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事,終於可以平安地見到新的太陽。
這種念頭好象比較頹廢,我急急打消了繼續想下去的傾向。
臉上有點發熱:顧杏還沒有找到,我就這麼幹坐著胡思亂想……
那就開始行動吧,我鼓勵自己,今天是徹底自由的一天。
連打電話回公司請假也可免了。萬般皆是緣,去留不由人,我就差沒口喧佛號。
能遇到顧杏也是一種緣,不過這緣分現在得靠自己爭取。我揣著漲鼓鼓的錢包,向著尋緣的第一步邁出。
在報館裏我的錢包立刻癟了一大半。
我的手指戀戀不舍地在鈔票上流連,再這樣下去,道歉啟事的落款地址恐怕就得改成馬路旁天橋底了。
金錢與愛情,我象一隻秋天的螞蚱在兩者之中蹦達。
看著另外一隻手毫不猶豫地把鈔票掠去,扔進不屬於我的抽屜裏,我才不情不願地那本該屬於我的另一半。
芳蹤渺渺,我該去何方找尋?
不自覺的腳步按照昨天的計劃,走向那幢陽光永遠也照不到的海濱道七號。
比起失卻鈔票的心疼,它更令我躊躇不前。
樓道比陰曹地府還要昏暗,我磕磕碰碰,極力穩住上樓的步伐。
三樓的門還是推不開。
難道要念“芝麻開門”?我無奈地想。
咒語也推不動這扇門,我隻好試試其它的門扉。
二樓,我敲門,聽到腳步聲由遠而近。
“請問,您認識住在三樓的人嗎?”門裏出現一張充滿戒備的臉,我對著努力裝出笑容。
那張臉直接打消了繼續談話的可能:“不認識。”
還附送給我一聲關門巨響。
幸虧我站得遠,不然吃到的不是一鼻子灰,而是一鼻子血。
看來閉門羹真的不太好吃,如今“遠親不如近鄰”的說法早已過時。
我仍不氣餒,屢敗屢戰。
冷臉接二連三,回答單一重複,難道這座樓裏的人永遠生活在封閉的世界,看不到別人?
在我幾乎打起退堂鼓的時候,終於碰到了一個例外。
那是一個提菜上樓的大嬸,上了年紀的主婦,通常比較容易打開話題。
“大嬸,自己做飯呢?”我笑臉可掬,試著和她套近乎。
不出我的所料,幾句話下來,那大嬸就上了我的“圈套”。
“您認識住在三樓的那個女人嗎?”我抓緊機會問。
回答令我歡欣鼓舞:“見過幾次。”
“您知道她通常會到哪兒去嗎?”我趁熱打鐵。
“我不太清楚。”這句話讓我從天堂跌下地獄。
還好,大嬸接下來的話具有回春複蘇之妙用:“不過你可以去一個地方看看,有好幾次都是警察把她從那裏接來的。我偷偷打聽過,聽說她是在長安園裏過夜,被人發現後給送了回來。”
我從未如此刻這般覺得長舌婦的可愛。
在衝下樓前我幾乎要送給她一個感激的熱吻。
“長安園。”我一刻也不遲疑地跳上一輛街車,對著司機吩咐。
那地方我認識,是一個公共墳場。按照常理推算,顧杏應該去那裏陪伴她已去世的奶奶。
但願這次顧杏的行為在常理之內,我站在長安園的大門前祈禱。
午後的冷日照在園裏,倒射出一片冷清。
比陽光更冷清的是火葬場上空高聳的水泥管。
我小心翼翼地朝著那根水泥管移動,生怕腳下踢著一塊不知名的東西。
這裏的每一件東西,似乎都脫不出死亡的陰影。
繞過火葬場,一大片灰褐色在我眼前展現。那是墓園,零星的植物在這裏永遠也成不了氣候,泥土和石頭統治著這個世界。
我的腳輾過一塊泥土,再踢走一塊石頭,聲響立刻被淹沒在路邊,使我的呼吸清晰可聞,回蕩於墓碑之間。
一塊塊的墓碑,慘白色,我想和我現在的臉差不多吧。我強忍著心頭的不安,逐個地對著墓碑上的照片行注目禮。
我依稀記得在顧杏家裏見過的奶奶模樣。
還有,她奶奶的大致終卒時間。
這使我的排除工作有了切實的憑據。
我繞了三圈,在排除掉幾個麵目似是而非的老年人墓碑之後,一無所獲。
看來顧杏的奶奶被火化了,我的尋找目標應該是一個個的小盒子。
接下來的範圍更大,這樣的小盒子怕有幾十萬個吧?
骨灰樓保持著和我臉上一樣的顏色,靜靜地矗立在陽光下,等待著我的探訪。
死一樣的沉寂,是我的叫聲打破了這種平衡。
為了不錯失掉任何一個有用的線索,我逐間拍打,高聲喊著顧杏的名字,直到把管理員給叫了出來。
“吵吵嚷嚷地幹什麼?”管理員的眼光裏飽含深仇大恨,“這裏是什麼地方知不知道?這裏是殯儀館!”
這個問題猶如在餐館問我是不是來吃飯的一樣,我也知道在這裏應該保持安靜。可是顧杏,讓我怎麼也安靜不下來。
管理員的目光一直在我身後徘徊,我不得不停下呼喊,用腳步代替叫聲。
每一個房間都被我走了個遍,甚至連隻有老鼠才能鑽得過去的角落也不放過,卻仍舊沒有顧杏的蹤影。
這麼說顧杏並不在長安園裏?我停下無可奈何的腳步。
走吧,天快黑了,顧杏不大可能再來這裏,我最初的決定明智而又合乎情理。
另一個矛盾的想法開始進行反駁,那位大嬸不是說過,好幾次顧杏都是被警察送回去的嗎?這說明顧杏有可能會來這裏過夜。
想得也對,光天化日之下警察不大可能無緣無故地把人送回來。
於是一道選擇題擺在我的麵前:繼續留在這裏,還是回到顧杏家守候?
任何一個選項好象都脫不開死亡和鬼魂,令我渾身顫起雞皮疙瘩。
還能有更好的選擇嗎?我當然也渴求一個陽光燦爛、寧靜快樂的地方,和顧杏一起安享時光。不過,這樣的機會,好象從來沒有出現過。
時間容不得我更多的胡思亂想,日已昏沉,再不做出決定,我將會被趕出長安園,不得不被動地選擇後者。
叛逆思維使我做出了決定。
既來之則安之,豁出去了,今晚我就在這裏過,我狠狠地咬牙。
順便還能探測一下,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鬼。
事不宜遲,我得趕緊找個地方藏起來,被人發現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選擇了男衛生間作為我的藏身之地,萬一躲不過墓園的散場檢查,我還能把理由推托到不知時間或肚子疼之類的借口。
雖然裏麵的氣味不太好聞,但是我可以時時通過排風窗口來轉換呼吸,倒也能忍耐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