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結婚,我就對歐陽目前的工作環境很不喜歡。我不喜歡她在人麵前擺弄她的體態,更不喜歡她成為一個女強人。我天生對強者不感興趣,我感興趣的是那些天性散淡、不強也不弱的人。一個周末,她把我接走,在一家普通的菜館裏隨便吃了點,就回她的住處了。我們已經有兩周沒見麵了,我特別想她,她也是。一進門,她就有些迫不及待。不知怎麼地,自從上了大學後,我對男女之事好像有些矜持了。尤其是給她寫了一些詩後,總覺得我們應該在情感上走得更深一些,而應該適當地節欲。我說不清楚這是為什麼,總之,我看見她那樣迫不及待的樣子,內心深處有些不高興。當然,一做愛,一切都煙消雲散了。老實說,她很會做愛。她曾問過我,我這些技巧是從哪裏學的。我說從碟片上。她說我像個做愛的老手。我也很想問問她這些技巧是從哪裏得來的,是不是從從前的男友那兒學來的,但我一直沒問。我自欺欺人,總是把她想成一個和我第一次做愛的女人,但在我們進行的過程中,我忽然間驚醒,知道她的上麵曾經有過別人。我甚至會想,不知道她此時是想著我呢,還是別人。這些閃念使我頓時產生一種不快。我不能擁有她的過去,這是我無法掩飾的痛。那一次,我們進行得很短促。老實說,她有了高潮,我卻沒有。我對我們一見麵就做愛有些反感。
“你喜歡你現在的工作嗎?”我試著問她。
“以前不喜歡,現在還行。怎麼啦?”她看著我的眼睛。
“這個工作對你不合適。第一,常常熬夜有損你的身體,女人這樣,很容易老的。第二,你不能一直幹這一行吧,如果你以後要轉行,還不如現在就轉。”我說。
“我已經老了。我很怕跟你走在街上,或在人多的地方吃飯。那麼多人都盯著我,好像我在犯罪似的。我也想過,再幹幾年,等賺一些錢後我就投資幹點別的。”她有些不快地起身穿著衣服,穿了一半她又停下來背著我說,“你是不是覺得那地方很肮髒?”
“不是的,我隻是覺得你應該做些更適合你的工作。錢嘛,多少是個夠呢?”我搪塞著。
“我說過,你總有一天會厭惡我的。”她還是背對著我。
我拉過她,看見她的臉上一片失望,就說:
“我在想我們的將來。”
她沒有看我的眼睛,把我的手從她的身上移開了,還是背著我說:
“別想了,你還沒到想將來的時候。我們也很難有一個好的將來。”
“為什麼?”我有些惱怒地問。
“你我都很明白。你們家的人是不會同意的,我哥哥也天天逼著我找對象結婚,我也無法對他說。我們是不可能的,從一開始我就覺得不可能。”她說。
“那你為什麼還要和我那樣呢?”我不相信她的話。
“我太寂寞了,我對你情不自禁。”她似乎在哭泣。
我拉過她,發現她的眼裏有些淚花,但馬上就滅了。我捧著她的臉,發現她真的有些老。比劉好要老得多。這一發現使我心驚。我不想讓她失望:
“親愛的,你如果能等住我,一畢業我們就馬上結婚,好嗎?”
她看著我的眼睛,並不馬上回答我,後來,她終於流下了淚水,衝我點著頭。
我仔細想過,我們實際上的確是不合適的。我的性格也不是這種冒險的性格,我喜歡水到渠成,順手拈來。從那天開始,我就盼望著時間流得快一些。有時候,我也希望時間流得更慢一些。我和她在一起已經有了痛苦。我無法對任何人說,她是我的女朋友,雖然她太漂亮了。這是我的虛榮所致。說到底,我還是一個追求完美的人。
我也想過退學,我把這想法給她說了。她不同意。她說,你想想,你即使退了學,還是十八歲,明年也就十九歲,再過三年,才二十二歲,才到結婚的年齡。那時,你大學也畢業了。我從來沒問過她的年齡,那天她說了。她說,我今年已經二十六了,再過四年,我就三十了,真正老了,到那時候,你如果不要我,我就沒處去了。我說,哪怕你到六十歲,在我眼裏,還是最年輕和最美麗的女人。
實際上,自從我們談到婚姻後,我就對婚姻產生厭煩心理了。我從沒想過自己會那麼早結婚,那時,我剛剛畢業,我有什麼條件跟她結婚啊?
