駿河的人不稱自己那裏為駿府,而稱為府中。上從義元到今川一族,下至町人百姓,認為自己所處的國是海道一府,是“大國都府”。城也不叫城,叫公館或小城堡。全部是公卿風,臣民風雅。府中的街頭風貌與尾州的清洲、那古屋一帶完全不同,路人的行走速度、神色、語調都有很大差別,那裏似乎顯得更沉穩大氣。衣服的華美程度彰顯著每個人的地位,總可見以扇子掩唇、作態行走的人。歌舞升平,連歌師也是大有人在。每一張麵孔都像春意盎然的藤原氏一世時一般,悠閑寧靜。天晴時,可以看見富士山;霧靄繚繞時,可以隔著鬆原望見碧波蕩漾的大海。
得天獨厚,兵強馬壯。鬆平氏所在的三河也相當於府中的屬國。
“留著鬆平家的血的我卻在這裏。苦苦支撐著走向滅亡的城池的臣下們在岡崎。國還在,主從已分離。”元康暗自在心中低語,不能釋懷。這樣的心情,這種無法表達的心情,朝朝暮暮縈繞在元康的心中。“可憐的家臣們……”
偶爾望望自己,“還好好地活著。”德川藏人元康,不用說,就是之後的德川家康,今年十八歲,已經有了孩子。
在義元的授意下,娶了義元族人關口親永的女兒。當時他正值十五歲,在舉行婚禮的同時舉行了成人儀式。
孩子是今年春天生的,才隻有半歲。
時不時地有嬰兒的啼哭聲傳到他放有桌椅的居室來。由於產後恢複不好,妻子仍在產室中,嬰兒也伴在妻子身旁。這嬰兒的哭聲是他的首個骨肉的聲音,聽起來讓人疼惜。
可是元康很少去裏屋產室。他也不了解別人常說的孩童的可愛之處。想想自己的這份愛情總覺得哪裏少了些什麼。這樣的自己居然成了父親,對孩子,對妻子,他都有一種歉意。
“……可憐的人。”這份淒涼的心情,並不是來自於自己那啼哭的骨肉,而是因為想起了身在岡崎城、多年來忍受貧窮和屈辱的家臣們。即使勉強想起孩子,他想到的也是:“他也要和我一樣來這世上走一遭困苦、艱難的人生之旅嗎?”
在自己還叫竹千代的幼年時代便被迫和父親分離,六歲成了敵國的質子,直到今日,一直過著流離艱難的日子,想到這些,他就不由得擔心自己的孩子也會經曆風雨慘淡的人生。
不過不管元康怎麼想,現在,表麵上,至少在外人看來,他已經和府中榮耀的今川家融為一家,享受著同樣的身份地位,被幸福包圍著。
“咦,什麼聲音?”元康走出居室,站在了簷下。
有人正從外麵向下拽著夯土牆上爬繞的日本天劍的藤蔓。爬山虎、日本天劍的藤蔓從夯土牆一直長到庭院中的樹木上來。此刻在牽力的帶動下,一片片藤蔓瑟瑟發著抖。“是誰?”元康站在廊簷處,問道。若是惡作劇的話,該跑了。可是,他並沒有聽到逃離的腳步聲。
穿上草鞋,元康打開夯土牆上設的後門,走了出去。有一個男人已經等在了那裏,元康一出門,這個人便放下笈和手杖走上去握住了元康的手。
“是甚七啊!”“好久不見!”
四年前,元康終於得到義元的允許,得以回岡崎為先祖掃墓,這個人便是在陪元康回岡崎時,中途不見了蹤影的家臣,鵜殿甚七。
望著眼前甚七的裝束及笈和手杖,元康關切地問:“成了修行者嗎?”“是的,行走諸國,這樣一身行頭是最方便不過的。”“什麼時候回來的?回府中?”“剛剛,還要去別處。回到了這裏,怎麼也要和親近的人打個招呼。”“……唉,四年時光已經過去了。”
“是啊。”“你每到一國便會寫信給我,告訴我詳細見聞。可是從美濃開始,便不再有你的音信了,很擔心你。”
“因為趕上了美濃內亂,他們關卡更嚴,驛遞方麵的調查也變得煩瑣。”
“那段時間你在美濃啊,真是趕上了好時候。”“我在稻葉山城下潛伏了一年多,觀望形勢。就像您知道的,後來齋藤道三秀龍戰敗而亡,義龍統治了美濃一帶,形勢稍稍穩定,我這才脫身。之後我又上了京,去了越前,繞北國路一周,前幾天還到了尾州。”
“去了清洲嗎?”
“去了……”“那裏怎麼樣了?目前,美濃的將來,即使身在府中,也能預見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