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和艾麗絲奇怪地看著鍾平,鍾平緋紅著臉,手不知怎麼放似的搓在一起。
兒子在北京待了十八年,很快回想起了,說:“去走走?那兒可不好進啊,不能靠近的……”
艾麗絲更是吃驚地說:“這麼神秘啊?!”
鍾平這一下來勁了,飛快地向艾麗絲解釋,說:“沒辦法,你叔那同學是領導,是首長,知道嗎?去了,會麻煩人家;不去,又顯得關係生分了……”
聽著鍾平按捺不住的得意和興奮,石無塵隻覺得鼻子裏的清香被吹淡了不少,他發覺妻子竟是如此俗氣,高貴矜持的表象完全掀開了,露出小市民的市儈氣。這種市儈氣正在驅趕那股清香,他輕輕咳嗽一聲,鍾平才有些不好意思,便住了口。
艾麗絲還沉浸在疑惑中,說她們國家的領導經常邀些平民好友去玩的,市民要見他們也不太難,隻是覺得搭不上邊沒什麼必要,除了對稅案就業政策有意見。
這話讓石無塵和鍾平有些失麵子,還有些不以為然。石無塵研究過歐洲的政治體製,他並不覺得領導和群眾打成一片就是民主自由的象征,至少人身安全是很有問題的。
石天宇察覺出氣氛有點凝滯,就不無調侃地對女友說:“國情不同,我們的人是決定一切的,人最重要……”
石無塵從石天宇的話裏聽出了不對的味道,他忽然有些擔心,讓兒子回國經商究竟適不適宜。兒子的性格似乎比他還不具備圓通和妥協性,這是不適合做生意當官的。
想了一夜,石無塵決定找時間和兒子好好談一談。他決定中止去天儒公司的計劃,況且那晚在海邊露營,他和李姍姍彼此似乎都有了些尷尬。
石天宇卻很忙,和女友去遊玩,和同學聯誼,根本就再沒時間在家吃飯,隻是晚上回來睡覺。兩個人大大咧咧摟抱著進石天宇的次臥室睡覺,自然得就像夫妻。
這天晚上,看完新聞,石無塵想進書房去。鍾平說兒子快回來了,還是一起聊聊吧。
石天宇和女友果然在八點前回到了家。石天宇以前在家養成的好習慣還是沒丟,他的臉喝得紅通通的,不過沒醉。艾麗絲則溫柔地挽著他的胳膊,學中國女孩子的做派。
鍾平給兒子和艾麗絲遞了一盤水果,拉了開場白:“宇兒,你想過下一步怎麼做嗎,還有半年你就畢業了。”
石天宇瞥瞥艾麗絲,大笑道:“結婚?生孩子?太快了吧!”
艾麗絲也笑。鍾平知道他們誤會了,她耐心地又削了一個蘋果,遞給石無塵,說:“宇兒,我和你爸都希望你能回國報效國家。”
石無塵心裏剛有些反感,石天宇果然又大笑兩聲:“回國?報效國家?媽,您沒搞錯吧?”
鍾平也感到自己像個政工幹部,說得有點滑稽,石無塵知道她肯定是想誇大其詞來誘兒子,因為兒子帶回個外國女友,似乎又是個不祥之舉。
在這個問題上,石無塵也有些矛盾,一方麵希望兒子找個歐洲女友,一方麵又希望他葉落歸根。
溝通有點困難,鍾平終於費勁地說出來了:她為石天宇辦了一家科技公司,他現在就是董事長!
石天宇露出驚愕的表情,接著不滿了,說道:“媽,您這是幹嗎?您這是侵犯我的公民權利,您這是犯法的!”
一聽“犯法”這個詞,石無塵一時有些茫然。
王闞開著車,金西喜坐在身邊,兩個人神情落寞。
十年前,剛上大學的時候,王闞就強烈感覺到,背景和關係幾乎決定了一個大學生的出路。出生不能改變,方向可以改變。
身邊的同學,有的剛上大學就已在老家政府單位有了編製,有了工資;有的正策劃爭取留京指標,當然還有漂亮女生已有大款包養。王闞明白了一個事實:沒有分配政策後,他很可能找不到一個飯碗。
不幸言中了,大學畢業,他沒有找到一家可以解決編製的接收單位,連一些正規點的民營公司也要看他的背景和關係。他仍清楚地記得在一家動畫影視公司應聘的情景。筆試過後,兩名公司負責人對他進行麵試,總共隻問了他三句話。第一句:你的想法;第二句:你的能力;第三句:你的關係。當然,第三句問得比較委婉,在對他前幾句的答複表示滿意和肯定後,就問他怎麼想留在北京,認識些什麼人。他老老實實說他因為喜歡藝術,他在北京不認識什麼人。兩名負責人對視一眼,點頭說:“可以了,就這樣吧。”
後來應聘的幾家公司大同小異,王闞才回味過來:在人才多如牛毛的中國,人家感興趣的是你的背景和關係。
為了逃避現實,他讀了石無塵的研究生,遇上了同讀研究生的陽若兮和白雨萍。後來他和陽若兮戀愛,同居在地下室,靠陽若兮家裏的錢救濟。陽若兮找到了單位上班後,他就把自己關在地下室畫畫。在一次灰心後的一個春日,他忽然有了一個靈感:仿畫名畫。他就仿畫了《百蝦圖》,那是他一個偶然機會得到的一本線裝大畫冊,應該是在國外印製的,精美絕倫。裏麵就有齊白石的《百蝦圖》,縮放比例是六比一。
就是這幅贗品和蠟像開啟了他的事業,兩者相輔相成,互相驗證。蠟像合影仿得逼真,比電腦合成強多了。
王闞有時就想:這世上真真假假,幾人能識?
當鄒副局長出示了兩個金西喜的身份信息時,王闞知道,其實世上的真假,認真起來就不難識辨。鄒副局長無疑是個難纏的主!
金西喜這個贗品,使王闞錦上添花,他並不覺得有什麼危險性。因為她本身就具備了安全裝置,原因是她是韓國人,真名也是金西喜。雖然姓名和麵容都是後天改造的,但在法律上並不被禁止。也就是說,金西喜可以是明星金西喜的贗品,明星金西喜也可以是金西喜的贗品。更何況,其中許多東西還隻能意會,不可言傳。
所以他在鄒副局長麵前並沒有失態,而是淡淡地說:“有什麼奇怪嗎?”
鄒副局長對他的反應估計不足,以為使出殺手鐧可一劍封喉,也就愣了一下,不過旋即老練地一笑:“是不奇怪,不過,我想那些娛記會很感興趣……”
臥室門關著,金西喜在房裏聽不到兩個人的談話,這也是王闞不想讓她受幹擾。王闞內心對鄒副局長的厭惡更濃了。他想這條狗這個時候又躥出來,是會壞他大事的。他得管理好自己的情緒,克製住厭惡才行,見人說話,見鬼打卦。
和鄒副局長的鬥智鬥勇,後來還是王闞贏得了一局。
現在,他是送金西喜去機場。遊戲已經白熱化,得冷卻一切。他已順利獲得成果,金西喜的使命暫時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