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銀行,第一兵團司令官辦公室。
鄭司令的辦公室與我在沈陽、南京見過的幾位軍部長官們的辦公室差異不大,靠牆的一側放了幾箱木頭書櫃、一架歐式機械擺鍾,房間左方懸掛一幅蔣委員長畫像,啊!現在應該改口稱「總統」了,他老人家正抿著嘴,微笑著。司令辦公桌後方牆上,張貼了一大篇幅東北地圖,地圖標示著各個險要隘口和戰略陣地。中國革命家孫文先生的遺照安在房間右手方,這名被尊為中華民國國父的偉大人物,在照片中的神情卻像是有些悵然若失,為什麼呢?明明為國家犧牲奉獻了大半輩子,最後弄得連性命都給搭進去了,終於得到現在擺脫列強瓜分贏得二次大戰的新中國,對於這樣的結果,您尚有什麼不滿意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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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就是那位美國指導官?湘西會戰(注1)中僅帶著一個連的兵力便成功阻斷日軍後援的那位傳奇人物?」鄭洞國好似有點兒傷腦筋地從座位上抬起頭,眼前這名長發飄逸,令人感受不出一絲將領氣息,容貌幾近同尋常良家女孩無異的嬌小姑娘,若非要說她是名能在戰場上叱吒風雲的戰鬥鬼才,那可真會給人有種把戰爭當作兒戲的鮮明錯覺。假使不是手裏現在握著少女呈遞上來,由總統親筆屬名的證明資料,鄭洞國根本無法睜著眼去說服自己,因為這和他一直以來所接觸過的美國武官相比,兩者簡直存在著南轅北轍的天地之差,那種大將之風的威武不屈與當前少女的清新秀雅豈能相提並論?
「司令不相信?」站在辦公桌前,客廳原本擺放長會議桌的位置,美國駐華指導官,少校米迦勒說。她不太懂,文件上不都一字一句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嗎?那為什麼每位中國官員見到自己時卻仍疑信參半,非要如此困擾得大半天不能釋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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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易以貌取人難道不亦是東方兵家大忌?倘若在西方,這可是很要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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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妳別誤會。」鄭洞國急忙撇清。「我不是不相信,隻是很難想象,妳身子如此嬌小,看來纖弱禁不起風霜,實在不好將妳和那些帶兵打仗的傳統將士們聯想在一塊兒,我隻是一時有些腦筋轉不過來罷了。」他微笑地有些尷尬,身為一名曆經百戰的司令官,鄭洞國卻是生平頭一回與西洋女孩對話,偏偏此人又是位正式駐外官員。這下到底該如何應對才不至於輕言冒犯?這……或許還真是一門學問。
仔細想想,法國曆史上不也出了個名為貞德的女傑,歐洲國家女性繼承王位似乎也不算什麼稀奇事,在西方,女性和男性,在體能差異和領導統禦上說不定是並駕齊驅,女人不見得會輸給男人,男人也不見得樣樣贏過女人。不過……
鄭洞國又仔細瞧了米迦勒一眼,嘴角難以置信地微微一撇。
不不不!這實在太令人匪夷所思,怎麼想都不可能啊!這般柔弱白淨的姑娘有本事開槍嗎?光後座力就不見得能穩當地承受住……
鄭洞國腦海一團亂亂騰騰,近來煩心的事太多了,如今又無緣無故憑空再添一樁,這是要他如何是好?文件上寫說米迦勒是總統親派的特使,總統會指派一名這麼沒說服力的小姑娘擔綱特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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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表情,往往隱藏不住內在疑慮,五官變化的細微末節尤其讓人看得透澈,所謂「表露無遺」、「相由心生」,事實上,常常是有著比詞彙本身概念更具真切的實質意涵。
鄭司令心中若對我有了芥蒂,總統托付的事情便不好處理了,無奈,僅能出此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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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妳要做什麼?」突然,司令室秩序一陣紊亂,鄭洞國麵色一驚;原本站在一邊竊竊私語偷瞄米迦勒竊笑的幾名衛士此刻無不慌得三步並作兩步火速擋到司令官麵前;楊友梅反射動作倏地從腰間拔出的手槍更是毫不猶豫直直指向廳堂上的少女。
「別擔心,我沒有針對任何人的意思。」米迦勒淡然地說。她在所有人都不把自己看在眼裏,根本不覺得她有幾分分量發言的當下,十分輕易地自口袋裏取出一把毛瑟手槍。而大家幾近全是在見著少女從容不迫,將這把色澤黑裏透藍的槍枝半高舉,子彈清脆響亮地上了膛之後,才真正意識到,原來她拿的並不是件純粹嚇唬人的塑料玩具!
隻是,少女下一個舉止,所引爆的震撼彈又足足較她在眾人麵前輕輕鬆鬆拿出一把槍還來得遠遠無法比擬。她,米迦勒,竟二話不說直接將手槍槍口抵住自己右側太陽穴!!
「指導官!妳別衝動,我們有話好說!請妳快先把手槍放下,別輕易尋短吶!」鄭洞國傻了眼,他從阻擋在辦公桌前衛士們的身體間隙,瞧見米迦勒竟把上了子彈的手槍對準她自己那顆小巧的腦袋瓜兒。「喂!你們還佇著幹嘛?還不快把她給拿下!我們可是禁不起出這條人命!」他慌得對衛士大吼。中日戰爭結束以來,中國內部經濟全麵崩盤,現在國民政府收入支出仰仗的,幾乎全是美援,假使今天美國派任的女軍官莫名其妙死在長春,那影響所及,可不是區區法辦幾個人就能了事的!一旦失去美國支持,剿共戰爭怎可能還打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