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明智的家臣進士作左衛門帶著一小隊部下從安土回到了阪本城。因為主人光秀驟然離開,他們留在那裏處理殘留的事務、收拾住處。他還沒解下行裝,就被圍在一個房間裏。妻木主計、藤田傳五、並河掃部、四方田政孝、三宅藤兵衛、村上和泉守等人迫不及待地靠上前問道:
“之後情勢如何?”
“我們離開之後,安土都有什麼傳言?”作左衛門切齒說道:“自從十七日那天你們離開,到二十五日的今天為止僅僅八天,身為食用明智家俸祿的人,如同坐在針氈上三年之久。那之後,就連偶然從空蕩蕩的接待宅院門口經過的小人物和平民都會高聲說:這就是日向大人的空宅院啊,難怪會有臭魚的氣味,要是繼續這麼失誤再加小氣的話,禿頭的亮光估計也會消失吧。他們放肆地說著壞話,就算我們堵住耳朵,每天也會聽到……”
“評論這麼差嗎?”“他們都是生活在安土膝下的人,沒有一個人說信長公的處置過分或者不對,全都是對我們將軍的誹謗。”“上層人士之中總有些懂道理的人吧。他們的傳言怎麼樣呢?”“唉,那以後幾天之中,整個安土城都在忙於招待大貴賓德川將軍。由於突然換了負責接待的人,聽說那位德川將軍也感到可疑,他曾問過信長公:不見明智大人的身影,他怎麼了啊?結果信長公若無其事地回答說已經讓他回鄉了,完全沒把這件事放在眼裏。”
眾人咬著嘴唇不再說話。進士作左衛門繼續說了下去。對於主人光秀的失意,安土的重臣之中有很多人反倒拍手稱快。而且在信長心中,不僅不再給我們主人昔日的寵愛,說不定還有將明智家的領地另行封到其他偏僻之地的意思。這也僅僅是傳言,不過畢竟無風不起浪。因為安土的奏者森蘭丸是當年在阪本戰死的森三左衛門的次子,所以他暗暗希望從如今的領地美濃搬到阪本,甚至有消息說信長公已經默許了。
因此,有不少人認為,這次命主人光秀出征山陰地區,是為了讓他攻下那裏,並把當地封賞給他,然後將從地理上離安土很近的阪本一帶要塞賜給森蘭丸。作左衛門怒目說道:“其證據在於……”他拿出來十九日信長發給明智家的軍令狀,證明自己的推斷。也不需要作左衛門多說,這道十九日簽署的軍令狀是安土親手交給明智家的,其內容令光秀以及全體家臣感到憤怒。全文如下:
此次出征中國地區,我來殿後,近日即將出馬,各位先鋒部隊比我先到戰場,可聽從羽柴築前守的指揮。池田惣三郎將軍、池田紀伊守將軍、池田三右衛門將軍、堀久太郎將軍、惟任日向守將軍、細川刑部大輔將軍、中川瀨兵衛將軍、高山右近將軍、安部仁右衛門將軍、鹽川伯耆守將軍。
天正十年五月十九日
信長印
軍令狀絕不會有誤,也絕不可能受佑筆的私情左右。這是信長公的指示,很明顯是故意的。明智家的將士接到這封傳閱文件時,禁不住流下悲憤的淚水,一個個抱怨道:“我們家主人當然在池田、堀久等人之上,按照慣例應當與羽柴同等對待。然而,我家主公的名字卻被寫在那些將士後麵,而且還要聽從秀吉的指揮,這是對武門最大的侮辱。隻能說這是要將剝奪接待職務的恥辱寫到軍令狀中、讓明智家的臉麵丟到戰場上的殘酷行為。”
進士作左衛門說這件事就連安土的普通百姓也相當關注,他根據自己的觀察說道:“人們一定是通過軍令狀中顯示的降級,敏感地讀取了信長公的意思,這才到處傳說領土即將易主、阪本四郡將會賜給森蘭丸的謠言……總之,這事讓人萬分意外,豈是遺憾二字所能表達的?”他說完之後,好幾次將握緊的拳頭從膝蓋上抬起來放到眼角處,黯然轉過臉去。
時值黃昏,薄暮漸漸籠罩了各人的坐姿與牆壁,然後沒有一個人開口,隻能看到順著臉頰流下的淚水。這時,大走廊那邊傳來武士們的腳步聲,估計是將軍回來了,人們爭先恐後地出去迎接。隻有作左衛門還一身行旅裝扮,候在那裏等待召見。光秀在山上走了一整天,回來後先洗澡再用晚餐,然後召見了作左衛門。隻有左馬介陪同在側,作左衛門這才彙報了一件沒對任何家臣講的事情。那就是他打聽到了信長的日程安排與準備情況,信長將於月末二十九日從安土出發,在京都住宿一晚,然後立即西下。
今天已經是二十五日。光秀一聽說二十九日信長就要從安土出發,回顧這七日的逗留,也不由得心焦起來,“那麼,駐留安土城的人員已經定了嗎?”作左衛門回答說:“聽說駐守主城的是津田源十郎大人、加藤兵庫大人、蒲生右兵衛大輔大人、野野村又右衛門大人、丸毛兵庫守大人等,另有數十位大將奉命駐守外城。”
光秀專心聽著,他的耳朵與眼睛一樣,象征著他的聰明與觀察的睿智。他不停地點頭回應作左衛門,然後又問:“那麼陪同出征的是?”
“我沒有具體打聽到都有誰,隻聽說帶了幾名身邊的近臣和三四十名侍童。”
“什麼?隻帶了四五十人就輕裝上京嗎?”作為信長親征,顯得過於輕率。也許是覺得這樣反倒可疑,光秀的眼神望向蠟燭,刹那閃過一道不可思議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