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卸甲
鬼哭嶺上。
黑衣將軍如同一根挺拔的標槍般站在鬼哭嶺高處，淡漠的目光穿過重重黑暗，遠遠地看著四人狼狽的逃走，直到看不到蹤影，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蕭重、董肅兩名校尉站在身後，沉默無語，唯有山風呼嘯，頭頂黑色戰旗獵獵飄揚。
不知道過了多久，將軍忽然喝道：“蕭重，董肅！”
“末將在！”兩人一起躬身應道。
“擊聚將鼓！”
咚，咚，咚。一聲一聲的鼓聲響起來，震動著人的耳膜，在這漆黑的長夜中也不知道能穿出多遠。蕭重董肅兩名校尉一左一右站在將軍身邊，身子挺得筆直，麵容肅穆，一語不發。
一團團黑色煙霧從四麵八方飄過來，一個個鬼軍自黑暗中顯現，身上穿著殘破的舊盔甲，手中握著鏽跡斑斑的刀槍，沉默的走到將軍麵前躬身施禮，自覺地列成一行行隊列，緊握著手中刀槍，仿佛一個墨點越渲染越大，直到最後漫山遍野都是黑壓壓的陣列，無數血紅的眼睛如同點點燈火閃動。
三通鼓響，蕭重董肅踏步走下來檢視一番隊列，一起向將軍施禮。
“稟將軍，赤火營一千三百二十三人，青鋒營一千零五十二人到齊。請將軍示下！”
將軍點了點頭，向前跨出一步，目光慢慢從每一名鬼軍臉上掃過，沉默了片刻，聲音低沉地一字一頓慢慢說道：“諸位，戰爭結束了。”
軍旗獵獵，山風呼嘯，所有鬼軍一起抬頭，目光閃動，卻沒有人說話。
“諸位，戰爭結束了。”將軍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看押之物已經送出，大將軍最後的軍令已經完成。帝國第七軍團即天罪軍團的使命已然終結。”他的喉頭似乎被什麼東西堵住，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可怕的寧靜。
比黑夜更加黑暗的群體中，一隻隻猩紅的眼睛驟然閃亮，仿佛火焰在燃燒。
等待了片刻，將軍昂起頭，慢慢的說下去。
“八百二十四年前，遵大將軍軍令，帝國第七暨天罪軍團三千六百餘將士駐守於此地，守護著於帝國來說生死攸關的東西。為了完成軍令，我們放棄了一切：榮譽，尊嚴，親人，乃至生命。為了完成軍令，我們忍受了十年風吹雨打，百年寂寞，哪怕是死後化作不肯踏入輪回的凶魂厲鬼，守在此地寸步不移。因為我們是大將軍最信賴的軍團，軍令讓我們守在這裏，那麼，無論是活著還是死了，我們的陣地就在這裏！天罪第七軍團流過血、死過人、打過敗仗，卻從來沒有當過逃兵！”
隊伍依然沉默，紅色火焰在憤怒的燃燒。
“皇帝陛下和大將軍創立了一個無比強大和輝煌的帝國，直到八百年後的今天，我們的帝國依然令所有人仰視。帝國的忠魂塔中鐫刻著在立國二十年中戰死沙場的六萬將士的名字，他們受到帝國上至皇帝下至百姓世世代代的祭拜，他們的功勳被永世傳唱！但是，但是啊，其中沒有我們的名字。我們是一支被人遺忘的軍團。”
“我們的功績無人知曉，我們的姓名已經飄散在時間的塵埃中。但是，”將軍大聲的喝道：“世間唯有我們自己知道我們是誰，知道我們的赫赫戰功！我們在戰場上是敵人的永遠無法醒來的噩夢，北蠻人、西夷人、南楚人，一切一切的敵人像螞蟻一般被我們踏碎，剩下的殘兵敗將都在我們的軍旗下瑟瑟發抖，他們的勇士聽到我們的名字的時候會嚇得拿不動刀槍，會嚇得尿了褲子！”
“我們無數次麵對數倍的敵人，神佛又如何？妖鬼又如何？在帝國北疆，六百多兄弟喪命沙場，換來的是仙界兩千天兵被殺得一個不剩，剩下的殘兵敗將夾著尾巴逃回仙界，是我們讓他們知道並永遠銘記：這裏是人間界，這裏是我們的戰場！鋼刀舉起，雖神佛亦斬於刀下，鐵矛挺立，雖妖鬼亦挑於矛尖！”
將軍緩了一緩，慢慢平穩一下情緒。
“北蠻人逃回蠻荒之地，西夷人再也不敢窺視我們的土地，南楚人俯下身子做了奴隸，天兵夾著尾巴逃回仙界。帝國的戰爭結束了，而我們的戰爭還在繼續。駐守此地八百二十四年中，戰死將士八百六十二人，我能念出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我記得他們每一個人的容貌。每一個兄弟離開的時候，我都感到悲傷，但是，這就是戰爭。這就是戰爭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