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意大利南部小鎮。
正中午,暖陽當空。
小鎮是前往潛水聖地特島的必經之處,曆史上此地屬於軍事要衝,建築就著地勢修建,大多隱於丘陵狀蜿蜒的緩坡之中。材料為海邊巨石,曆經時間考驗,屹立不倒。和平年代又擴建了不少,從東北方向的高速公路拐彎過來,迎目可見鍾樓、軍事塔、古老教堂尖頂的十字架……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這裏有幾家專做小耳朵意麵的餐廳,還有丘陵地自釀的紅、白葡萄酒,吸引遠道路過的遊客。
這個時間,鎮中央的小廣場稍顯熱鬧。
歸歆坐在陰涼角落的台階上,她很瘦,寬大的灰質裙袍,將伶仃的身體罩得嚴實。
對麵向陽的石欄邊,倚著一個英俊的意大利男人,他穿一件米色的便裝,姿態悠閑地四下眺望,最後把目光落到歸歆身上。
眼底含著笑,語氣溫和,“天氣這麼好,你整天遊蕩,怎麼皮膚還這麼白?”
他叫安德魯,是南部大區的知名律師。受過良好的教育,因而他英語說得不錯,不過因為母語的影響,小舌音有些彈彈的,帶了些說不出來的韻味。
歸歆原本垂目,聞言抬起頭。
她有削尖的美人下巴,淡唇,挺鼻,眼睛很大但是沒什麼神采,皮膚蒼白,帶有病態的美感。
僅僅看一眼,默聲不語,她又垂下了眼。
安德魯不在意,眼睛眯一眯,唇角的笑意更濃。肆無忌憚地看她一會兒,他輕描淡寫地說,“沒別的事情,我走了。”
歸歆保持原來的姿勢不動,目光落在腳邊,兀自發著呆。
安德魯嘴上說著要走,身體卻沒有動。
兩年半前,他第一次在療養院看到歸歆,當時的她比現在還要瘦,身體虛弱,皮膚蒼白的好似透明。可能被灌了藥,她闔著眼,一動不動地靠坐在輪椅上。
老西蒙坐在邊上,情緒一如既往的亢奮,揮舞著拳頭,慷慨陳詞。
安德魯不覺得這位東亞麵孔的美女能夠聽懂老西蒙口齒不清的意大利南部口音,尤其還是一個發病的狀態。
想到這裏,他收斂起唇角的笑意,身體站直,很是隨意地說一句,“我說你被大火燒死了,還給對方送了骨灰。”
歸歆在療養院吃過一年多的精神類藥物,大腦反應遲鈍。這句話入到耳朵,再進入大腦,緩緩地轉了一個來回。
等她悟出意思,再抬起眼時,安德魯已經迎著健步前來的鎮長張開雙臂,熱情擁抱,之後二人愉快地攀談起來。
安德魯是此地的法律顧問,隔一兩周就會過來一趟。大庭廣眾之下,他熱情友善、優雅沉穩,像個正人君子。但是歸歆知道,他是黑手黨西蒙家族的軍師,冷酷無情、視人命為草芥。
這個小鎮在他的勢力範圍內。
去年冬季,海邊修道院改建的精神療養院發生大火,老西蒙葬身火海,她被隨後趕來的安德魯救出火場,之後便隱居於此。
距今已經十個月了。
過來之初,安德魯給過她一個皮箱,裏麵有十幾萬歐元,據他說是老西蒙的遺產。
另外她住的那幢房子也是老西蒙的。
“在療養院的最後時光,隻有你在他身邊,這是你應得的。”安德魯是理所當然的口氣。
世外桃源一般的小鎮,有房有錢有閑,吃用隨意,沒有念想的話,倒是可以悠哉過完一生。
歸歆的精神氣還在緩緩恢複,思維又淺又慢,安德魯的關於她已“逝去”的說法,沒能在她心湖激起什麼漣漪。
漫不經心地看一會兒,她意興懶懶地站起身。
小鎮有狹窄的小巷,蜿蜒的街道和陡峭的樓梯,她雙手插著口袋,遊魂一般地四處遊蕩。
安德魯與鎮長談得熱絡,視線的餘光一直跟著歸歆,直到她步下台階,消失身影。
若有所思地挑一挑眉,他突然轉了話題,“昆廷來過這裏?”
鎮長一愣,隨即臉上露出怒意。眼睛瞪得圓,聲音硬梆梆,“他是老西蒙的侄子,但隻在老西蒙下葬那天出現,之後就沒來過。”
安德魯笑笑,神情是外人所了解的沉穩與謹慎。
沒等他說話,鎮長用力抓住他的胳膊,語氣懇切,“安德魯,我們都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