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四周的黑衣人,一字一句地說:“如果要搶我的東西,除非我死了。”
所有的人都不相信這句話發自我的口中,我隻是一個很年輕的商人,背著小小的商旗,在陽光下,我的影子瘦弱又清秀。
黑衣人疑惑了半秒,繼爾都大笑開來,他們認為這是一個笑話。
我拿出淚心,取下一枝箭,很輕雅的動作,但是這是武器,能致命的武器,已經沒有人笑了。
也許下秒鍾,我就會死在一支箭下,或者一把槍下,或者一柄大刀下,死亡離我如此之近,我默默的道,爹,娘,如果我死了,你們的恩情,隻有來世再報了。
突然,一聲鷹鳴。
一隻大鷹出現在碧野長空,把其宏大的陰影投射在我的身上,低旋再低旋。
黑衣人以及沒有來得及逃掉的鏢師們都吃了一驚,鷹盟?
我順著眾人的眼光看過去,不知什麼時候場中已多出幾騎蒙麵人。
為首的那個黑衣人堆起滿臉討好的笑容,“歡迎鷹盟諸位大駕光臨……”
蒙麵人總共才四、五個人,騎著汗血馬,中間的一個人騎的是一匹雪稚,馬上的人蒙著麵,看不到樣子,但是有一種天生的王者氣息,不怒而威,冷傲不群。
他開口道,“這次來隻是向各位好漢討個人情。”
黑衣人問,“什麼人情?”
“這次長安商會的鏢,我們鷹盟保了,望各位好漢高抬貴手!”蒙麵人說完,一招手,天空中的大鷹一聲嘯鳴,向胡楊林中飛去,透過陽光,顏色是極深的暗金色,傳說中,隻有鷹盟盟主才有資格訓養暗金色的鷹。
黑衣人急道:“昨晚我們同貴盟右鷹使者交流過,他說此次商會,你們鷹盟毫無興趣,對我們不會幹涉的……”
“所以,我現在向各位討個人情,以後有機會加倍奉還,多謝了!”最後一句多謝,語氣渾厚,意味已決。
眾黑衣人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即無奈又心痛,咬牙掉頭而去,不一會兒,便撤得無影無蹤。
我怔在原地,我不知道該不該感謝他,他的聲音化成灰我都認識,就是昨晚河裏遇上的那個人,我發誓要殺的人。
估計他也認出我來了,因為他在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問了一句,丫頭,你究竟是不要命呢?還是頭腦簡單?為什麼每次哪裏危險往哪裏竄?
我搭弓,對準他。
他笑了,殺救命恩人,好像說不過去吧。
我再度失神。
商隊恢複正常。
十佳公子的臉色卻極其沉悶,老鏢師把剛才的情況仔細的給他描述了一遍,把幾個蒙麵人形容成神仙下凡,天兵天將,及時將商隊救下,並且免費給商隊保鏢。
我問大張,鷹盟是什麼人?大張回,天底下最強的一夥盜賊。
最強的盜賊同樣亦是最強的鏢師,不知道算不算一種諷刺?
商隊停頓休整了一會,又開始出發,十佳公子懷疑鷹盟的突然出現必然有詐,提出先回長安稟報情況。
江湖傳言,隻要是鷹盟出現的地方,必有大買賣或者駭人聽聞的事情即將發生,鷹盟兩個字一直以來是黑白兩道最恐懼的惡夢。
他們做事不分對錯,是非黑白,隻做有興趣的事,他們富可敵國,武功高深莫測,他們行蹤神秘……
鷹盟左使者“逍遙”,是個標準的殺人狂,脾氣暴躁,死在他的一柄“飛豹連環槍”下的無計其數……甚至很多地方的習俗,夜裏小孩子不睡覺,大人們就講,你再不睡覺,逍遙就來了,嚇得小孩子哇哇大哭……
鷹盟右使者“靈魂”,人稱鬼才,陰謀多測,使得一手好劍法,在劍宗派稱得上頂級高手,當然這不是他最大的特長,他的長處在於謀劃出一次次精密的作戰方案以及一場場完美無暇的戰鬥。以他的才智武略,足以建立一個王國。
這兩個人已經驚世駭俗。
但是他們卻絕對服從一個人,鷹盟盟主——弑天。
盟主“弑天”,據說沒有人見過他的真實麵目,普天之下,沒有誰能打過他,也沒有人敢與他一決高下,甚至連這個念頭都不曾有過。
鷹盟精密的組織和龐大的支係,以及神秘的的行蹤,都讓人覺得不真實,故爾,一直以來,普通人都當他們是一個傳說。
卻出現在這裏,並且為商會護鏢!
