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左衛門瞪著房梁上那些肆無忌憚的家夥,氣不打一處來。隻見他精心準備的茶巾、茶杯都落上了些許灰塵。沒辦法,他隻得站起身重新洗幹淨。
水缸旁響起了衝水聲。新左衛門手拿茶杯,從廚房的窗口探出頭,朝街上喊了一聲:
“道安先生、道安先生,你要去哪兒呀?過來坐一會兒吧!”那個正從破牆外走過的人聽到喊聲,停住腳答道:“是曾呂利先生啊!你怎麼不去鄉下避難,還待在家裏啊?”“即便逃走也無濟於事啊!我這兒還有活要幹。”“要是城裏打起來了,你怎麼辦啊?”“我會躲在屋裏……也隻有這麼辦了。喂,過來陪我說會兒話吧!外麵的木門一推就開了。”“我正好渴了,進屋討杯水喝。”於是,道安走進了這座不足三十坪的院子。
乍看之下,年紀尚輕的道安竟已是跛足。他是千宗易的長子,自然有幾分名門公子的派頭,出於身體的原因,他也顯得格外固執和傲慢。
不過,他和新左衛門卻非常要好。每當和新左衛門在一起的時候,他從來不會故意找茬或鬧別扭。
“哎呀!累死我了!”道安一坐下,新左衛門立即獻上茶。他像疼愛兒子一樣,疼愛這個跛足的年輕人。
“您今天怎麼這樣清閑呢?給我一杯白開水就行!”“什麼事這樣匆忙呀?你家的店鋪不是已經關門歇業了嗎?”“一言難盡啊!不是店裏的事,對了,曾呂利先生,您看到沒有?”“誰呀?”
“我父親啊!”“你說宗易大人嗎?”“是的。”
“沒看到呀!我一直坐在店裏,隻看到一些身穿盔甲的武士和押糧運草的士兵。”
“父親到底去哪兒了?……我到處找也沒找到。”“是不是去天王寺的宗久先生那兒了,或是找油屋聊天去了。”“不會,這些人今晚都要來我家做客。父親是從茶室後院離開的,也沒說去哪兒,現在仍不見回來。”“是不是他今晚有什麼特殊安排呢?”
“我父親和您一樣,從不按常理出牌。他說要招待十人組的成員,一起品茶。”
“哎呀呀!我也想參加喲!他為什麼不邀請我呢?”
“您還有心品茶?如今戰火即將蔓延到堺市,每個人都是惶惶不可終日。父親此時邀請人家來品茶,無異於給別人添麻煩嘛!”
“可是,最重要的主人竟然不見了。”“因此我才如此著急呀!眼看太陽就要下山了。”道安手捧新左衛門遞來的茶杯,眼望黃昏發呆。“堺市的將來如此讓人擔憂,可父親還有您——曾呂利先生,為何不去逃難呢?”
“我們怎麼能丟下工作,隻顧逃命呢?”“戰火即將燃起!那是戰爭啊!”“我知道。可我這兒還有很多箱子、罐子沒上漆呢!”“一旦戰爭打起來,整座城市都難以保全,何況那些東西。”“不過,這總要好過去鄉下坐吃山空啊!”“無論是茶事還是漆器,現在根本不會有人問津。”“不管有沒有客人,守在店裏工作就是我們的天職。萬事萬物都是自然循環、此消彼長的,說不定哪一天就會有客人主動登門喲!”“哈哈哈!”道安不覺大笑起來,可一想到父親,他又立刻收斂了笑容。“這樣可不行。”說著,他把茶杯還給新左衛門。
新左衛門看著道安憂心忡忡的樣子,說道:“你為何如此急於找到宗易先生呢?”
“我剛才不是已經說了。在如此躁動不安之時,父親說要將十人組的成員邀至家裏品茶,可是他信步離開後院之後,就再也沒回來,眼看都已到黃昏了。我們擔心他出了意外,已分別派人去尋找了。”
“還沒到流彈亂飛的時節,放心!他死不了。”“您別竟說風涼話,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人們總習慣把事情往壞處想,而結果往往無礙。”這時,牆外晃過一個人影,那是一個身著和服的年輕女子,原來是道安剛過門的妻子。“丈夫,丈夫!”她小聲呼喚著。
這個新媳婦對一切還很陌生,她站在牆外看到丈夫與新左衛門談話,自知不便進去,隻得喊丈夫出來。
“我們終於知道父親大人在哪兒了。請您趕快回家,大家都等著呢!”道安回頭說道:“哦!是你呀!什麼?你說知道父親在哪兒!……他已經回家了嗎?”“不,他還沒有回去……”那女子的聲音中透出一絲憂慮,隨後她回頭看了看路口,招手把店裏那些尋找道安的夥計叫過來。道安急匆匆地說:“曾呂利先生,我要告辭了。我勸您還是盡早把店鋪關了,去鄉下避一避吧!”說著,他踮著跛足,走出了牆外。此時,妻子正在路邊等候,道安見到妻子後立刻開口問道:“你知道父親在哪兒嗎?”“是一個南宗寺和尚跑來通知我們的。”“南宗寺?……我聽說,阿波三好黨的大將十河大人的軍隊就駐紮在那兒,現在的南宗寺就是阿波三好黨的指揮所呀!”
“那和尚說,看到父親被很多武士押往指揮所,他不知父親犯了什麼罪,很是擔心,便急忙跑回家裏送信。”
“什麼?……父親被武士押往指揮所?這下可糟糕了!”
因為道安行動不便,所以他一直盡量在妻子和別人麵前掩蓋自己的缺陷。當他聽說父親身陷囹圄,早就顧不得這許多,立刻撇下妻子和掌櫃,踮著跛足大步朝家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