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活水(1)(1 / 3)

一年前,費浪在新浪網開了個博客,並不是為了趕時髦,倒有點像是給自家憋悶的屋子加開一扇飄窗,為的是房間更敞亮,更通透,也更舒適。一位大名家在電視節目中振振有詞地咋唬過:“在新世紀,不寫博客的人,理應等同於古人,算不上典型意義上的現代人。他們閉目塞聽,脫離網絡而生存,與‘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小國寡民沒什麼區別。生活在一個偉大的時代,我為這些網盲執意把自己做小做弱而深感悲哀!”新世紀就是新世紀,隻有敢走極端和會走極端的人才能夠快速成名,迅速獲利,而不偏不倚、不亢不卑、不夷不惠的中庸路線已難以瓜分到足量的人氣指數和市場份額。大名家就是大名家,一張嘴總能夠不停地吐出宏言讜論,令草根們感覺腦容量確實不足,腦神經明顯遲鈍。他擁有話語霸權,陳述個人想法斬釘截鐵,不留任何回旋的餘地,這就是本事。讀者猜想,他所說的“古人”,差不多與“死人”同義,他的話也確實能氣死不少患有“網盲症”的大活人。

70後,尤其是接近80後的70後,誰會心甘情願做屍居餘氣的“古人”?怎麼著也得挨擦“現代人”的衣香鬢影。費浪的博客就叫“費浪公社”,以實名開博,通常這是大名家的特權和風範,費浪有意僭越它,草根僭越名家,也算是網絡上的快意恩仇。費浪更新博客,不勤不惰,還算有規律,大約每星期一次,這個頻率,用K佬的原版錄音去形容,就是“四十歲的模範丈夫做‘家庭作業’,每周一歌,不宜過勞”。K佬這話夠陰損的,狗嘴裏果然吐不出象牙。

費浪打開筆記本電腦,從收藏夾進入“費浪公社”,輸入一個長達九位數的密碼,點擊“登錄”,界麵立刻一應俱全地顯示出來。有不少新的評論和留言,有人問費浪《願賭服輸》一書還能在哪兒買到,費浪教他去孔夫子舊書網、當當網和卓越網試試,這部長篇是費浪幾年前的舊作,被盜版弄殘了,出版社將它撂荒,懶得再版了。也有人說,這部小說再版過,但出版社不認賬,費浪也就懶得去追查新線索。有位好心人為費浪粗略估算了一下,光盜版一項,他就白白損失了四五十萬元。費浪真有點傻眼了,但又不能東施效顰,跟某位大名家一樣發表《反盜版宣言》。他吞口唾沫,算是默忍了,也算是默認了。別人阿Q還罵一聲“媽媽的”,費浪什麼都懶得罵,因為罵了也無濟於事。

不久前,費浪聽說過一個笑話,有位彩民羨慕那位中了雙色球億元大獎的得主,買彩票竟買得傾家蕩產了,從此他滿街瘋跑,口裏不停地高喊“我中了”,“這回我真的中了”。在吳敬梓的長篇小說《儒林外史》中,範進熬到五十多歲才好不容易中了舉人,一時樂極生悲,發了失心瘋,端賴他嶽父胡屠夫一記耳光將他抽醒還陽。現在是文明社會,朗朗乾坤,誰也不能隨便動手打人,這瘋子就一直不可救藥地瘋著。有時他也會顯得很沉靜,很正常,煞有介事地探問路人,“你上個星期買彩票了嗎?”路人莫名其妙,出於禮貌搖搖頭,他立刻大拇指朝下,衝對方說:“那你倒血黴了,白白損失了五百萬!”這話能讓對方愣怔片刻,回不來元神。既然每周都會有無數人損失掉虛擬的五百萬,費浪損失掉虛擬的四五十萬又算得了什麼?真該痛心疾首的是人家美國微軟公司的老板比爾·蓋茨,由於十分密集的盜版,微軟在全球範圍內究竟損失了多少真金白銀?誰有本事算得清?所以費浪要是為虛擬的損失難過,他就是徹頭徹尾的二百五。

紙條箱顯示,裏麵有三張紙條,多乎哉,不多也。費浪打開紙條箱,這玩藝兒名目好,功能也不錯,能藏得住“悄悄話”,不讓別人瞧見,他就不知網站編輯在後台能不能偷窺它們。前麵兩個紙條無關緊要,第三個紙條赫然入目,竟是一位女士的留言:“費浪,你好!我是東方晴,網名雨點兒。我是你正宗的學妹,在北大念過新聞係,也是你忠實的讀者。你在大學期間出版的長篇小說《願賭服輸》、《愛誰誰》以及後來的作品,我都找來讀過,我感覺你是一位頗具特質的作家,能號準當代青年人的情感脈搏。我欣賞你超凡出眾的才華,也欣賞你無拘無束的筆法!你在北京,我在楓城,兩地相距三千多裏,簡直如隔天涯。有些緣分是天意,有些緣分屬人為,若是後者,總得有一個人先行邁出革命性的第一步,那我今天主動出擊,大膽(絕對不是怯生生)撞線,你不會笑我荒唐吧?有空請到南方來走走,一起喝喝咖啡,聊聊天,如何?指不定哪天我會飛到北京來,請你陪我再去登長城,爬香山,這份薄麵你可一定要給學妹!哦,還有,我的星座是水瓶座,水瓶座的女性個性鮮明,獨立,叛逆,有主見,不按常理出牌。章子怡就是‘水瓶女’,她曾說:‘我想要,就直接去拿,為何要遮遮掩掩?’我很欣賞這句話。瞧,我都向你交底了,該不會把你嚇得魂飛魄散吧?”東方晴在紙條中留下了她的MSN地址和兩個手機號。

直覺告訴費浪,這位東方晴絕對不簡單,她的“雨點兒”可不會不長眼睛,可不會失掉準頭,落哪兒算哪兒,她絕對是內心狂野的小龍女。費浪對網戀興趣不大,也基本上不打算動用這方麵庫存有限的心思。平日,費浪很少去逛“美女博客”,就算踮著腳尖逛了一圈,也肯定會不動聲色,既不留腳印,也不留紙條,更不留評論。網絡上多的是狂蜂浪蝶,費浪並不是那種人。費浪先不想那麼多,那麼遠,暫且循著東方晴在紙條箱中留下的“門牌號”前往她的私人領地瞧瞧再說,沒準兒她有蘭心無蕙質,他就禮貌周全地回複她,以後再見麵也無妨,熱情可能會打些折扣。這樣想,費浪確實有點不好意思,“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孔子早就這麼感歎過,但子羽那廝是何人?他是孔夫子的高足弟子,性別為“男”。假如孔聖人也像清代大才子袁枚那樣廣收美女美婦為門生,費浪可以肯定,孔聖人絕對不會虧待自己的眼睛。在這方麵,男人之間的差異最小,無論他是聖人,還是“剩人”。所以費浪早做足了心理準備,一旦東方晴容貌身材困難,費浪就會告訴她,有時天涯比咫尺更安全,也更安寧。這倒真是一句不摻半點水分的大實話。你也許誤會費浪這樣注重她的容貌、氣質、身材純屬好色,其實這無非是審美的預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你千萬別拿道德的戒尺來狠打他的手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