哪年的商會都沒有今年的熱鬧和風光,鷹盟保鏢,幾乎有了一道平安符,鎮住各路妖魔鬼怪,到了敦煌,敦煌商人風聞之後,立馬商隊人數又驟增一倍。
香記貨物到達敦煌後,立即倒空,大小張憑著多年的經驗,很快購滿貨物,不日就可以回長安了。
我經曆了數日的沙漠煎熬,持久的高溫和幹燥使的皮膚變成灰黑色,最糟糕的事,臉上戴著麵具,要命的難受,等我一到敦煌找了一家客棧,開始梳洗。
小心翼翼的揭下麵具一看,幾乎快要哭出來,滿臉都是紅色的疹子,外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麻風病人。
不會要毀容了吧?那以後怎麼見人啊?老天啊!
好想回家,好想爹娘……
眼淚不由自主地往下掉,細看那些疹子有的已經化膿,形容恐怖,再也止不住,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有人從後窗跳起來,“喂,丫頭,你哭什麼?”
我沒有抬頭,知道是他的聲音,不知道他怎麼會在這裏,又驚又急,“不關你的事,你出去。”
“又沒人搶你的錢,好好地哭什麼?”他走過來。
我把頭捂得更加嚴實,吱吱唔唔道,“沒什麼……”
我連連搖頭,不敢抬頭。
“抬頭,要不然,我自己動手了。”他威脅。
我慢慢地抬起頭,他顯然嚇了一跳,甚至倒退了兩步,我見狀,哭得更是傷心欲絕。
“還以為你應該長得比較漂亮,沒想到這麼醜。”他開始調侃我,滿眼的笑意,靠近我,道,“讓我仔細看看,還有救麼?”
一聽說還有救,哭得收斂點兒了。
“嗯,我先去給你抓點草藥,嚴重的皮膚過敏症狀,以後把你該死的麵具丟掉,不要再戴了,要不然真要毀容了!”
“防具店老板說,這是她們那裏最好的一種人皮麵具,可以戴一輩子……”
“好,下次去長安,看我一把火燒了防具店不可。”
他把他的蒙麵紗拿下來給我戴上,還不忘調侃我一句,“算你有眼福,你是第一個見我長什麼樣子的外人。”
我抬眼一看,怔住了,從來沒有見過哪個男人能長到如此俊美的,淩厲的眼神,僵硬的嘴唇線條,一副溫暖如陽光般的笑容。怎麼看都不像傳說中那個凶神惡煞的鷹盟盟主。
我總算破涕為笑。
一會兒,他拿了幾副藥回來,搗碎了,用碟子裝了,又給我敷上。
“大夫說,兩天之內不要出門,休息要避陽光,每日堅持上兩遍藥,過幾天就會荃愈了。”他仔細交待。
我睜開眼睛,藥敷上之後,臉部感覺絲絲沁涼,“你對我好像比較好。”
“不是比較好,是很好。”他糾正。
“為什麼?”
“你自己想想?”他反問。
我急了,“那天晚上那麼黑,根本就看不清什麼,再說隔那麼遠,根本……根本……”
他笑望著我,接道,“根本什麼,繼續說啊……”
“你……”為他這種人生氣,實在犯不著,我轉移話題。“你怎麼住這家客棧啊?為什麼會在敦煌啊?”
“我們是強盜嘛,原本打算打劫商隊,誰知道遇上一個傻不拉嘰的你,改變主意,沒打劫,就護鏢嘍,沒想到東南西北寨還友情客串了一下我英雄救美的場景……”
我撲哧一聲笑開,“你能不能嚴肅點啊。”
“我從小在沙漠裏長大,這兒有很多好美的地方,鳴沙山、月映泉等等,好久沒來,想休息下再去玩玩……一進客棧後院,就聽到你鬼哭狼嚎的聲音。”
他沒等我反抗,接著道,“對了,你家裏人怎麼讓你出來跑商呢,你若聰明謹慎,武藝高強還勉強說得過去,偏偏這樣頭腦簡單,傻不拉嘰又愛哭也居然出來跑商……你爹娘身體不好?”
我點點頭。
“你家裏就你一個女孩子?”
