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明亮的歡樂火焰大概都是由意外的火花點燃的。人生道路上不時散發出芳香的花朵,也是從偶然落下的種子自然生長起來的。
顧城麵目清俊,一雙炯炯有神的黑色大眼睛卻似乎並沒有隨著身體的增長而發生任何改變,還是宛如嬰兒一樣的赤誠和坦率。他的眼睛是秋日湖水,你看得到落葉,卻看不到腐朽;你看得到枯枝,卻看不到滄桑。
這是上天賦予顧城的財富。在顧城的身上,這黑色雙眸無時無刻不在注視著這個世界的一切,仿佛要把一切看穿,用全新的視野去審視這個世界。
行進在漫漫旅途當中,前方充斥著未知。顧工看著前麵滿是塵埃的路,沉默著;小顧城看著四周的景色,沉默著。兩個人都各有所思。
一家人一路走來,顛簸的破舊卡車終於到了被“流放”的河灘邊。空曠的河灘周圍坐落著一座小村莊,灰灰的泥土牆,陽光下蹲著幾個在曬太陽的老人,他們穿著灰灰的衣服,操著濃重的地方口音。這個村莊似乎並沒有受到外界打擾,依舊顯得平靜、寧和。
顧工一家下了轟轟作響的卡車,匆忙地搬下了淩亂的行李,這才有閑暇時間去參觀這個鄉村,去看這眼前的景象,伴著匆匆返回的卡車留下的灰煙,顧城才有時間去慢慢地觀察眼前這個與之前迥然不同的世界。在顧城的眼中,這裏的人眼睛裏有城市人沒有的樸實,沒有城裏人那樣警惕的眼光,沒有極其惡毒的語言,沒有滿牆的大字報。這眼前的一切更像是自己童話世界中的景象。
霧蒙蒙的小山村在朝陽的籠罩下升起嫋嫋炊煙。幾聲雄雞鳴叫,太陽照在那矮土牆之上……村裏的人淳樸和藹,向初到此地的顧工一家伸出了援助之手,幫助他們在這個小山村裏安頓下來。
這是顧城第一次體會到如此純正的鄉野氣息,土坯牆、茅草房、成垛的柴火堆,雞鳴狗吠,鄉野茂密。一切的事物對於善於觀察而敏感的顧城來說是那麼的目不暇接。年幼的顧城沒有能力去理解大人的悲涼,隻是對這個村莊充滿了無限的期待。
顧城一家在這個小山村中住下,顧工也不再用筆寫文章,而是拿起了工具每日勞作,他被分配在這個山村養豬。
這個時候,顧城則會跟隨父親顧工,安靜地在這個農場上看著這裏的一切。正是因為他們全家都離開了北京這樣的大城市,所以他們獲得了一種在當時格外難得的樂趣與寧靜祥和,即便喂豬、勞作這樣的苦差事,他們以前並未經曆過,但在那段歲月裏,能保證全家人在一起享受親情已實屬不易,所以再苦一些也無妨。
每天太陽剛剛露出臉來,顧城就和父親穿好衣服,草草地吃上一口早飯,直接走出去,到那些誠懇忠厚的老鄉家裏討一口幹糧,然後就下到地裏。
顧城和顧工父子兩個在每天固定的日常安排——喂豬中,漸漸獲得了一種超脫世俗的快樂。他們有時候看著那些不知憂愁的豬津津有味地吃食,豬的表情十分可愛,顧城就開始想到給豬起外號來玩。
於是,很多有特色的豬就有了屬於自己的五花八門的綽號。比如說:“老祖宗”是一隻年齡很大的、白胖的豬,它可以稱得上是豬中元老了;“老病號”則是一隻比較瘦弱的母豬;還有什麼“八百羅漢”、“餓死鬼”啊……這些綽號在父子兩個喂豬的時候,每次都會用到。它們在艱難歲月裏給人們添了很多淳樸的快樂。
父子倆很開心地叫著這些綽號,但顧工心裏卻不那麼輕鬆,因為兒子顧城給這些豬起的這些綽號似乎都在童話的色彩裏包含了一種不太吉祥的預感。這些名字都有一種來自地獄般的寒冷感覺,讓人在苦中作樂的同時又感到毛骨悚然。
顧城每天麵對這些可愛的生靈,充滿了快樂,它們不知道人間發生的壓製和痛苦,隻知道每天把自己喂飽喝足,然後咧開那張大大的嘴對著顧工和顧城父子微笑。
痛苦和寂寞對年輕人是一劑良藥,它們不僅使靈魂更美好、更崇高,還保持了它青春的色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