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也呆住了。一時他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們還沒有足夠的經驗來應付這樣的場景。這和他們受的一貫教育同樣有關。性是隱秘的,需要悄悄進行。雖然在任何一天中的任何一個時段,打開這個城市房間的天花板,可以看到許多對人在交合。但是這不影響大部分人的認知。性需要隱瞞。
南已經不記得她躺在那裏豎著耳朵楞了多久,西趴在她身上一動不動。她能感覺到他在疲軟。後來他退出了她的身體,從她身上懶懶地滑下。她閉著眼,感受他的離開。火機“叮”的一聲後,她聞到了煙的氣味。他反手關上了頂燈,然後打開了音響。
聽見他“啪嗒”一聲關上燈,她睜開了眼。
黑暗中看不見煙霧遊移的樣子,但她知道他抽的是“中南海”,他隻抽這個。曾經有一次,他剝開“中南海”的海綿嘴給她看,“有沒有看到上麵細細的針孔?這是活性炭過濾。”他不是一個喜歡改變的人,在沒有更好的選擇前。問題是,不嚐試,又怎麼會知道是不是更好的選擇?
所以嚐試不可避免,喜新厭舊是人的本能反應。與人格和性別無關。
她盡量輕微地轉頭,頭部的重量壓著頭發在枕上碾過。
像戰車笨重地碾過泥路上的花瓣,無聲無息地逼著未知的前方。
他放的是一張Joy Division一九八零年三月的專輯,《Closer》。之前他們曾無數次聽它,一人戴一隻耳機,坐在公園的長椅上。
……躺下,在門角邊
挨著花園
眼神遊蕩
從籬笆到牆
無從解釋
也不做什麼
隻盯著樹看
看那些樹葉飄落下來……
那時的視線在遠方。藍的天,綠的樹,草地上有小孩在嬉戲。二十三歲的Ian Curtis的聲音飄渺在空氣裏,讓她感到濕潤。
可是這一晚,同樣的聲音,她卻覺得主唱在拚命壓製著自己的情緒,厭煩的、悲觀的情緒。在這個突然回歸到安靜的夜裏,她感到了他們之間壓抑的沉默。那是她第一次對未來感到茫然,她開始害怕,害怕這樣的沉默,害怕失去他。
她就保持著這樣的睡姿一直到了天明。其間她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再醒過來的時候,窗邊天色返青,新的一天已經來到。
她側過頭看西。他的頭歪向另一邊,臉上的表情很平靜,沒有微笑也沒有憤懣。眼睛緊閉著,她看不見他的瞳人,因此也無法看到她的存在。
他赤身裸體地躺在同樣赤身裸體的她的身邊,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甚至皮膚挨著皮膚,在清晨清冷的空氣裏,她能感覺到他的體溫。他們是那樣的親近,甚至讓她覺出了陌生。
這個道理很簡單,物極必反。
兩個原本陌生的人,在偶然的認識後希望可以繼續交往下去,於是需要理由,需要共同點,並且希望可以由這個共同點開始擴散開去,最好可以彼此覆蓋彼此。邊緣不斷地、緩慢地擴張。就像往抽水馬桶裏扔進一張手紙一樣,它不是立刻沉下去,而是一刻不停地,慢慢地濕開。然後有一瞬,它被全部淹沒。她就像那張滅了頂的手紙,被一個新的環境完全浸透了,結果是無法呼吸。
她一點都不習慣新的改變。
赤裸的手臂覺著了冷,隻是不想動。心似乎離肉體很遙遠,可以無視它的感受。
太陽升起來了。
光線漸強,照得她忍不住縮回手,往上拉了拉被子,一直拉到眉毛底下。
這一動,旁邊的西就跟著動了。
“哎呀,這光……”他嘟噥了一句,接下去的動作讓她吃了一驚。他拎起枕頭,倒到床的另一頭,繼續呼呼大睡。她本來還期望著可以和身邊那張臉說上幾句話,比如,這太陽真好啊,你睡得怎麼樣等等。結果,音節還沒有變成單詞,臉已經變成了兩隻光腳丫。
她悻悻。看一看鬧鍾,隻有七點多,還可以再睡一個小時。
於是了無睡意的她大張著眼看天花板。沒有戴隱型眼鏡、深度近視的她隻能看到天花板上灰蒙蒙的髒,具體髒在哪兒,看不清。
他們同居生活的第一個早晨,就這樣不了了之。
6
女孩總在早上八點起床。鬧鍾“嘀嘀嘀嘀”響起的時候她會立即從被窩裏爬出來,一把抓過床頭櫃上仍在嘀嘀作響的小機器關掉,然後偷偷瞄一眼睡在一旁的男孩。他的眉頭會在那個時候皺一皺,翻個身,轉向靠窗的那一邊。她輕輕籲出一口氣後開始穿衣服,然後坐在床邊看一會兒他的後腦勺,幫他掖好被角後才輕手輕腳下地。
星期一到星期五,她離開家後一直要到傍晚才回來。周末那兩天,在她鎖上門後三分鍾,可以清楚地聽見樓下傳來的自行車鈴聲,半個多小時後她會手裏拎了菜再開門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