我又點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
“香蓮。”
“恩,今天比較乖,好好休息,我在你隔壁房間,有事叫我。”他出去了。
我端詳著鏡子裏滿是藥渣的臉,綠黑的糊糊,塗了厚厚的一層,自己看著都嫌惡心,他居然不嫌棄我的難看,忽然地想起他說的話“真倒黴,年紀輕輕,就要娶妻生子……”不禁咧開嘴傻笑。
如果一風不反對,爹娘也同意,一伯伯也沒有意見的話,不知道可不可以取消秋天的婚期。
想起娘,差點忘了暖玉的事,明天早上去玉店給娘買塊上品的暖玉。
商隊在敦煌停留數日,成功返程。香記的貨物由大張小張先帶回去了,我囑咐他倆回長安之後見到我爹我娘,一定請他們放心,我很安全,我去和田買塊暖玉就回來。
等我的臉基本荃愈之後,在敦煌轉了一圈,幾家玉店的暖玉都不大好,好的已經差不多被商隊全部采購走了,我在客棧裏呆了兩三日,該死的弑天不讓出門,說皮膚未愈,遇太陽就會留下疤痕,權衡再三,煎熬到第三天,商隊已經要出發回程了。
玉店老板建議去和田看看,和田玉天下著名,什麼樣的好玉都有。
提到和田,就勾起我無數的向往,我決定去和田——那個尋覓已久的夢境。
當我把想法告訴弑天的時候,他第一個反應就是反對,他希望我與商隊一起回長安,並讓我好好地呆在家裏,不要到處亂跑了。
“我要去和田!”我固執已見。
“不行!”他斬釘截鐵。
我極冷淡的說,“我的事你管不著。”開始收拾東西,和準備一些沙漠裏用的必需品,不再理他。
他從後麵抓住我的一隻胳膊,“信不信我馬上送你回去?”
“我要去和田!”
“現在,我親自送你回去,給我乖乖的呆在家裏,要什麼東西,我給你!”他一隻手抓住我,另一隻手收拾我的東西。
從來沒有見他這麼凶過,心中一陣委屈,淚水就往下掉,也不反抗了,也不說話了。
他揭開我的麵紗,呆了半秒。
“你很漂亮啊……你又哭什麼?”
“我要去和田……”我從頭到尾就這一句話。
“真想去?”
我點頭。
“為什麼想去?”
“我想去買一塊暖玉,我想去許願石那裏許願,我怕我這次不去,以後沒有機會了。”我低低道。
“以後多得是機會,小傻瓜,我帶你,想去哪裏都可以。”他想摟過我,我閃身躲開,幽幽的說,“過兩個月,我就要嫁人了。”
“什麼?”
“我和一風的日子定在10月18……我們從小定下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說,眼淚一顆接一顆的往下掉。
沉默了良久,他先笑起來,問,“你坦白完了沒有?”
我猛的抬頭,他居然一臉不懷好意的笑,我衝他吼,“你不會派人去長安專門調查過我家吧?你個死弑天,你……你……去死!”
他躲過我扔向他的雜物器什,分辨道,“不是,最近我們鷹盟有些人沒事幹,我給他們找點活幹幹……”
手邊的東西被扔得差不多了,我抱起一隻大茶壺扔過去,他接住了,“這隻茶壺要是破了,客棧老板起碼得敲詐我們100兩,到時候付帳,把你留在這裏當苦工,你就去不了和田了。”
我才笑了。
蹲地上收拾被我扔亂七八糟的東西,他蹲我對麵。
“傻丫頭?”
“嗯?”
“我問你,你如實回答我。”
“嗯。”
“你喜歡我麼?”
“嗯。”
“那好,我放心了,以後誰也別想把你搶走了,不管是誰,你是我的了。”他趁我不防備,親了親我的臉頰。
等我反應過來,抱著大茶壺追他時,他已哈哈大笑跑遠了。
我終於到了和田,夕陽下金碧輝煌的一座城池,幾隻黑鸛在城外古胡楊上俯視我們。
一進城,我就奔向幾家玉店,“老板,我要一塊上品暖玉。”
掌櫃的上下打量我,“公子遠道而來的吧?”
“是的,特意來和田買塊玉的,老板,趕緊給我挑個好的。”我語氣愉悅。
掌櫃的遲疑了半會,說,“我這裏還有幾塊中等偏上的暖玉,上品的沒有了,公子是外地人,有所不知,和田天音公主將遠嫁大唐,和田城裏的好玉已經全被王宮的人收去了。”
剛好弑天係好馬進來,我失望的歎口氣,“看來我的運氣不是一般的差,來和田都買不到好玉。”
掌櫃笑了,“公子不必氣餒,和田和親大唐一二十年才一次,剛好被公子遇上了,這樣的盛事一生能見幾回?要不,公子等幾天,過幾天會有一批新玉開采出來,我看有沒有公子想要的。”
“是嗎?那太好了,我就等幾天吧,還可以看到公主出嫁,湊湊熱鬧,嗬嗬。”我又問,“公主什麼時候出嫁?”
