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鶯停住話,似在聽我的反應。
我驚慌得汗都要滲出來了,我首先想了一下這事跟我有多大關係,當我確信跟我沾不上什麼邊時,我冷靜地說:“麗鶯,事情已經出來了,你也不要太驚慌,是你做的事情你承認,不是你做的事情你千萬別亂說,法律這個東西是重證據的。”停了停,我又問:“公安機關找過你了嗎?”
“他們不找我比找我還令人揪心。我剛剛回來的時候,感到身後有人盯梢,這會兒給你打電話,還不知道是否被人竊聽呢。”麗鶯的口氣很神秘。
從麗鶯神秘的口氣裏,我感覺她正在東張西望,我好緊張,要是麗鶯不經意之間說出了我們的關係,公安機關會不會也把我作為他們破案的目標。可我又無法就此放下電話,那樣顯得我這個人太不義氣了,拋棄朋友總要看個火候吧。我壓低聲音說:“反正你就本著事實求是的原則吧,有就有,沒有就沒有。”我的心顯然有點虛,說出的話已經不是朋友之間的話了,而是報紙上的社論。
麗鶯說:“早知這樣,真不該當初貪財。如果真去坐牢,這一生也就毀了。”
“可是誰又能預料那麼遠呢,我們又不是寓言家。”為了早點結束跟麗鶯的對話,我安慰她說:“你如果真的坐牢了,我會去看你的,朋友一場,心靈還是有溫暖送給你的。”
“我真是沒有白交你這個朋友啊,你這一番話,使我都要哭出來了。”麗鶯以感激的語氣在電話那邊說。
“這是應該的嘛。隻是今天晚上你怎麼辦,能睡著嗎?”我不放心地問。
麗鶯哈一聲就在那邊笑了,我周身立刻緊張起來,以為她在那邊精神失常了。
麗鶯笑著說:“告訴你吧,今天是愚人節,我剛剛說的話都是玩笑話,你被愚弄了,真的被愚弄了。”
我真是哭笑不得,緊張的神經一下子鬆弛下來,我握著電話的胳膊有點酸了,於是換了個姿勢說:“麗鶯,你真不該開這樣的玩笑,你會把我嚇瘋的。”
麗鶯仍在電話那邊不停地笑著說:“我哪裏知道你會這麼愚啊,平時看你是多麼機靈的一個人啊!不過,從這件事上我也考驗了你,覺得你是個比較靠得住的朋友。”
“你可別這樣給我下定論,說不定你真考驗我的時候,我就撤退了。”我故意低調。
麗鶯說:“好了,我不打擾你了,你繼續做你的美夢吧,這個愚人節過得很有意義,你以後再寫小說的時候一定把這個細節寫上,讓天下的讀者都來分享你的愚蠢。”
未等我說什麼,麗鶯就把電話掛了。
我起身去了一趟衛生間,回來以後,似再也沒有了睡意,關燈半晌,仍是睡不著。於是,隻好又把台燈擰開,望著天花板出神。我們的房子是太破舊了,天花板已失去了正經的顏色。我不再看它,想看一會兒書,可拿起書來,怎麼也看不到內心裏去,就這麼默默體會失眠的滋味。麗鶯的一番玩笑,讓我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倘若今晚她不是開玩笑,而是一種實際存在,命運的車輪就會滑向另一個方向,那個方向是多麼可怕和深奧啊,人在那裏像行屍走肉一樣。我不敢深想下去了,越想越恐怖,誰能說我現在的生活不是行屍走肉呢,我和這些老總的關係是一種什麼關係,交易關係?肉與錢的交易?不肮髒嗎?不可恥嗎?我的臉突然紅了起來,心靈中隱隱升起一種欲擺脫當下生活的渴望,這渴望像一條蛇一樣糾纏著我的全身。我徒然對自己作著種種幻想,徒然想回到過去那種貞潔、堅強、安靜的境界。可現實又告訴我,一個人決不能回到過去,隻有繼續向前。我深知回頭是無用的,除非看到自己早先經過的地方,和住過的屋頂上的炊煙,在天邊,讓往事在雲霧中慢慢隱滅。情欲的危險不在於情欲本身,而在於它破壞的結果。
我再一次坐起來,披上睡衣,我想在房間走動一會兒,打開窗子透透氣,可我不能。我房間的窗子早已經封死了,因為樓下是一排小吃群,各種各樣的油煙隨窗而進,我媽媽經常被嗆得咳嗽,於是我的房間就永遠失去了窗子。而就是這沒有窗子的房屋,我們也不能安靜地住下去了,要想求得一個穩定的居所,我和媽媽必須有一筆買房子的錢財。想到房子,我的思維又進入了現實之中,剛才內心的不安突然沒有了。既然生活這麼現實地橫在麵前,我不去改變它,誰又能替我去描繪新的圖景呢?
我回到床上,重新躺下來,打開小型的收音機,裏麵正播放樸樹的歌,我投入地聽著,隨著節奏輕輕唱起來:
“在出生的那一天
我們已注定要走上這條路
永遠不歸的路
我們不停地奔跑
在每個白天夜晚
情卻不知不覺走向死亡
虛幻的永恒隻是那支離破碎的感覺
永生永世的愛戀
總是那麼遙遠沉重
不變的輪回之中
生命變得虛無飄渺
曾經遙遠漫長的幻想
為何始終不能實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