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旅——艮下、離上,流浪之象
此戀人可謂郎才女貌,好一對神仙眷侶,羨慕死多少天下人,但姻緣路上必艱辛勞苦,不得善終。正應了“雖然先笑,後有悲啼”的卦語。
1
跟在房東身後,南和男友西一前一後拐進了一條弄堂。南在前,西在後。通常他們總是並排一起走,一起去超市買盒飯,一起逛街,一起蹲在地上選一些盜版碟。和所有熱戀中的情侶一樣,他們總是一起。
這個一前一後的畫麵在記憶裏定格。就像一個人對一幢樓房的外觀產生了興趣,他舉起相機。在他視力不曾逗留的地方,在膠卷的某個部位,卻記錄了另一個發生在當時的畫麵。可能是一個凶手的背影。可能是一個熱吻的剪影。可能什麼都沒有,就是他當時看到的樣子。可能無限產生。
這是南後來回想那一晚時,腦子裏浮現出的第一個畫麵。
對於這個當時沒有留心的細節,她隻能做出這樣的解釋,就是她看房心切,所以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也就是說,西並沒有她這樣高的熱情,所以他有些遲疑,一路拖拖拉拉。
在彎過連成一排的三個綠色垃圾桶後,他們看見了一幢房子。
在夜色裏它靜靜地看著他們,他們仰視著它。
除了看見高高的門樓上鐫刻著“1930”四個黑色大字外,在越來越暗的天色裏,能看清的,隻有牆壁外依稀的鐵飾。
房東轉過頭來,他們緊趕了幾步。
推開一扇有些破舊的木門,迎麵是一張大大的八仙桌。在昏暗中南幾乎撞到桌角上,桌上空無一物。她聽見身後的西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啊”,他及時伸手,一把拉住了她。
搬進這幢房子後他們才知道,整幢房子十二家住客訂的報紙、信件,以及一些水費電費單子,都會先堆在這張不起眼的方桌上,再由各家領了去。所以,不管有沒有人像南一樣,曾在心裏暗罵過它的礙事,它的存在都是必要的。
繞過八仙桌後他們看見了樓梯。
樓梯高且陡,老式的木頭梯子在一列三人的腳下發出連續的“吱吱嘎嘎”聲。最後他們在三樓的一扇暗紅木門前排成了一路縱隊。過道本來可以讓兩人綽綽有餘地通行,但是靠牆的一側滿滿當當地塞了兩台洗衣機和一個碗櫥。在同一個時間段,它隻能容納一個人。
門開了。他們看到了房間。房間朝南,非常幹淨的一個長方體。正對房門的是一排四扇長窗。窗框漆痕班駁。窗下一張雙人床,床頭一張寫字台,床尾一個電視機櫃。
房間的一側是水泥牆,靠牆豎了一個大衣櫥、橫了一張長沙發,就已經沒什麼空隙了。另一側,是一整扇的房門,被牢牢封死了。看得見門的形狀,失去了門的功用。也就是說,和隔壁鄰舍,這個房間隻一板之隔。
燈光下房東的臉清晰起來,南甚至看清了唾沫箭一樣射出的形狀。
“你們到底是誰借這個房子?”
“我懂了。現在的年輕人都是這副樣子的。他好像不是上海人吧,有暫住證嗎?”
南在房間裏轉悠了兩個來回,把開關逐個兒打開來試了試。床燈、頂燈、日光燈一同亮了。明亮的光裏她看見牆上一張淡藍色的紙,便背著手走了過去。
2
天整個地暗沉了。
太陽血血紅地直落進一堆雲裏的時候,一隻小蟲飛過來停在窗框上。它一動不動地呆在那裏。我看見窗外的樹葉開始劇烈地搖擺,起風了。
苦懸了一天的太陽力氣將盡,轉眼就被雲堆吃沒了頂,我知道小蟲很快就會再次拍動起它的翅膀。
總是獨個在著。
這種存在我並不介意,我聽一任房客,一個戴了眼鏡喜歡從眼鏡上方翻起眼睛看報紙的中年男人說起過,馬一輩子都站在那裏睡覺。其實房間也是。對我來說,更多的時候都是睜著眼睛睡著。
在我清楚的睡眠裏,我想象著牆紙是窗外漠漠的那片藍,雲是那上頭走過的光,從上古至今,緩緩拖著步子。變化無時不在,但你感覺不到,這就是我想要的。清晨和傍晚,雪白的鴿子在我的皮膚上劃出一道道弧線,柔軟的翅膀齊刷刷撲簌簌扇過,老皮被尖利的爪撓開……
睜著眼睛,想象就是我甜蜜的夢境。
門突然開了,原先住在我裏麵的、那個有些駝背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他伸手按下了開關,光瀉下,陰影迅速退到了牆角。
從他身後閃出一個男孩一個女孩。男孩看上去很累,神氣懨懨地,一屁股陷進了沙發角落裏。女孩卻饒有興致,我垂下眼睛,看著她探頭探腦走近我。
“房屋地址:亭雲路七六一弄十九號三樓。出租間數:一間。麵積:13.2平方米。”她跟念歌兒似地大聲念著上麵的字,然後轉過頭看了看男孩,男孩的眼睛正落在積了灰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