最好的線路最快的速度把電活接通了。部長挺高興的,講完長途又特意出來謝傑,謝過了傑又信口問了諸如多大了哪年兵哪裏人等這樣一些首長問話。傑訓練冇素地回答了首長的問題,又順便客氣了一句:“歡迎首長到我們連視察。”

傑沒想到部長竟一口答應,並說:“正好,明天下午我要到你們團去,順便看看你們去!”於是傑就知道機會來了。

吃完夜餐回到宿舍快兩點了,別人都手忙腳亂地洗漱完上床睡去了,惟有傑一個人拖拖拉拉地在後邊磨蹭。等傑確信別人都上床了,才像個賊一樣,四下裏張望著,把擱在洗漱間角落裏的笤帚拖把一股腦地拖到廁所裏那個壞坑的小間裏。幹完這一切,傑長出了一口大氣,拍了拍“咚咚”亂跳的心髒,洗了把手,就鑽進被窩電並很快進夢裏慶幸去了。

傑睡得正香,聽外邊亂得夠嗆,看了看公雞表,還不到九點,生氣地翻個身又要繼續睡,這時就聽見分隊長的聲音。分隊長的聲音很焦躁,不知是在訓誰:“見鬼了!它們能長了翅膀飛了不成!”傑聽不明白分隊長的話,但明白分隊長的臉色一定不好看,就支著耳朵仔細聽。不知是誰說:“會不會別的分隊拿去用了?”分隊長的聲音說:“廢話!人家分隊又不是沒有,拿你的破筲帚破拖把幹嗎!”

傑心裏一驚,心裏大叫一聲:“壞了!”翻身下床,幾步就衝了出去。

樓道裏圍了一堆人,分隊長陰著張臉站在中間,幾個人圍在一旁一副一籌莫展的模樣。傑跑過去,沒頭沒腦地明知故問:“分隊長,你們找什麼?”

分隊長看了傑一眼,劈頭蓋臉地訓開了:“你看!你看!你怎麼光著腳丫子跑出來?像什麼話!”

傑哪裏還敢計較分隊長的態度,賠著小心問:“分隊長,你們是不是在找笤帚和拖把?”

分隊長一聽,忙盯住傑反問:“你怎麼知道?”傑就隻好說了。

分隊長的眼睛一下就瞪圓了,朝傑吼:“你神經病啊!你藏那東西幹嗎?!”

傑委屈得眼淚都出來了,分隊長連看都不看她,帶著人忙往廁所跑。

傑的班長沒有跑,她點著傑的頭說:“你呀!你呀!部長突然要來,連裏通知趕快打掃衛生,別的分隊早幹上了,就咱分隊,啥也找不到,啥也沒幹!”

傑委委屈屈地說:“部長不是下午來嗎?”班長沒好氣地說:“你是部長啊?你讓他下午來他就下午來?!”

正幹得手忙腳亂,連長匆匆忙忙地跑上來,連長的快步子在水嘰嘰的地上打了個滑;差點摔倒。連長扶著牆沒好氣地說分隊長:“怎麼搞的嘛!讓部長看見,還以為是突擊打掃衛生幹給他看的哩!”

分隊長也沒好氣,竟當眾頂撞連長:“幹嗎是以為?本來就是突擊打掃幹給他看的嘛!“

傑在一旁嚇得夠嗆,心想:這下壞了!等著看分隊長的厲害吧!

分隊長青在戰士中間頗有威信。究其原因,有一點恐怕是不好排除的,那就是青的饞。

青的終是有曆史的,並且有許多的故事在分隊裏流傳。最著名的一個是青當班長時留下來的。

一次青帶著全班到食堂打掃衛生。新從院校分來的司務長不摸底細,竟把副食倉庫派給她們打掃。這一意外地驚喜對青來說自然不小,青和她的兵們歡天喜地地把副食倉庫的裏裏外外打掃得幹幹淨淨,高興得司務長咧宥嘴直說:“謝謝!”

青和她的兵們撤離時,人人軍褲口袋裏都有戰利品。有的是兩個西紅柿,有的是一把粉絲,有的是一袋味精,有的是幾把紅棗。青是班長,自然知道越是艱險越向前的道理,所以,青的口袋裏目標最大,風險也最大:兩口袋鼓鼓囊囊的雞蛋!青十分小心地一步一挪地好不容易回到連裏,上樓梯時出了問題。青剛一抬腿,隻聽“喀嚓”一聲響,青心裏喊著不好,就覺得大腿上有一股涼絲絲的東西急流而下。走在青後邊的一個新兵傻了叭嘰地大叫:“哎呀班長!你怎麼倒黴流黃血!”

這一天,分隊長青帶著列兵蔣虹和下士文麗值後夜。到食堂吃夜餐的路上,文麗嘟嘟囔囔地說:“我一想咱連的夜餐胃就疼。”昏暗的路燈下,眼還睜不大開的蔣虹響應道:“又才!我也是!”

分隊長青沒吭聲。雖然青也有同感,但青覺得跟著戰士發連裏的牢騷不太合適也不大妥當,但青也沒製止她們。

吃夜餐是要走食堂的後門的,走後門必須先經過副食操作間。那天晚上操作間的燈壞了,走在前邊的列兵蔣虹瞎了叭機地撞到了什麼東西上,“哎喲!”一聲大叫著倒在了地上。青趕忙上前去扶她,黑暗中,青的手除了觸到蔣虹細嫩的手,同時還觸到了二筐細細長長的東西。青正要摸仔細,就聽見炊事員慌慌張張的聲音,炊事員問著:“怎麼啦?怎麼啦?”問清原因後,又連聲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鄉村象燈泡是她弄壞的似的。

蔣虹湊到青的耳朵邊上,江浙普通話裏有一種激動:“分隊長,黃瓜耶!”

夜餐的確還是老三樣:稀飯、炒麵條、炸饅頭片。下士文麗盛了大半碗炒麵條端到飯桌上,見分隊長青和列兵蔣虹的碗裏隻象征性地盛了點稀飯。文麗不太理解地問:“怎麼吃這麼點,你們不餓啊?”

蔣虹忙說:“不餓!不餓!我一點都不餓!”青也隻好跟著說:“我晚飯吃多了,現在都不覺著餓。”

坐在一旁陪著的炊事員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不是我的夜餐做得不好吃吧?”青忙說:“哪裏,哪裏,我真的是不餓。”蔣虹也急忙表示:“真的,真的,我也真的是不餓。”

看著文麗大口大口地往嘴裏送炒麵條,青很替她著急,又不好明說,隻好暗示她,說“文麗,你不是胃疼嗎,怎麼還吃這麼多?”

文麗以為分隊長在取笑自己,就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今天好多了,不疼了。”

青歎了口氣,不好再說什麼了。蔣虹在一旁接著暗示:“剛不疼了你就大吃大喝的,你是忘了疼的滋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