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浪沒有拒絕這個合情合理的請求,他把QQ號寫在冬麥的手掌心,她居然歡天喜地,在原地轉了個圈,然後調皮地行了一個屈膝禮。
兩天後,費浪進入冬麥——網名為sandy——的QQ空間,她的照片比真人顯得更沉靜,似乎若有所思,若有所夢。
先聲奪人的是迪廳中DJ打碟的強勁搖滾夾雜著女性的呻吟和喘息。
空間首頁上有兩行置頂的文字:“包房開好,吸紙擺好,冰壺備齊。火在烤,冰在跑,咕嚕吐嚕好不好?”然後是一長串網絡火星文,費浪讀不懂它們的意思。
電子郵件的說明文字是:“騷得離普,要有檔次;賤得出奇,要有創意。”她故意將“離譜”二字寫成“離普”,這是90後的專利。
個人主頁:泡到我,算你NB。
戀物:槍(真家夥)。
愛好:電影(B社會暴力);嗨粉(viper);時尚。
這還是不是費浪白天認識的那個冬麥?虛幻空間也許比現實世界更殘酷,更驚心動魄,因為虛幻空間可以裸露,而現實世界不許裸露。青春不隻有快樂,還有痛苦和憂傷。費浪立刻想起那句經典台詞:“文身的並不都是嶽飛,也可能是阿飛。”
在冬麥的QQ空間,費浪胡亂地翻看了一會兒,然後悄悄退出,沒有留言。眼下,他坐在電腦前,當務之急是要激活寫作狀態,手指飛速敲擊鍵盤,文字就像是迪斯尼樂園嬉戲笑鬧的兒童一樣欣然成列,隻為坐上超刺激的雲霄飛車。久違了,這樣的快樂,久違了。費浪要戰勝的對手是隱形人,一個藏匿在他身體內的“忍者”,名字叫做“懶惰”。
薩特是大師,所以他強調“每日必寫一行”。費浪隻不過是網絡小說寫手,已經數十天沒在鍵盤上敲出一個字。但這並不等於說費浪厭倦了寫作,恰恰相反,他特別渴望寫一部題為《桃木匕首》的長篇小說,重新演繹古越國二十一年報仇雪恥的故事。
這部小說在費浪心底醞釀已久,全體人物在他大腦中多次彩排,該當登台演出了。隻要進入到預設的曆史情境,現實生活就像是被大衛·科波菲爾手中那塊魔毯遮蔽的物體,瞬間即可蒸發得不留一絲半點痕跡,連自由女神和埃菲爾鐵塔那樣的龐然大物也會消失無蹤。費浪思接二千四百多載,下筆如有神助。
範蠡騎一匹白馬,經過苧蘿村,不下兩三回了。但他始終沒有見到臨溪浣紗的西施。
所有認識範蠡的人不難達成共識:他才智一流,風度一流,是濁世翩翩佳公子。他生長於亂世,若得諸侯慧眼識拔,必能大有作為。範蠡是楚國宛地人,少年時,即被同鄉視為典型的小狂人,思想和見解大異於世俗。他與年長十歲的文種相識,抵掌談論王霸之道,禍福之基,順逆之勢,得失之理,治亂之術,朝夕不知疲倦。據範蠡觀天察地所得,天門已開,霸王之氣移至東南,地戶不在吳則在越。文種急於出仕,他先去吳國探路,心知有伍子胥做相國,他很難插得上嘴,更別說謀求出頭之日。於是文種轉向去了越國,得到越王的賞識,做了大夫。範蠡的父親是楚國的商人,晚年移居越國,即將生意交給長子範管打理,從此安度餘年。範蠡腹藏經綸機杼,胸懷武略文韜,加冠之後,他周遊列國,見識猛長,眼界大開。現在,他回到越國,還沒拿定主意,究竟是出去做官,還是經商。世事如白雲蒼狗,計劃雖好,無奈變化太快,正當範蠡舉棋不定時,已有人越俎代庖,替他拿準了主意。
這人是誰?他就是越王勾踐。狂生範蠡會不會買他的賬呢?這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懸念。
三年前,越王勾踐的父親越王允常病逝,屍骨未寒,吳王闔廬不吊喪而伐喪,興兵十萬,從北邊碾壓過來。在吳越邊境的槜李,勾踐以奇謀勝計襲破吳軍,越將靈姑浮用長矛刺中闔廬,致其傷重而薨,吳越之間遂結下深仇大恨。數月前,越王勾踐不忿吳軍厲兵秣馬,便先發製人,試圖故伎重演,以三萬越軍襲擊吳軍,結果這一次事與願違,在夫椒遭遇吳國精兵頑強阻擊,被打得一敗塗地,最終越王勾踐的麾下隻殘剩五千甲士,卷旗而歸,困守會稽,險些喪失掉先王的社稷和宗廟。越王勾踐,這位大禹的苗裔,眼下卻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惶惶不可終日,隻好派遣大夫文種出使吳軍,含垢忍辱,向吳王夫差告罪。
吳王夫差踞坐在中軍帥帳中,將寶劍置於幾案上,傲視麵色灰黯的越國使者文種從三丈遠的地方膝行肘步,猶如搖尾乞憐的喪家犬,慢慢爬過來,親吻他的鞋履,神情異常卑恭。越王勾踐為了表達自己的血誠,幾乎傾其所有,獻上兩百箱寶物,那麼多玉帛,堆積如山。文種表示,越王勾踐願臣服於吳王,除了奉上這些寶物,還願意再獻上越國麗質天成的五十名美女。吳王有些心動,但他沉吟未決。
回到會稽,文種建議越王勾踐重金賄賂吳國的大臣伯嚭,此人貪財好貨,是吳王夫差跟前的頭號寵臣,一旦打通他的關節,往後準能無求不獲。越王勾踐覺得這個主意可算是眼下紓解燃眉之急的最佳方案,黃金玉帛乃身外之物,隻要性命無憂,送掉多少玉帛黃金都能找補回來。休說抱有雄心大誌的君王,就是普通人,除開愚不可及的吝嗇鬼,生死關頭,也會視黃金如糞土。
要讓黃金玉帛找到喜歡它的人並不難,要讓喜歡黃金玉帛的人自個兒去找到黃金玉帛才難。這樣說的話,文種要打通吳國大臣伯嚭的關節絕非難於上青天。他來到吳國的京城姑胥,住進旅舍,洗去仆仆風塵,沒怎麼耽擱,就帶著厚禮去太宰府拜訪伯嚭。伯嚭的滿麵笑容像是一句謊言,掛著不牢,端著不穩,他讓文種趺坐在客席,然後稍稍傾前身子,表情誇張,用驚訝的語氣說道:
“哎呀呀,在這個敏感時期,子禽不速而至,光臨敝府,真叫我百口莫辯啊!不出明日,吳國上下就會飛短流長,隻怕老夫的頭頸也難保全了!”文種字子禽,在社交場合,古人不稱名而稱字,是尊重起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