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雲槿滿頭大汗地從睡夢中驚醒,騰地一下坐了起來。
她又夢見了郭於玉!
貪婪扭曲的表情,憤怒的嘶喊,被火光映紅的天空,不能呼吸的痛苦……全都交織在一起,像張魚網,把她緊緊地網在其中。
嬤嬤說,她是被不好的東西纏了身。
可為什麼夢中的一切又都那麼真實呢?
她甚至清楚地記得火舌炙舔肌膚的灼熱和濃煙堵住呼吸的痛苦。
若這不是夢,她又怎麼會從煙火彌漫的月桂館,再次睜開眼睛,竟然安然無恙地回到自己五歲的時候呢?伸出短短的手臂,搖晃著的船身告訴她此刻是醒著的。
譚雲槿心中充滿了困惑與不解,還有些許的不安。
小小的木床懸著蘭草鮫綃的帷帳,淡淡的晨光自卷起的綠紗簾的窗欞透進來,隱隱可見窗邊雕紅漆的小桌擺放的一個棋盤。
這是她休息的船艙。
是在去外祖母家的船呆了十天的船艙。
在她的記憶裏,她之後還後麵還要再行駛七天,七天後,她就要到了那個吞沒了她剛剛綻開芳華就被無情焚毀的郭府……
譚雲槿打了個寒顫,硬生生地掐斷了記憶。
一定有什麼地方出了錯!要不然,為何自己不是醒來在弟弟夭折之前?如果弟弟沒有夭折,母親就不會傷心過度早早撇下幼女離開人事,父親也不會喪失了活下去的意誌,自己也不會成為一個任人宰割的孤女。
可恨的郭府,拿了她的萬貫家財,還要一心作賤她,連她最後的生路都要堵死。
譚雲槿想了想,掀被下床,去了靠窗口的桌子。
那裏放著一麵梳妝用的菱花鏡。
鏡子中的人眉宇鎖清愁,與稚嫩的臉龐格格不入。
這分明就是自己。
但好像又不是!是孩提時的自己。
譚雲槿腦海裏浮現出另一副麵孔。
青白的皮膚,緊鎖的眉頭,疲憊的神色,憔悴的麵容……五官和鏡子裏的人有七八份相似,神情卻是一模一樣,顏色卻遠遠不及鏡中人的三分之一……倒有點像鏡中人年老了的模樣兒。
她嚇了一大跳,心砰砰亂跳。
自己怎麼會生出這種念頭來?
可這念頭一起,就如那春天野地裏的野草,一個勁的瘋長,拔也拔不完。
難道自己像那《劈棺驚夢》的戲裏演的一樣,莊子做了個夢?他夢到自己的夫人在自己剛剛死去就在靈堂上與人通奸,她夢到的則是自己今生的劫難……但世間有這樣的好事嗎?無緣無故就能未卜先知?
譚雲槿咬了咬唇,想湊到鏡子前再仔細端祥一番,艙門卻傳來一陣響動。
她忙回身跳上了床。
有人撩了簾子進來們夠。屋子裏響起王嬤嬤那溫柔舒緩卻能鎮定人心的聲音:“姑娘起床了嗎?”
譚雲槿忙從被子裏探出頭,“嬤嬤!我醒了!”
王嬤嬤臉上帶著笑意,從旁邊的箱籠裏拿出今天譚雲槿要穿的衣服,一邊幫著她梳洗,一邊仔細的問道:“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半夜有沒有做噩夢了?”
“沒有。”譚雲槿小聲的回答,“還是您親自配得安神香管用——我一覺睡到了天亮,剛剛我渴了,見天亮了才讓月玲去幫我倒喝的水去了。”
王嬤嬤滿意地“嗯”了一聲,道:“那就好,等到了晚上我再讓月玲點上安神香,姑娘這些日子身體有了虧空,一定要好好的休息才行。”
“知道了,嬤嬤”。她柔柔的應了。
王嬤嬤眼裏閃過一絲疼惜,她感到眼淚就要出來了,忙仰了仰頭,夫人,您怎麼能這麼狠心,就這樣丟下姑娘不管!
譚雲槿從菱花鏡裏看到了王嬤嬤眼裏的淚光,鼻子一酸,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的滾落下來。
譚雲槿的立刻閉上了眼睛,想把眼淚關在眼睛裏,可是洶湧而出的淚意卻衝破了眼簾,固執的爬過她的臉龐。
“我的姑娘啊!你莫要再傷心了!一切都會過去的!”王嬤嬤的手在拂過她的臉龐時沾上了滾燙的淚珠,王嬤嬤立刻動作輕柔地俯身抱住了譚雲槿的肩頭,貼在她的耳邊輕聲軟語的安慰著她。
等到譚雲槿歇了哭聲,她才放開手,然後舒了口氣,低聲吩咐剛剛悄聲進來的月玲將盆裏的水重新換水,又細心的幫著她淨了麵,用熱熱的雞蛋敷了譚雲槿剛剛哭的紅腫的雙眼,因為譚雲槿尚且年幼,又在孝中,王嬤嬤隻在她的臉上抹了香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