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跳下床,抱住她就想親。她問我什麼時候開始學吉它的,我說才一周多。
“你那天其實是去買吉它的,並不是去買什麼班上的東西。”她說。
“我不想告訴你,一來我如果告訴你,你肯定要給我付賬,二來我想給你一個驚喜。你不是說,你很喜歡吉它嗎?”我說。
她高興了。我問她為什麼不告訴我要來這裏。她說她就是想來看看我在幹什麼。我說:
“還不是在想你。”
我們互相親吻著,突然,門又響了。是大衛。我給大衛介紹說:
“這是歐陽。”
我第一次這樣給別人介紹她。然後,我們在校園裏轉了一會兒。有很多人都在跟我打招呼。她看著來來往往嘰嘰喳喳的學生說:
“我真的覺得離他們很遠很遠了,想起我上大學的情景就仿佛在做夢。”
“你可以經常來,如果你不上夜班的話,我們可以天天晚上在這裏散步。那樣你就不感到隔膜了。”我說。
“你願意我和你在這裏一起散步嗎?”她突然問我。
“當然願意,我恨不得馬上給所有過來的人說,你是我的女朋友。”我說著就把她摟住了。
她卻走了。她莫名地害怕。
周末的時候,我主動打電話叫她來接我。我說我要拿吉它去給她彈,她讓我在樓下等。我倒是很想背著吉它慢慢地到校門口等她。那段路很美好。路兩邊都種滿了參天大樹,枯黃的落葉會輕輕地落到你的頭上,觸動你神秘的琴弦。兩個大操場上的青草早已枯黃,匍匐在大地上,叫人浮想聯翩。雖然隻有二十幾分鍾,但一路上我的心裏滿滿地都裝著她,想著過去我們在一起時的快樂,又幻想著我們的未來。
她的車和她都非常耀眼。我從窗戶裏看見她把車停在樓底下,就想告訴她我馬上下去,但看見她從車裏出來向樓裏麵走來了。那天,我們倆從樓上往下走的時候,正好趕上吃晚飯的高峰期。幾乎整個樓上的男生都看著我們。到樓底下時,碰見小衛端著飯盒過來。我向他介紹說:
“這就是歐陽。”
小衛看上去有些害羞,他臉紅紅地衝著我說:
“真的很漂亮啊!”
說得歐陽的臉也紅了。車上,她一直有些不高興。走到一半時,她突然停下車問我:
“你為什麼總是向別人介紹我叫歐陽,歐陽是你什麼人啊?難道你真的沒有勇氣向他們說我是你的女朋友?”
我驚訝地看著她說:“我想啊,我每一次都向人們介紹,你是我女朋友,可你不是要我忍嗎?”
她哭了起來。我不知道怎麼辦好。我突然拿起手機說:
“好,我現在就打電話告訴所有的人,你是我女朋友。”
她將手機搶過去哽咽著說:“別打了。我就是覺得很委曲。為什麼我比你大呢?為什麼時光不能倒流?”
我摟著她哄了半天,然後讓她坐在旁邊我來開車。我將車開到了高速路上,我們飛了起來。她的心情好多了。然後我們才往回走。我們在一家麻辣燙小攤上吃起了麻辣燙。她吃得非常開心。我本來不吃,可為了陪她隻好吃了。很多人都看著我們倆,因為彼此不認識,我們都不介意。回去的路上,她說:
“將來我們如果能去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城市生活,該有多好!”
“最好去一個中等城市,節奏不緊不慢,生活水平不高不低,我們就可以省下很多錢到世界各地去旅遊了。”我說。
我們來到了她的住處。一進門,我就看見沙發上擺著一把吉它。看上去很古樸,木紋上隻是刷了層清漆,但一看就是新的。我知道是她送給我的。她說,這是從日本進口來的純手工吉它,工匠是日本最有名的,本來是省吉它協會會長為自己訂做的,但因為事先沒有說清楚,把位做成了普通吉它,正準備退貨,被她買來了。我問她這把吉它得多少錢,她說,八千。天哪,我們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奢侈的?
“我這樣花你的錢,覺得自己很沒用。以後你不要再這樣亂花錢了,你自己掙錢很辛苦的。”我說。
“沒事的。這上麵花錢是應該的。我小時候一直想要架鋼琴,覺得坐在鋼琴前彈鋼琴是件多麼高貴而幸福的事,但家裏窮,根本就沒有錢滿足我的願望,所以我也從來沒提過。這是一種很深很深的遺憾。”她說。
“我將來一定給你買架鋼琴,給你請最好的鋼琴老師。”我誇口說。
“現在不需要了。現在若再買架鋼琴放在那兒,反而顯得多餘。實際上,遺憾到你覺得能實現它時就成了一種美的回憶。它是一種力量。”她說。
那把吉它果然不同凡響,輕輕一撥,它發出的聲音能驚動你的靈魂,而且那樣空靈,那樣悠遠,那樣渾厚。仿佛秋之聲,卻有春之韻。我給她立即彈了一曲《愛的羅曼史》。她流下了淚水。我不知這淚水是因為她對過去的回憶,還是因為我們。我也差點流淚。這琴聲太美妙了,它會無端地撥動你的靈魂之弦,即使沒有愛情做伴,它仍然會讓你淚流滿麵。世上果真在這樣的東西,就像我的歐陽。我自認為自己彈得也很好,彈出了我們心中的憤悶和憂傷。她噙著淚問我:
“你真的是為了彈給我嗎?”
