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遠水(2)(1 / 3)

三人的具體分工是這樣的:文種負責給美女灌輸紀律和團隊精神;王後負責指導美女練習繁文縟節的宮廷禮儀,掌握取悅承歡的獨門秘技;待到初步訓練完成之後,範蠡負責教導這一百二十名美人各種才藝,比如擊壤、投壺、彈琴、下棋,還有比清歌曼舞更高端的機智,即如何察顏觀色,如何隨機應變。\r

在一百二十名越國少女中,西施的名氣最大,她的容顏姿態也最美。\r

西苧蘿村前,有一道清瀏的溪水,村裏不少人都在這裏浣紗,久而久之,一同浣紗的姐妹就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隻要西施浣紗,那些調皮的遊魚就會一一沉入水底,凝然不動。換一個人,那些魚兒就會遊散。這個現象屢試不爽。有人說:“西施太美了,魚兒見了她,也跟喝醉了酒似的,想遊都遊不動。”一傳十,十傳百,起初是四鄉八鄰知道,後來,連範蠡都聽說了。他不相信天底下竟然會有這樣的奇事。他遊曆列國時,貌若天仙的大家閨秀和王宮中的後妃,他見過不少,莫非鄉野的小家碧玉還能更加出色?他起初是不相信,即使聽得耳朵起繭了,他仍然將信將疑。\r

範蠡騎著白馬,到西苧蘿村走過幾遭,卻不巧得很,他一次也沒遇見西施。不是西施出去走親戚了,就是西施生病沒出門,再後來,吳越兩國交兵,西施全家逃進了會稽山。範蠡與西施的時間表又推遲了。眼尖的小姐妹告訴西施:“範公子騎著白馬到苧蘿村三四趟了,他大老遠跑來,隻怕是專為欣賞姐姐的美貌呢,可惜始終沒能見到姐姐的影子,要不然,他看傻了眼,準定會從馬上掉下,瘸著腿,在西苧蘿村住下養傷,嗬嗬……”西施假裝嗔怪道:“快別亂說啦,人家範公子見多識廣,眼界高,哪能瞧得上我這種隻會浣紗的鄉下村姑?”小姐妹撅著嘴,嘴裏沒吭聲,心裏可不服氣,她們不相信範公子的眼睛真能長到頭頂上去,再說,西施姐姐心靈手巧,要是生長在富貴人家,什麼樣的巧藝學不會?什麼方麵不比那些大家閨秀強十倍百倍?\r

範蠡與西施,昔日緣慳一麵,今朝相見恨晚,最可惜的是,兩人見麵的地點已不是在西苧蘿村的浣紗溪畔,而是在會稽城的越王宮裏。如此盡態極妍的村姑,隻怕天下絕無僅有,電光火石的一霎那,範蠡的頭腦中鮮明地蹦出兩個字——“璧人”。有的美女體貌溫潤如玉,神態則難免有所欠缺;有的美女神態溫潤如玉,體貌則難免有所欠缺。西施的體貌溫潤如玉,神態也溫潤如玉,通身實為渾然無可挑剔的全璧。似這般體貌和神態皆臻極品的美女,範蠡雖然遊曆過天下十二國,廣見博聞,他也是頭一次親眼見到。傳說不虛啊!西苧蘿村溪水中的那些遊魚曾經飽覽過西施的秀色,沉醉過許多回,它們果真是天底下最幸運的魚兒。然而今時不同往日,就算範蠡願意化做清溪中的遊魚,也已是枉然,今生今世,西施不可能再回到西苧蘿村,不可能再去溪畔浣紗。\r

將西施——這位堪稱無瑕完璧的美女——送給吳王夫差去享用?大腦中剛剛冒出這個念頭,範蠡就覺暴殄天物,胸口仿佛遭受銅杵重重一擊。他心想,命運真的這麼殘酷嗎?上天將如此絕色的美女謫放人間,卻讓自己充當她的“恩師”,教導她去取悅吳王夫差那個狂妄自大的昏君,為的是用她的明眸皓齒激活那匹種馬的欲望,用她的絲巾羅帕蒙住那頭公牛的眼睛,用她的花唇玉戶埋葬那位國王的雄心。範蠡驟然感到有生以來最大的鬱悶。\r

“鄉女拜見範大夫,範大夫生病了嗎?氣色可不大好呢。”\r

西施輕叩貝齒,範蠡聽到的是琅琅如環珮相擊的清音。西施的目光異常清澈,那是能令範蠡解渴的目光,甘冽似深山中的清泉,不曾沾染半點塵垢。\r

“可能是偶感風寒,並無大礙。西子,你在王宮中生活,與這麼多陌生的姐妹朝夕相處,習慣嗎?”\r

“這些姐妹待我熱忱周到,我真有點不好意思,許多本該我做的事情,都有人搶著做了,我落得清閑,反倒有點不自在,在家裏我勤快慣了,不做事,心裏頭發慌。”\r

西施說話不急不慢,語氣從容不迫,神情溫柔似水。範蠡心想,若是自己頭一次去西苧蘿村時有幸遇見她,會是怎樣的情形?他肯定一見鍾情,她呢?或許也會情竇初開,那時訂親,就算未娶,他也不會像文種這樣把自己心愛的未婚妻奉獻出去。他會想方設法帶著西施離開越國,隨便到哪個國家哪座城郭住下,憑借自己的智慧去經商,逐什一之利,準能富甲一方。有一位情投意合的愛侶,與她生幾個聰明健康的小把戲,然後結交一群意氣相投的友人,食有粱肉,飲有醇酒,聽有絲竹,觀有雩舞,言笑晏晏,如此悠遊自得,雖身處亂世,亦安如磐石,人生百年,樂莫大焉!可恨上天不肯使人如願以償,範蠡三次去西苧蘿村,竟然三次撲空,因此留下人生的大憾。\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