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千啊,這就是支撐一國的兵力?長老曾說在上京途中,尤其要注意的敵人是織田,你們也總是織田織田地說個沒完,所以我讓主計寫了一份詳細的報告……才三四千的兵,還用把義元的軍勢放在心上嗎?隻要我們稍揮揮鎧袖,這些人便可被蕩平。”
雪齋陷入沉默中。牟禮主水正、庵原將監、齋藤掃部助等也都沒有作聲。因為他們明白義元已經有了不可動搖的決定。義元的上京和稱霸天下的計劃已經籌備數年了,無論是今川家的軍備還是內政,都是奔著這樣一個目標。現在時機成熟了,義元已經按捺不住心中的勃勃鬥誌了。
從今年春天起,義元便不斷召開評議會議,商討計劃最終的實行。現在還沒有真正的行動,是因為在中樞內部,有尚早論者堅持提出還不是時機。
這尚早論者便是雪齋。比起尚早論,雪齋的消極更體現在他隻為義元的內治獻策上。對於義元挺進中原,一統天下的大誌,雪齋不說不好,也沒有表示過讚同。之所以持這樣的態度,雪齋是有他的苦衷的。從義元弱冠起,他便教導義元:“今川家可是當代名族。足利將軍家若是沒有一承大統的血脈,由三河的吉良氏繼承,吉良氏那邊沒人時,由尊府今川家挑起重任。你一定要胸懷大誌,從現在開始要有天下之主應具備的才能。”
比起一城之主,要成為一國之君;比起一國之君,要成為十州太守;比起成為十州太守,要成為支配天下的人。
這是當時武人教育的套話。當時的武家子弟無不懷有風雲之誌。
雪齋也是這樣教育義元的。他自從輔佐義元以來,今川家的國勢急劇膨脹,朝著霸業一步步走來。
不過,雪齋近年來開始對自己的教育和輔佐方式產生懷疑。在義元越來越有自信、不斷推行一統天下的計劃的同時,他總有種不安感。
“不具備那樣的能力,無奈老爺沒有那樣的能力。”從義元的操行上看,尤其是他近年來愈來愈自大,雪齋不得不擔心他難成霸業。
“現在就算頂峰了。他的能力已經發揮到最大了,不能再勉強而為之了。”
可正因自己治理下的繁華而得意的義元哪裏肯聽雪齋的勸諫,甚至笑雪齋年紀大了,顧慮多了。他確信天下的一半已然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是誰讓他變成這個樣子的?”在責怪義元的自高自大前,雪齋的心裏充滿了深深的自責。讓他抱有不切合自身能力的大誌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事到如今已經不該再阻止他了。”雪齋不再諫言,隻是在每次評議會議時提醒義元謹慎從事。義元總是說:“憑駿遠三的大軍和義元的威勢,進入京都有何難?”
雪齋一麵責備他,一麵派人探沿途諸州的虛實,想盡量幫助義元製訂出一個盡量不動兵卒的上京計劃。
可是,且不考慮強國美濃、近江之類的地方,最先避免不了的戰爭恐怕就是與織田方的一戰。
這個敵人看起來弱小,可是既沒辦法通過外交斡旋,也無法動之以利,打起來還很棘手。織田方與今川方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敵人了,早在四十年前,信長的父親、義元的祖父一代起兩方人馬便你奪我一城,我奪你一寨;你燒我一町,我燒你十村,戰火時起,國境上埋滿了兩家的白骨。
織田對今川上京一事早有耳聞,四十餘年的臥薪嚐膽今時終於要有所了斷了,已經做好了決戰的準備。義元則將定要發生的這一仗看作是可以給自己的上京壯聲威的一場血祭,也在不斷地商討與織田作戰的策略。
今夜已經是最後的軍議了。雪齋、元康等人退下時,府中的大街小巷已處在了深夜的沉睡之中。“隻能向上天祈禱好運了。上了年紀,這把禪骨越來越不禁用了。真冷啊!”
在這不算冷的夜裏,雪齋仰望著銀河星係,低聲自語,仿佛又瞬時老去了許多。當天邊再次泛白,雪齋再也沒能踏上這片土地。臨濟寺中秋的落寞中,一名高僧悄然隕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