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讓我陪大人上路!”“請大人無論如何也讓我一起!”高鬆城的武士們一個接著一個到主人宗治麵前請求一死。
“不可,不可。絕對不行!”宗治苦口相勸,對他們或是斥責或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一時間他甚至感到不知所措。然而,最終所有人都未被允許。在惠瓊乘舟離開之後,他便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了全城之人。同時,又吩咐武士們備好舟。“今日午時,我會泛舟於此濁水之湖上,剖腹自決於敵我雙方麵前。”滿城盡聽嚎啕之聲。這並非是因宗治剖腹而傷悲,因為每日耳聞目見,死亡對他們而言並不奇怪。也不是因為宗治之死可以解全城之圍救他們於水火之中的狂喜而嚎啕,他們並非此等絕情利己之輩。
這滿城嚎啕之聲實為人性至善至美之間的碰撞。宗治的無私大愛讓他們感到溫暖,原本還如鬼怪般集結備戰之心突然間如冬雪融化,以至嗚咽不能成聲。
終於,剛拒絕諸位武士的請求,將他們遣散之後,這回宗治的兄長月清和尚又來向他道:“長左衛門,我剛剛聽了事情經過,你沒有必要送死。就讓我來代替你,把白壽衣交給我。”
“兄長為出家人,而宗治是此城守將。您的心意我領了,隻是此事不能讓兄長代勞。”
“不不,本來家督之職就該由我擔任,隻因我一生迷戀佛道,疏遠武門,所以弟弟替我繼承了家名。這才導致今天你不得不自盡的局麵,因此我不能夠再如此苟延殘喘下去。”
“佛門之人應該早已超於世事生死。原先俗間舊事與今日之事自是毫無關係。”
“非也。為僧者如果無法以身垂範,也難成其道。如果被世人嘲笑我月清和尚與弟弟相反,是個貪生怕死之徒,我自己倒還無所謂,隻是佛門教誨卻會被荒廢。”
“不管您怎麼說,我都不會改變初衷。”“那也自是理所當然。要是如此,讓我陪你上船吧。”月清離開了。
看到他豁達颯爽之姿,長左衛門宗治心情也平靜下來。他令侍從準備好死時穿的淡藍色禮服和裙褲。然後,又想起來吩咐道:“還有紙筆!”
他給留在三原的妻子和兒子源三郎寫了信。給兒子留下了三首和歌教誨其以武士之名律己度過一生。
吉川、小早川兩家派來城中幾名既為監視又為督戰的督察。其中一人名為末近左衛門,來到宗治房裏,跟往常一樣說道:“稍耽誤您一點兒時間行嗎?”
無意中一看,末近不知何時也在幹幹淨淨的夏季窄袖和服上套上了赴死的裝束。因此,宗治故意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問道:“您為何這副裝扮?”末近左衛門若無其事地答道:“打算陪您一起。”接著,又以已經斷定要同行的口吻說道:“幸虧今天天氣不錯,在舟中剖腹想必也是十分愜意吧。”宗治堅決拒絕了。
“您還要仔細觀察這裏的情況並傳達給隆景大人與元春大人以完成您的使命,以您的立場,也決不會有人說您怯懦。您的陪伴莫如說是給我添麻煩,請您切勿如此。”
“不,彙報之事自有他人代勞,我已經決定與您一同赴死。”“這到底又是為何?”“當初我來高鬆城,本已懷此覺悟。如果發現您有一點兒異心,有一點兒通敵之兆我便親手將您刺死。然而,您意誌堅定,守城至今,如今又為主家安泰替城中無數性命赴死。此種死法,是何等令人暢快呀。我為您的義薄雲天而動容,希望能夠與您一起自刃。這也是我當初奉隆景大人之嚴命來此時自己發過的誓言,與您同生共死,不再重回故土。這也是我理所當然的責任,還望您寬恕。”
宗治沉默著接受了。左衛門言辭中肯,神色平靜,令人感到難以說服。他的此種姿態使他看起來堅如磐石,他的聲音亦是如此。
此時,城樓上的部將白井與三左衛門派一名武士向主人宗治傳達道:“雖然甚為惶恐,然卑職奉命守此城樓,即便正在議和,隻要雙方還未曾在誓言紙上蓋上大印,我就一刻不能離開部署。所以煩勞大人雙足,移駕來此城樓。一來讓我可以述此生知遇之恩,二來還有一點兒小事想要告訴大人。”
雖然不知是何事,然而白井與三左衛門在侍奉自己多年的家臣中也屬年長之輩,所以宗治立刻便去了瞭望樓,與三左衛門極為高興地迎接主人來到此戰爭不斷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