“當然啦。我每天要彈六個小時左右,連球都不踢了。”我說。
“彈得真好!”她說。
“比那位男生怎麼樣?”我還是管不住自己。
她一驚,眼睛裏還是淚花兒,她看著我說:
“你比他彈得好多了。你是用你的真誠來彈奏的,而他,隻是為了騙騙女孩子才學的三腳貓的功夫。”她說。
一個晚上,吳靜怡來找我。我正在彈吉它,一見她進來,就問她一個和弦的問題。她說完後就直直地盯著我。我有些不好意思。
“你那位歐陽姐姐有男朋友嗎?”她突然問我。
“有啊!”我不安地回答她。
“他們好嗎?”她問。
“很好啊!”我說。
“你認識她的男朋友嗎?”她又問。
“當然認識。”我說。
我不想再和她談這個事,就又扯到吉它上。可是她沒有興趣。
“子傑,我想問你個問題。”她眼睛直直地看著我,使我有些害怕。
“什麼問題。”我裝做很輕鬆的樣子。
“劉永昌今天找我了。他要和我談戀愛,我拒絕了。”她說。
“為什麼?”我問。
“你還不明白?”她哀哀地說。
“我覺得他人很好,心胸非常寬廣,待人也很真誠。”我說。
“我們是高中同學,又是老鄉。關係僅僅至此。”她說。
“這……”我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嗎?”她突然說。
我陪著她在操場上轉了一圈,她還要轉。她拒絕了別人,而她自己卻看上去比別人更痛苦。她流著淚,輕輕地給我說劉永昌在高中時就如何如何喜歡她。我無法走開。我很想輕輕地擁著她,但是不能。我知道自己隻是對她有些好感而已。在第二圈時,她輕輕地挽住了我的胳膊。我沒有反對。她漸漸地平息了下來。一個小時後,她對我說:
“謝謝你,我永遠都會記得你今晚的好。”
我無言以對。那一刻,我覺得她比歐陽愛我要深。她的香甜的氣息是那樣清潔。她的淚也是那樣清澈。人不對比是不可能的。和歐陽談著,就不能和吳靜怡好。如果都能滿足,該多好啊!三個人都不會傷心。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她又說。
“什麼?”我知道她要問的問題。我怕她說出來。
“算了,不說了。”她說。
我們回去了。回去的路上,一出操場,她就輕輕地放開了我的胳膊。就在那一刻,我看見遠遠地站著一個熟悉的影子。是劉好。
第二天上課時,我特意去向劉好借書。她不再笑了,也不再看我。我看見她的眼睛腫了。
下課的時候,我把她叫住。我請她去吃麻辣燙。她最愛吃這東西了。她說以前她不喜歡吃,可自從上了大學後就愛吃了。她的臉上有時會出一些紅疙瘩,就是吃麻辣燙吃的。她說,明明知道不好,可還要吃,越吃越香越愛吃,幾天不見,還想得不得了。我笑道,怎麼跟談戀愛一樣。她紅了臉。
“昨晚上你是不是在操場那兒站著?”我問她。
“沒有啊。我去那兒幹什麼?”她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把情況給她說了,最後說:“我看著吳靜怡傷心的樣子,就有些不忍心。她來找我,我就勸了勸她。”
她還是不抬頭看我,我隻好繼續說:
“我沒想到她會挽著我的胳膊。我真想取掉,但那時候她太傷心了。我不想傷害她。我們都是朋友嘛。如果是你,我會對你更好的,因為你是我妹妹啊。”
她終於漸漸地高興起來,依然用自己的借書證給我借書看。
我卻不敢再去找劉永昌給我教琴。我自己摸索著彈其它的曲子,有些心神不寧。我總是想起吳靜怡伏在我懷裏哭泣的情景,那樣柔弱,那樣難以克製,又那樣自然。她和劉好一樣,都是那種花草類的美人。他們的靈魂是香的。我也總是看見劉好那種哀哀的神情,有些不忍。但我一想起歐陽來,她們便在頃刻間散去。一個晚上,我就能把《致愛麗絲》彈下來了。第二天下午,我學會了輪指。我不太喜歡那些經典吉它曲,它們太呆板了。那天晚上,劉永昌來了。他看上去還好。我總是擔心那天晚上他一直在遠處看著我們,像劉好那樣。但我們都沒說,胡扯了一頓,然後就看我彈的曲子和輪指。他給我糾正了一些不當的地方,並給我說,輪指要天天練。他還對我說:
“你不要小看那些練習曲,最好每天都練練。隻有打好了基本功,彈起來才不費事,也才會有水到渠成的成就感。”
他說這些話是無心,我卻忽然間明白,他對吳靜怡的愛就是這樣,每天都做著練習曲,功夫已經很深了,他對她的愛已經做到了始終如一,無人能夠動搖,所以他對她的拒絕也能坦然接受,坦然接受並非從此不愛她,而是還愛著她,還會那樣無私,那樣持久,直到有一天她感動了,或者他自己不願意再堅持了。
我沒有他的這種精神。我是一個投機取巧者,對練習曲不感興趣,我要的是快速上演,還妄想超過所有的人。我爸說的對,我就是吃了聰明的虧。
他對我的態度使我驚訝。他似乎對我沒有任何的責怨,還像過去那樣待我。換了我,無論如何也做不到。我覺得自己實在太自私了。他是一個農家子弟,靠著一身毅力拚搏到了今天。他對藝術的愛是令人感動的,他學吉它完全是自學。他常常給我說,他的理想是有一天背著吉它走遍世界。這理想使我神往,也使我自愧弗如。我沒有任何理想。
可是,吳靜怡為什麼不愛他,卻偏偏喜歡我呢?也許就像人們說的那樣,這個時代是淺薄的。理想主義者是八十年代的產物,這個時代流行的是完美。完美與理想是兩回事。
我不能再去找吳靜怡了。即使劉永昌永遠得不到她,我也不想去找她了。