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煙霧,在空中徐徐地蒸騰著,散發出柔和的三合香的氣味。三合香味道像是偏甜的桂花,又混了其餘兩種清淡雅致的花香,香氣彌漫,叫整間屋子都顯得別樣的柔軟。
唯獨柔軟不了屋中一個人的臉。
一個衣著華貴的中年婦人,冷硬著一張臉,將脊背挺得直直的,坐在客位上。進屋也有一會兒了,顧老爺還沒有看見她臉上出現過半絲變化,更別提笑容了。
婦人忽然抽抽鼻子,聞了聞空氣裏的味道,有幾分浮誇地“阿嚏”了一聲,身旁的一個大丫鬟立刻從袖子裏抽出一塊絲綢巾子,雙手遞了上去。
在口鼻上輕輕按了按,婦人便丟開了巾子。“怎地還熏這種次等的東西?從沒見過熏個香竟還會冒煙出來的……也怪不得叫我打噴嚏了。”
顧老爺明顯是硬生生吞下了一口氣,強笑道:“沈夫人,我們家自然是比不得國公府的……”他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對麵的婦人猛地大笑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
“哎唷!”她一邊笑,一邊做出抹眼角的樣子,轉頭對那個給她遞巾子的大丫鬟道:“這要是傳回府裏,可不折殺了我這把老骨頭!竟以為我……我是咱們太太了!”
她笑得身子發顫,頭上一支鎏金鳳釵上垂下來的珠子不住晃動,晃出了一道道光芒。
顧老爺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
“可不敢擔顧老爺賞識!我不過是太太身邊的高媽媽罷了,這一回是太太遣我來商議親事的……”婦人對他的臉色全然視而不見,自顧自地笑罷了,又恢複到了方才那正襟危坐的樣子,抿了一口茶道。
從還沒進門的時候,對方便隻說是“魏國公府來人”,一句涉及到身份的話也沒提。偏生這個高媽媽又打扮得這樣華貴非常,叫顧老爺一來便先入為主地錯認了——
這也實在怪不得他。自古以來,親事都是要兩家的家長坐下來商議的,誰能想到魏國公府竟隻派了一個媽媽來!這可是不折不扣的折辱了!
顧老爺額頭上青筋直跳,又想怒斥對方一通兒、又生怕惹急了對方,好不容易才抬上桌麵的親事又不知道要拖到哪年哪月去——因此一時間,屋子裏的氣氛竟是僵上了。高媽媽用眼尾瞥了一眼一臉糾結的顧老爺,微微挑起一邊唇角,笑了笑。
“老爺,五小姐到了。”一個小丫頭柔緩的聲音在門外報道。
“可算是來了。我剛到的時候,就說要見一見五小姐,顧家是有多大,怎地竟花了她這樣久才到?”高媽媽哼了一聲。
這句話高媽媽可是一點兒都沒藏著掖著,特地抬高了聲音,遠遠地傳了開去,叫顧成卉才邁進門裏的一隻腳頓住了。隨即,她像是沒聽見似的,依舊落落大方地走進屋裏,朝顧老爺行了一個禮——動作如行雲流水,幹淨優雅,竟沒有能夠指摘的地方。
禮畢起身,顧成卉轉頭看了一眼高媽媽,笑著沒動。
高媽媽也歪頭望著她。容貌確實是出挑已極了,隻是若以為憑著長得好,就能一帆風順,可是大錯特錯……她正想著,思緒就被一句話打斷了。
“媽媽還不行禮,是想等到什麼時候去?”顧成卉麵上的神色仍舊柔和極了,含著得體的笑容問道:“即便是國公府的下人,也還是下人。既來了我家,便要給我行禮。媽媽看來十分明理,想來不會這一點規矩都不知道罷?”
高媽媽一愣,方才那種遊刃有餘的勁頭兒一下子退得幹幹淨淨。她想了想,笑道:“五小姐這話也是沒錯。隻是我這一回來,卻不是為自己,而是代國公夫人、你未來的婆母而來的,於情於理,隻怕都應該是五小姐向我行禮才是。”
顧成卉受教了似的一般恍然大悟,笑道:“原來奴仆是可以代替國公夫人的呀。”
這話裏的意思,仔細想想可就不那麼好聽了——她身後的半夏,極是時候地嗤笑了一聲。這笑聲像一個耳光似的,叫高媽媽勃然變色。
“五小姐說話放尊重些!你嘴裏議論的,可是你的未來婆母!”
她還要再說,就被顧成卉打斷了——“那媽媽來告訴我,你到底是代替得了國公夫人呢,還是代替不了?我年紀小,可有點兒糊塗了。”
方才高媽媽端出來的一派自矜模樣,霎時都飛了,紫漲著一張臉,被顧成卉堵得說不出來話。在一旁坐著的顧老爺,臉色也不那麼難看了,嘴角還帶了點兒笑,假意訓斥道:“五丫頭!不管身份如何,上門即是客,你也要客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