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日,左馬介光春來到龜山會合。光是他所率領的阪本軍隊就已經人數眾多了,明智麾下的將士又從各自的領地召集來與其身份相應的人數和家中的孩子,城下擠滿了兵馬,輜重的車馬擁擠在各個十字路口,交通幾乎被阻斷了。太陽毒辣辣地照射著,那些運貨的馬夫聚集在商店裏,舉止粗魯地大吃大喝,高聲叫喚,讓人以為是盛夏呢。這會兒步卒們又隔著運送兵糧的牛車鬥嘴呢。女孩子圍成圈看熱鬧,腳下的牛糞馬糞上蒼蠅嗡嗡地叫著飛來飛去。光春在馬上看著這一切,覺得景觀已經不同尋常。跨入城門一步後更是如此。
光春首先去拜見了光秀:“那之後您身體健康吧?”“你看啊,好得很!”光秀莞爾一笑。比起在阪本的時候,顯得和藹多了,氣色也很好。“出發的日程定了嗎?”
“稍微延後一點,決定月初出征。我想萬事萬物開始的日子也就是朔日是最好的。”
“六月一日嗎?那麼是否已經稟告安土那邊了?”“已經派人將這一計劃報過去了,可是估計右大臣已經入京了吧。”“聽說二十九日傍晚平安進入京都了。信忠公住在妙覺寺,右大臣下榻在本能寺。”
“聽說是啊……”光秀聲音低沉,話音漸漸消失,不再作聲。光春立即起身說:“很久沒見內城的夫人和孩子們了,我去看看她們。”
“你先解下行裝,好好休息一下吧。”光秀慰勞道。他不知厭倦地目送著堂弟離去的背影,心中的悶氣無處傾吐,隻好宣泄在臉上。
隔著一間房,在另一個房間裏,一看滿頭白發就知道那人是齊藤利三,他正與諸位將士促膝而談,地上展開著軍事檔案和一些文件,他們似乎在熱烈地商談什麼。過了一會兒,他獨自來到光秀跟前問道:“您吩咐的大小行李都在三十日先行發往山陰方麵嗎?”
“行李?那件事啊。不需要全部發出,一部分就夠了。”這時,今天與光春一同到達的叔父長閑齋突然出現,真的十分突然地窺視了一下光秀的房間,東張西望著說:“啊?不在啊。阪本的將軍去哪裏了呢,到底去哪裏了?”這位老人一直那麼開朗,他那樂天的表情幾乎讓人來氣。不管是臨近出征也好,主公及家臣多麼擔心也好,明智長閑齋總是改不了愛開玩笑的脾氣。主城的諸將把他看成了一個沒有用處的老人。但是一旦他掉轉頭來到內城的繡房之中,就會擁有絕對的人氣,那些女官以及少爺小姐還有他們的玩伴全都聚集過來,無論是站著還是坐著,他的周圍從不缺少嬉笑聲。
“玩笑大人駕到!”“玩笑大人,您啥時候來的?”“玩笑大人,今晚住下吧?”“玩笑大人,請用茶。”“玩笑大人,抱抱我。”“給我唱首歌聽聽吧。”
“我想跳個舞給你看。”有的坐到他腿上,有的纏著他嬉笑,還有女童看了看他的耳孔說:“玩笑大人的耳朵裏長毛了。”“一根,兩根。”“三根,四根……”一邊打著拍子唱,一邊給他拔耳毛,這時又有男孩子騎到他背上,按著他白發蒼蒼的腦袋說:“當馬吧,學馬叫!”“噅兒,噅兒,噅兒!”長閑齋心甘情願地在地上爬行。他打了個噴嚏,背上的孩子落下“馬”來。侍女和保姆都捧腹大笑起來。
光秀的夫人和左馬介光春正在裏麵一個房間談論著什麼,非常肅靜,他們回頭望了望這邊,也跟著笑起來。到了夜晚,這裏的嬉笑喧鬧依然沒有停止。光秀所在的主城和這裏大不相同,一邊是冰天雪地,一邊卻是春意盎然。光春離開內城的時候說:“叔父大人年事已高,與其上戰場,還不如留在這裏照看少爺小姐們,免去將軍的後顧之憂。我會跟大將軍說明此事的。”
長閑齋回過頭苦笑著說:“可能我能完成的任務也就是這些事了。你看看,他們也不肯放我走。”他把繡房中的人都召集在一起,雖是晚上,也有人央求他講他熟悉的故事,於是他開始風趣而滑稽地講述《盛衰記》中的一節。離出征隻剩一天了。光春想當晚應該會召開全體會議,結果主城非常寂靜,他隻好來到外城睡覺。第二天是當月的最後一天,他一整天都在暗暗期盼著,依然沒有任何音訊。到了晚上主城也沒有任何動靜,他派家臣前去打探,說是光秀已經進入寢殿睡了。“怎麼回事呢?”光春感到很可疑,不過也隻能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