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57
工宣隊長的吉普車開出小鎮以後,我媽媽溫晴在路口愣了好半天,當她意識到他再也不回來的時候,我媽媽順著車開走的方向急跑起來,她跑了半個小時,確實感到自己再也追不上他了,她隻好轉身往回走。路過那個茶樓,她往裏看了一眼,似沒心思再到裏邊呆一會兒,便急轉回家。
我媽媽溫晴坐到房間裏又發起愣來,這時,窗前忽然飛來一隻鳥,鳥在玻璃上啄了兩口,又拍著翅膀飛走了。她心裏不由想:人不也像這鳥嗎?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誰也留不住。
溫晴心裏不由掠過一絲悲涼,她想哭,眼淚在眼睛裏轉圈,她使勁眨眼,就是不想讓眼淚流下來。她想她流下眼淚給誰看呢?要是流眼淚,應該在工宣隊長沒走的時候流,這個時候流,真有點日後諸葛了。
溫晴到底把眼淚憋回去了,她嘴上吟著一首詞,讓那詞分解著自己傷感的情緒:“道由白雲盡,春與青溪長。時有落花至,遠隨流水長。”
半個月以後,我媽媽的生理發生了異乎尋常的反應,她再也不來紅了,她那時已經滿48歲了,以為自己到了停經期,也沒當作什麼事情。又過了幾天,她早晨起來開始嘔吐,胃裏的酸水一汪一汪的,她感到不對勁,便去小鎮上請一位老中醫把脈。
老中醫把著她的脈說:“你讓我說實話還是不說實話?”
溫晴笑笑說:“您這話問的,我都不知道怎麼回答您了。醫生不跟病人說實話,那就等死吧。”
老中醫還是繞著彎說:“我要是說了實話,您可千萬別跳起來,更不能罵我啊。”
溫晴臉上掠過一絲狐疑,有點不解地問:“您老先生今天說話怎麼總是顛來倒去的,我越聽越糊塗了。”
老中醫抬起眼睛認真打量了溫晴一會兒,慢吞吞地說:“那我就清楚地告訴你吧,你有喜了。”
“什麼?你胡說什麼?我這個年齡的女人怎麼可能有喜呢?再說,我長期一個人生活,這誰都知道的。”
溫晴果然跳了起來,她摸著自己的肚子,這不可思議的肚子,怎麼會發生這樣的情況呢?
當溫晴冷靜下來的時候,她再也不跳了。她想起工宣隊長,那連綿不斷的在床上的日月,想起自己沒有任何防範地接受著他的泄欲,想起……她臉紅起來,後退著走出老中醫的診所。她走到大街上,仍然深低著頭,不敢看行人,生怕誰發現她肚子裏的秘密。如果她是一個年輕的少婦,這事出現也不稀奇,偏是個已進入更年期的婦女,她都不知道該怎樣向人解釋這一切?
溫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家的,回到家裏,她首先關好屋門,連窗簾也拉上了。溫晴想在屋裏痛痛快快哭一陣,可她沒有眼淚,她隻是著急,更想不出辦法解決這個事情。她的肚子生蛆了,她要把這蛆摳出來,攪出來。
她在房間裏晃動,來來回回地晃動,把自己所有的記憶都調動起來了,卻也沒想出什麼好的辦法。
她記得母親在世的時候,曾經告訴過她,喝濃鹽水不會懷孕。
可她從未喝過濃鹽水,她沒想過自己會懷孕,懷上那個工宣隊長的雜種,而他早已跑回上海了。
她應該找到他,在這個時候特別把他們之間的事情說清楚,問問他究竟應該怎麼辦?
溫晴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去了上海。
到了上海,溫晴才感到上海還是她記憶中的樣子,沒有什麼改變,她穿街走巷地尋找工宣隊長,她很後悔,沒有把他在上海的住址詳細詢問出來,茫茫大上海,她到哪裏尋找他呢?
轉了幾天,溫晴也沒找到那個工宣隊長,後來她就不再找他了。她想找到他以後又能怎樣呢?要是他不認她怎麼辦?或者在人山人海的上海找一撥人把她狠揍一頓,那她來上海的目的就是找死了。
溫晴在路邊的一個石椅上坐了一下午,落日跟夕陽吻別的時候,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落日,好像在黃昏的景色裏看到了什麼。最後,落日終是沉下去了,夕陽撒出一片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