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章 陽光下的紫雲英(8)(2 / 3)

那張單人床倒是被收拾得非常整齊,一塵不染,隻是枕套有點髒,油膩膩的。譚功達抓過水瓶,正要倒水,無意中看見床上的枕邊擱著一本打開的書。他想起八斤一有空閑幾乎是手不釋卷的樣子,不免就有幾分好奇,他將茶杯放下,坐在床頭,抓過書來,細細翻看。

這本書的出版年代想必十分久遠,隨手一翻,書頁就像散了架似的,露出了裏邊的根根絲線。封麵和開頭的幾頁都已散失,隻是從磨得起了皮的書脊上還能看清《天方夜譚》這幾個字。這個拉裏邋遢的駝背老頭,居然對這種書還能讀得津津有味,這本身就有點近乎天方夜譚了。譚功達笑了笑,搖了搖頭。這老頭,真的還挺有意思的。在夾著一枚書簽(那是用紙扇的扇骨做成的)的第368頁,駝背八斤在書中的這樣一句話旁邊劃了一道豎杠:

無論如何,你千萬不能打開那扇門,千萬不能。

譚功達看見書頁的兩邊和頁邊的空白處寫滿了密密的批注,那些字跡十分潦草,簡直就像大夫開出的藥方似的,難以辨認。主人不在的時候,隨便翻看人家的東西,是不太禮貌的行為,更何況八斤隨時都有可能推門進來……想到這兒,譚功達慌亂地合上書,仍按原來的樣子在枕邊放好,隨後就離開了他的臥室,帶上門,上樓去了。

花家舍的禮炮已經放完了,空氣中還有一股淡淡的硫磺味。漆黑一團的花家舍此刻已經是一片死寂。他似乎聽小韶說過,出於安全考慮和移風易俗的需要,花家舍嚴格禁止私人燃放鞭炮。

他在桌邊坐了會兒,忽然想起自己剛才上樓時把茶杯忘在八斤的臥室了,就打算下樓去取。他剛剛打開門,就看見駝背八斤正站在門外的黑暗中,向他無聲地微笑。

“譚同誌,你把茶杯忘在我那兒了。是不是吃年夜飯時多喝了酒?”八斤把他那隻有尼龍護套的玻璃杯遞給譚功達,“我自作主張地在你的杯子裏放了幾朵金銀花,這東西最能解酒,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8

中午離開小紀的時候,天還好好的,可不一會兒就落起雪來。東北風刮得也緊,扯帛裂絮,很快路上就是白茫茫的一片了。我真後悔從小紀離開,一個人在雪地裏走著,四周看不到一個人。不知過了多久,天就黑下來了。我在一個埋死人的墳堆裏迷了路,又冷又餓,兩眼冒著金星,像有無數螢火蟲在眼前飛來飛去。漸漸地,我就沒有力氣往前走了,坐在墳堆中,一個人哭了起來。可到了後來,就連哭的力氣也沒有了。難道我今天晚上就要死在荒郊野外?像條野狗似的,凍死在這個亂葬岡上嗎?哭了半天,還得強撐著站起來往前走。路上黑洞洞的,並不見一座村舍。大雪把一切都抹平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終於看見遠遠的地方有一絲微弱的光透出來,疑心是座村莊,心裏有了盼頭,就深一腳淺一腳地朝那燈光走去,可是你往前走,那燈也往前走,仿佛永遠走不到跟前。好不容易到了近處一看,哪裏是什麼村莊,原來是運河中停著的一隻小船!借著那片微弱的燈光,我才知道雪下得有多大。

我朝船家喊了幾聲,可是張開嘴,嗓子是啞的,發不出什麼聲音來。最後隻得朝那條船胡亂地揮手。正好船家的一個姑娘到河裏來打水,那姑娘站在船頭,端詳了我半天,這才把船搖到岸邊,放下了跳板。到了船上,仿佛是擔心她會拒絕我向她借宿,我蠻橫無理地對她說:

“無論如何,我都要在這裏住一宿。”

那姑娘穿著一件紅色的絨線衣,眼神有點發飄,對我笑道:“那就住下唄。”

她扶著我,揭開厚簾,進了船艙。艙裏生著炭火,暖融融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隻是雙手抱著肩膀,坐在爐子邊發抖。奇怪的是,那個姑娘也像我一樣,一刻不停地簌簌發抖,而且抖得比我還厲害。我就問她:“你是在取笑我嗎?我發抖是因為冷,你在那兒亂抖做什麼?”

那姑娘笑了笑,平靜地對我說:“我有病。不論是什麼時候,我都會發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