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機是冰冰有禮的拒絕,透著一絲狠。所以,關門關窗與關機是完全不同的。前者代表一種姿態,等待被敲響的姿態,而後者,是明明白白的拒絕,一點回旋沒有。人也是怪,以前沒有拷機手機的,照樣過日子。現在有了那麼多工具,別人不願意讓你知道他在哪裏,不回電,或者關機,照樣找不到,有也等於沒有。華東,現在我們可以正大光明地在一起了。你晚上不要關機了好不好?”
一路上,華東沒再說話。
其後的一次實驗,華東的反應更加明顯。之前的一天晚上,他陪她看《欲望城市》,他們擠在沙發裏,他摟著她。那一集說的是關於原諒的問題,看完後南隨口問他,什麼事是你不能原諒的?他說,要等發生了才知道。南以為這個討論到此為止了,她打算繼續看下去,沒想到華東卻認真了,他關上電視泡好茶,端端正正坐到她對麵沙發上去。
“西方人有句口號叫‘可以原諒,不可以遺忘’。也就是說,犯了錯的人可以得到他想要的結果,反之,被傷害的,還將在心裏永久重複。這和我們的地藏王說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好像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你有沒有注意過,人在什麼時候會請求原諒,又是以什麼方式請求原諒呢?”
“香噴噴的肉裏放上了毒藥,這應不應該得到原諒呢?當然應該了。因為我是受了肉香吸引,我之所以中毒是因為我不知道裏麵有毒。沒人讓我吃我所不知道的毒藥,但我吃了。這說明什麼呢?說明我不可能完全、普遍的認識一切事物,而對於我自身所限無法得到的認識,對方又有什麼錯需要原諒呢?”
“這其實涉及到了一個哲學上的問題:人,究竟可以為他人的行為負責到哪一個程度?”
……
到了晚上十一點多,華東終於露出了一些倦意,他從沙發上站起來,一邊伸懶腰一邊感慨,“今天的討論真愉快啊!”
“恐怕愉快的人隻有你一個吧!”話剛落地,南就想起了,這話X也說過。
華東的臉色果然就沉了下來,他一言不發獨自去衝涼並第一次睡得離南遠遠的,和劇中卡麗做了錯事的結局一樣,那一晚,南也失去了華東肩膀上她擱腦袋的那個固定位置。
第二天傍晚她很賣力地給華東做了一份蔬菜沙拉,這是他愛吃的,但他從沒告訴過她。他拿起筷子的時候臉色舒坦許多。那天晚上南再一次將頭擱上他的三頭肌時,他告訴了她他生氣的原因:
在他和X共同的朋友圈子裏,他以喜歡辯論出名。他們結婚第三年,忘了從哪天開始,不斷有朋友來找他,讓他別再以自己“自以為是的那套所謂思想”來影響X。他開始緘默,他不再和他最親最近的身邊人探討任何關於文學、關於思想的問題。
“但是你知道嗎?我需要這樣的探討,你可以說我自私,我確實是在一邊探討的過程中一邊完整自己的思路。你昨天那樣一說,我立刻就想到了這件事,我當時受的打擊真的很重。”
“如果不是X自己告訴你那些朋友,他們怎麼會知道你們之間的事呢?”南有些為華東抱不平。
“這個問題我們先不談,有時我真是希望,我自己可以是幹幹淨淨一張白紙,我身邊的人也是。”
“你不覺得這樣對我很不公平嗎?”他還是在維護他的X!南憤憤地翻個身,臉衝裏睡了。好一會兒,華東沒說話,但他的手卻從她的大腿根慢慢爬到了胸部,她堅決推開了。一次、兩次,終於她聽見了他從鼻子裏發出的重重歎息,他翻過身去。他們倆背對著背。她想起《約翰·克裏斯朵夫》裏的一個場景,年輕的克裏斯朵夫與同樣年輕的家庭女教師隔著兩輛相反方向、即將開動的火車車窗,大膽地、久久地互相凝視。這裏,傅雷的翻譯準確而有力。“咫尺,天涯。”
沒過多久,華東就發出了輕微的鼾聲,南氣得用力翻了個身,仰麵朝天睡下。她能拿他怎麼辦呢?她想起前些天他一個人去外麵喝酒,深更半夜才回來,在衛生間裏吐得一塌糊塗。她把他扶上床,幫他脫了衣褲鞋襪,他的眉頭依舊緊鎖著。淩晨的時候,他大概是做夢了,喊了兩遍X的名字後,翻了個身,繼續呼呼大睡。她蜷在他身邊痛哭失聲,一直合不上眼,直到天光大亮……
“在你的生活裏,睡眠永遠是最重要的。你永遠在你的夢裏。”她早該知道了,再怎樣傷筋動骨的爭吵,他依然能迅速進入夢鄉,就算是X,他也曾讓她一個人睜著眼一直等到天亮!
她又想,她既然愛他,在一起已經是意外之喜,但那種心酸……張愛玲在遇到胡蘭成的時候說,“低到塵埃裏,開出花來。”她想她到今天總算是有些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