“這個,”掌櫃的頓了一頓,“應該是一個月前的日期,但是不巧的是公主病恙,所以行程推遲了,不過據宮裏傳來消息,是急症,很快就應該好了。”
“哦,我也是長安人,等玉買好了,到時候和和親的隊伍一起回長安。”我笑著與掌櫃告別而去。
許願石所在的地方,要經過一條河。
美麗多愁的和田河,與其說是河,不如說是湖,養育了這一方靈動的沙地。弑天說,許願石不過就是河邊的一塊藍色的石頭,經過數萬年的河水洗滌,化成的一個石妖而已。
通靈,就行了。我默默的想。
弑天取笑說,隻是一個小妖而已,我隨時可以結束它,偏你這麼天真幼稚非來拜不可,拜它不如拜我。
我回敬他,拜你不如去拜河裏那些紅嘴鷗。
河裏一群紅嘴鷗俯著水麵悠閑的飛來飛去,身體灰白色,羽翼尖呈黑色,翅尖優雅,或飛或翔,偶爾還陣陣輕嘯,煞是美麗。
都說大漠令人畏懼,但是大漠更給人誘惑。我感慨。
“好美!”
“要不,我帶你去鳴沙山和月映泉玩,那裏更美。”弑天被我感染了。
“好。說話算數!”我勾勾他的小指頭。
許願石懸浮在一棵巨型的胡楊半空,通體透明,淡藍色,發著暈暈的光芒,給人詳和安靜的感覺。
我雙手合十,虔誠的閉上眼睛。
半晌睜開眼睛,弑天正好奇的盯著我看,他問,“許了什麼願?丫頭?”
“不告訴,你也許個!”我幫他把手合起來。
他笑了,裝模作樣還拜上幾拜,念念有詞,“石妖石妖,我今天許個願望,如果你不實現,對不起,下次我來,解決了你……”
昏迷,有他這麼許願的麼?
天音公主,和田最可愛最漂亮的公主,能歌善舞,其聲音生來甜美,令人陶醉,舞姿之優美讓大雁憔悴,故爾人稱天音公主。年方二八年華,和田王把最疼愛的公主嫁與長安,其誠意人皆可知。
十八年前,和田與大唐和親一次,不過沒有成功。那時還是前和田王的朝代,也就是現在和田王的妹妹雅公主,一個不太太平的時代,強盜,妖魔橫行,在途中,公主神秘失蹤,隨行人員全部死亡。前和田王憂鬱成疾,不多久也辭於人世,由小王子繼位。和田盛產玉石,周邊的諸多部落,國家都有覬覦之心,但由於和田人在沙漠裏生存的適應能力極強,凶猛善戰,連女子都是。加上國家富饒,物產豐富,也使敵人無處下手。
這一次,和田與大唐建立友好關係。和田王忍痛割愛,將天音公主和親長安,帶著和田的美玉和財富。
天音公主為故鄉——和田,作了一曲:
劍煮酒無味,飲一杯為誰,你為我送別……
胭脂香味,能愛不能給,天有多長,地有多遠……
你是英雄就注定無淚無悔,這笑有多危險是穿腸毒藥……
這心沒有你,活著可笑……
第二天,便病了。和田消失了她的歌聲。
弑天給我買了一匹寶馬,準備充足,就開始往鳴沙山出發,我們計算了一下行程,來回大概三五天,時間不算長,我們的馬都是寶馬,可能會更快一點。
花了一天的時間就到達了鳴沙山,烈日當頭,我早已被曬成金色的膚色了,我估計,我突然出現在爹娘麵前,他們都不敢認我了。
日落時分,起了一陣狂風,沙石流動,我們爬上高處,朝下俯瞰,羽毛狀的沙海溫柔平鋪,望不到邊際,圓圓的、血紅色的夕陽掛在天邊,沙海一片通紅。
我策馬朝下奔去,沙子居然都是紅色的,不再是黃沙,越往前奔,紅色越淡,橙紅,桔紅……最後是粉紅的沙子,我興奮的朝他嚷道,啊啊啊,好漂亮啊,粉紅色的沙子,你快來看。
他奔過來,笑道,你閉上眼睛,聽沙子流動的聲音。
居然絲絲如竹,如小磬輕鳴,敲打在心上,我翻身下馬,用香袋裝了一把沙,係在腰間,在粉沙上奔跑,似一隻快樂的精靈。
弑天卻說,你看起來像一隻快樂的鬣晰。
鬣晰是沙漠的蜥蜴,有毒性,我在書上看到過,我說,我是鬣晰,我就咬死你。
然後,我們哈哈大笑。又一陣狂風迎麵襲來,撲了一個滿身,我護住眼睛道,“天色不早了,要不,我就在這裏搭個帳篷吧。”
風沙越來越大,幾乎把我吹倒在地,弑天不說話,仔細聽風聲,觀察了一下天色,突然吹了一聲口哨,那隻暗金色的鷹出現在我們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