“這個行當我再幹四年,等你一畢業我就不幹了。那時,我也把我們需要的錢掙夠了。”她安慰我說。
我很想說,不需要,真的不需要那麼多錢。我結婚的錢父母親和外公外婆早就給我存下了,我要的是完美的感情。
“不行,你不能要他們的錢。我們的錢我們自己掙。”她說。
這算什麼話啊!我知道,她其實想說,她那時也老了,但她總可以用錢來彌補這些,使我們的生活好一些。
我們還得秘密地進行這場戀愛。每周周末,我們必定見麵。如果我要回家,我們也一定要泡在一起,直到晚上十點左右才回去。有時候周三她也猛不丁地來看我,我們一起開著車去兜風。就在那時候,我學會了開車。學會這玩意,我就有一種想要飛的狂想。我帶著她在市郊的高速公路上飛馳著,她在車裏哇哇地叫著。我覺得很刺激。原來激情很好。我說,等畢業後,我就買一輛車,最好我們住在市郊,每天開著車上下班,或者你就在家給我生孩子,不要再幹什麼工作了,好好地保養,我一個人工作就行了,如果你悶得慌,那接送孩子的事就交給你,看,你每天都可以這樣輕鬆地開著車,看著兩邊的風景,就像散步一樣。她說,她也一直這樣想。
兜風的感受使我的背逆之心陡起。我對歐陽說,人人都可能覺得我們不合適,都是因為年齡的原因,但年齡算什麼東西啊,那是世俗的偏見,從明天起,我要向全世界宣布,你是我的女朋友,是我未來的妻子。她說,你家人肯定不同意,我們還是先不要說為好。我說,不行,這樣我會憋出病來的。她捧著我的臉說,聽話,憑我的經驗,沒有人讚同我們,你一定要忍,等你畢業了,在我們結婚時,你再宣布不遲。我說,那時他們如果還不同意的話呢?她說,那時候,隻要你還願意要我,我們就什麼都不怕了,我們可以去國外生活,那時候,我掙的錢也許夠我們生活一段時間了。
也許人人都有冒險的特性。我自認為我從不會去冒險,現在竟以此為樂。愛使人瘋狂。
我認識了一個藝術係的女生,叫吳靜怡。她叫我到她宿舍和琴房去玩。反正隻是交個朋友,再加上無事可做,就常常去找她玩。在那裏我認識了一個叫劉永昌的男生。他似乎很喜歡吳靜怡,但他一直不敢表達,因為他發現吳靜怡對我很好。他彈的一手好吉它。一天夜裏,他給我們彈了一曲《月光》,我聽得如醉如迷。他一臉的憂傷,那憂傷也勾起了我的憂傷。我請他教我彈吉它,他高興地答應了。就在那間琴房,吳靜怡教我識譜及和弦樂理,劉永昌則教我彈奏吉它。也許是我無所事事的原因,也許是我從小就對音律很感興趣的原因,也許是我散淡的性格與音樂暗合,總之,我從來沒有這麼認真地學習過,也從來沒有這麼用功過。我要給歐陽一個驚喜。她曾經說,上大學時,她常常聽一個男生彈吉它。她雖然沒說那是她的男朋友,但我知道。我一定要學好,彈得一定要比那個男生要好,甚至要比劉永昌也要好。
我好像上的不是中文係,而是藝術係了。我在宿舍裏整天翻看的都是音樂方麵的書籍,一旦人少時就坐在床上彈琴了。我用的琴暫時還是劉永昌給我借的,他說,那把琴對於初學者來說是再好不過了。他答應我周六去幫我買琴。這事讓劉好知道了。她說,她正好也要到街上去買些東西,要和我一起去。
那個周六我沒和歐陽在一起,每周讓她請假總覺得不好。她問我周末幹什麼,我給她說,要和班裏的同學一起去買些東西,班上要組織活動。中午吃過飯,劉好早早地就在樓下等我了。我過去叫吳靜怡和劉永昌。劉永昌在吳靜怡的樓底下。吳靜怡一見劉好,就顯出不高興來。我給她介紹說,劉好是我妹妹。劉好一聽,也不高興。我便給劉好介紹,吳靜怡和劉永昌都是我師傅。劉永昌最高興了。
