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美處是南華山林場。
去林場的路極為險峻,一邊是高高的山,一邊是深深的溝,山與溝都刀劈斧剁一般地壁立著,車便在山與溝之間窄窄的石子路上隨著一個緊接著一個的急轉彎蜿蜒行進。
林場藏在山深處,林場果然美得醉人。
林場之美,全在一個綠字,時值五月,正是暮春,滿山滿坡的白樺樹一片嫩嫩的綠。三月的綠稍嫌單薄,七月的綠太過老到,隻有五月的綠,比三月飽滿豐潤,較七月年輕鮮活。十八女兒一般,青春年少,惹人憐愛。一派嫩嫩的綠色之中,穿插著一棵棵深綠色的塔鬆,像是文章中的標點,像是樂句中的休止符,給滿山綠色憑空增添了層次感、韻律感。深深淺淺的綠色從山頂漫過山坡,流到山腳,在溝底彙作一條綠色的山泉,清清亮亮地繞山流淌著。綠的山、綠的坡、綠的泉、綠的水,染綠了山間的微風,染綠了空中的陽光,有薄荷的清香在綠色中若隱若現。有一聲兩聲鳥鳴,自綠色中脆脆滴落。一時間,使人如沉綠海,如飲綠醅,人便醉了,道是:人在山中便是仙。若得茅屋半間,薄地兩畝,豈不是神仙過的日子?
山中果然有人,他們有茅屋薄地,卻無神仙的浪漫,他們是林場的工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無論酷暑嚴冬,無論雨雪風霜,他們種草種樹,護林防火,每一棵樹,每一株草,都是他們辛辛苦苦栽培起來的,滿山滿坡的綠色,是一代又一代林業工人的汗水染成的。麵對著他們被山風吹得皴裂,被烈日蒸烤得黑黢黢的臉膛,一股敬意油然而生。握一握他們布滿老繭的大手,道一聲珍重。車動了,人遠了,再看他們,已與滿山滿坡綠色融為一片。
才知道,南華山之美,美在了那裏。
柳州城
柳州城,據傳是第一個稱帝的西夏王李無昊的行宮。民間傳說李元昊選海原女子為妃,遂在海原建此行宮。
柳州城,在今海原縣城西南約五公裏處。
暮春時節,一行人來訪柳州城。
遠遠地,便見一帶土築城牆,雖經千年風雨剝蝕,仍依稀可見當年的高大巍峨。登上城牆,眼前豁然一亮——四四方方好大的一座城池,城牆內,春水般汪滿綠油油的麥苗,風過處,便有細細的綠浪在麥田上輕輕漾起。如果不看四周古老的城牆,這藍天麗日綠野很難讓人有地老天荒之慨,然而隻需在麥田中走上幾步,便看見了曆史。田埂上一堆一堆圓形方形的,是千年前砌牆壘院的石塊。麥田中,黑瓷大碗的碗底,上著黃釉的缸沿,豆青色細膩滑潤的瓷片,布紋清晰可辨的破瓦片俯拾皆是。有懂行者講道,那黑色的是西夏本地土窖燒就,而那豆青色的細瓷片,則是宋時頗有名氣的耀州古瓷。還有破瓦缸沿等,都是當時宋、遼、金等地物產。
滿地的殘磚破瓦標示著千年前的興盛繁華。西夏,公元1038年立國,與宋、遼、金處於同一時代,曆時189年之久。最強盛時,它的勢力範圍擴大到今青海的西寧、新疆的哈密,著名的絲綢之路也在西夏控製之中。西夏統治者大力招攬各種人才,尤其對漢族懷才不遇的知識分子,文臣武將,“或授以將帥,或任之公卿”。並在農業生產,工業品製造,及科舉製度等各方麵向當時地處中原、最先進的宋朝學習。當時的西夏,國力強盛,可與最強大的宋朝抗衡,“西掠吐蕃健馬,北收回鶻銳兵”。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可以長驅直入花剌子模(今中亞、伊朗、阿富汗一帶),越過高加索山,進入頓河流域,攻戰伏爾加河,威震歐亞。然而他征服西夏時,並不是所向披靡,戰無不勝,先後攻打六次,才終於把西夏消滅。有一種傳說,成吉思汗就是在與西夏作戰時,兵敗六盤山,死於軍中。因怕軍心渙散,秘不發喪,直待太子匆匆趕來才馬革裹屍,運回草原。傳說不是史實,未必準確,但成吉思汗對西夏格外仇視卻是千真萬確的,這從他平了西夏之後,便不分老幼婦孺一律斬盡殺絕,連能夠記載一國大事的史料也不給留下這種做法中,便可以看得出來。二十四史,有宋史、金史、遼史,與宋、遼、金同時的西夏卻無隻字片紙的記載。西夏因此更顯神秘,也因此給想象提供了馳騁的天地。
想象中,李元昊該是高大雄壯,叱吒風雲的一代英傑;想象中,半農半牧的西夏該是水草豐美、嘉禾滿野。遼闊的疆土上,馳過荷戟持戈的兵馬;絲綢之路上,走過駝鈴叮當來自遙遠西域的商隊。李元昊的朝班中,立著身穿漢袍的中土人士,沒準還有個把金發碧眼的波斯人。柳州城既為行宮,想來也是殿宇雄偉,樓台高聳,晝夜笙歌,美姬如雲。歌樂之中,有絲弦清越,有羌笛嗚咽,有胡茄聲聲,但李元昊他卻絕不沉湎酒色。他一定是善於騎射的,那距柳州城不遠的南華山,當是他最好的圍獵場地了。高高的南華山,迎接過李元昊的車騎吧,南華山上空的那輪太陽目睹過西夏國的興衰吧。如今,青山依舊,日月依舊,卻是往事越千年了。昔日歌舞繁華地,現如今唯有斷壁殘垣;昔日宮殿巍峨處,今日裏隻見田疇野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