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條妙覺寺的屋頂,在七月連綿陰雨的敲打下,顯得無比蕭瑟。這裏是信長的大本營。這次出兵,從琵琶湖上坐著大船前來的時候,就已經是風雨交加的天氣了。因為天氣,將士們的戰意倒是更加濃烈了。裹滿雨水和泥水的大軍將足利家的官邸包圍得水泄不通,擺出一副隨時待命的姿勢。“是拿下首級,還是生擒,將軍義昭的命運完全由我方來決定。”信長的將士們感覺像從籠子外觀看即將被屠殺的高貴的猛獸一般。“大人您尊意如何?”“事到如今還用說嗎,這次我肯定不會放過義昭。替天下人了結他的性命就可以了。”“可是,對方是將軍啊!”“這事誰不知道。”“現在還有通融的餘地嗎?”“沒有,已經毫無餘地。”
外麵依舊下著雨,天色已晚,陰暗的寺院禪房裏,傳來信長和藤吉郎的聲音。七月殘暑時節,淫雨霏霏,天氣悶熱,描金的佛像和紙拉門的墨畫都快要發黴了。
“我請求您通融,並非勸諫您不可短視。隻是,將軍一職是朝廷任命,其官職受到眾人敬畏。而且,如果殺了將軍,就會給世間反對信長的人一個‘弑君’的口實,這樣他們就可以打著追求正義的旗幟來反攻我們,所以我感覺並非上策。”
“嗯……有道理。”“幸好,義昭將軍生性優柔寡斷,他雖然清楚自己已經身陷絕境,卻沒有自盡,也沒有出來決一死戰,隻是靠著這連日大雨漲起來的護城河,閉門不出。”
“那麼,你的計策是讓我如何?”“故意解除一麵的包圍,設好路徑讓將軍逃跑,以便他流亡到別國。”“這會不會引起將來的麻煩?再被地方的武士或者野心之徒利用了怎麼辦?”
“非也,人們逐漸會厭倦義昭此人。這一真相逐漸得到理解後,人們就會明白:將軍被人從中央逐出,也是迫不得已的,而信長的處理方法原來是正確的。”
就在那天傍晚,圍城的士兵解開了一麵的包圍,露出了兵力薄弱的地帶。
城內的軍隊似乎懷疑這是陷阱,沒有輕舉妄動,到了半夜,都還沒有任何行動。到天亮時,雨稍停了一會兒,突然有一隊人馬,從護城河的橋上跑出來,朝京都外圍逃去。
“將軍似乎混在其中。”信長在天明時接到這一報告後,他走向陣前,說道:“是嗎,看來已經是座空城了啊,就算攻進去也沒什麼意義,將軍家曆經十幾代,到了足利義昭的時候,卻自己拋卻官職,棄城而逃。室町幕府到此宣告終結了。攻進去,歡呼呐喊吧!以此來憑吊足利十五代的暴政!”
二條城迅速攻破。城中的舊臣們,大部分投降了。日野、高岡兩位公卿也出來向信長致歉。
隻有三淵大河守一人,率領手下的士兵六十餘人,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無人逃跑,無人投降。他以及手下六十餘人光榮戰死,展現出了武士的氣節。
護城河河水流淌了數百年,已經腐敗透頂,但還有一脈清泉未曾幹涸。義昭逃離京都後,據守宇治的槙島不出,然而他本來就是無謀之人,手下又隻有少量敗逃的兵力,沒過多久,等信長從平等院的上下遊追擊而至時,他毫無抵抗之力,轉眼便被生擒了。
“給將軍大人擺上座位!”信長看到被捕的義昭,向左右的將領說道。義昭俯著身,無力地坐在了椅子上。
這時,信長又說道:“大家都退到帳外去吧。”
等到隻剩下兩人時,信長正色直視義昭,說道:“您應該還沒有忘記吧,您曾經說過,將我信長視為自己的父親。那時您坐進了二條的新城,看著一度殘敗的室町宮殿,終於又得到複興,無比歡欣。”
“……”“您記得嗎?”
“岐阜城大人,我沒忘。你為什麼要提那時的事情?事到如今還要舊事重提?”
“您太卑鄙了。就算是現在,我信長依然不願取走您的性命,可是您為何要欺騙我?”
“……原諒我!我知道錯了。”“聽到您的這句話就行了。不過您這個人真是不好對付,雖然生下來便繼承了將軍的官職……”“……我不想活了。岐阜城大人,你幫我,幫我介錯吧。”“哈哈哈,您別這樣。恕我無禮,好像沒聽說過您得自殺的道理吧。信長絕非發自內心地憎恨您。隻是您玩火玩得太過,火焰不隻停留在您與信長之間,還飛到了地方各國,殃及黎民百姓。錯了,最重要的是這讓聖上很是煩憂。您考慮一下,自己犯下的是何等的滔天大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