我們看上了一把月光牌的吉它,劉永昌試了好幾次,還要逐個把位試音。他就是這麼一個很認真的人。我則心不在焉地四處看著。有一架鋼琴看上去非常漂亮。我想起小時候媽媽說要給我買架鋼琴學,我爸說,買那種東西幹啥,男子漢就要幹一些男子漢的事,整天坐在那麼個玩意兒跟前像個啥。他們根本沒有問我就決定了。他們要是問我,我還真喜歡呢。我每次到樂器行裏轉的時候,總是要摸一摸那裏的鋼琴。
我正在看,覺得有個人在遠處看我,抬頭一看,遠遠地站著歐陽。她想躲開已經來不及了。我有些臉紅。我走了過去,她也走了過來。她問我是不是在買東西,我說,是,在看一些獎品,那幾個是我的同學。她大方地走了過去,衝他們笑著。我嚇了一跳,趕緊跑過去,給他們介紹說:
“這是我姐姐歐陽瀾。他們是我同學,吳靜怡、劉好、劉永昌。我們正在給班裏買些獎品呢。”
我衝那幾個人使眼色,劉好看見了,趕緊說:
“是啊,我們買些東西。子傑給我們說過你。”
“是嗎?”她看著我。
我們儼然一對姐弟。吳靜怡則呆呆地看著歐陽微笑,歐陽衝每個人都笑笑,轉過身來抓住我的手說:
“對不起,我給他說點事。你們繼續看吧!”
我們來到一處,她低聲對我說:
“買了東西後,讓他們先回。你到我房子裏等著我,給,這是鑰匙。”
沒想到我竟然猶豫了一下,才從她手裏接過鑰匙。然後她衝幾個人笑了笑,走了。
“她長得可真漂亮,我很久都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女人了。她真的是你的姐姐?”吳靜怡問我。
“不是,是他們認的。”劉好說。
“她好像看上去很成熟。”吳靜怡嫉妒地說。
“她比他要大好多呢,是不是,子傑?”劉好說。
我沒想到歐陽會在這時候出現。她是來買些化妝品的。為了使他們不起疑心,我打的把他們和吉它送回學校,然後我又打的回到歐陽的住處。
“看得出來,那兩個女孩子都有些喜歡你。”歐陽在那天晚上說。
“怎麼可能呢?我們不過是同學而已。”我說。
“女人的直覺是不會有錯的。”她說。
“我當時就想告訴他們,你是我的女朋友,可是你非要讓我忍。”我掉轉矛頭。
“我看,即使我沒有說讓忍的話,你今天也不會給他們介紹說我是你的女朋友。”她看上去很不高興。
她是第一次吃醋,看上去很傷心。
第二天她送我回學校時,第一次把車開進了校內,直接停到我住的樓下。這是我沒有想到的。她竟然比我還要衝動。我一下車,就有很多人過來跟我打招呼,一邊看我,一邊看著車裏的歐陽。
我還是沒有告訴別人她是我女朋友。接下來的一周,我拚命地練習吉它,並且已經學會了一首古典曲目,還能和弦伴奏,隨便彈唱了。吳靜怡來過一次,她還是不停地問我歐陽的事。我當然不會告訴她。劉好卻不同了。上課的時候,我看見她總是悶悶不樂的,看我的眼神也有些憂傷。我想關心關心她,就請她去吃午飯,她高興得總是想挽我的胳膊。她坐在那兒,兩手托著腮,臉上有些微紅在浮動。她很少再像過去那樣跟我說話了。我說話時,她才應聲,聲音很溫柔。我倒有些不自在了。
晚上,她又過來找我,問我想不想去上自習。我想練琴,不想去。她剛走不到一分鍾,就聽見有人敲門。我隻喊了一聲“請進”,就繼續練琴。門響了,然後又關上了。我以為是隔壁宿舍的來倒水,仍然背對著房門彈奏著,非常專注。可是,我覺得那個人一直在注視著我,便回頭去看。竟然是歐陽。天哪,她怎麼跑到這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